温盛然一路被黎瑜拎回了病房。

  其实他站起来之后,黎瑜就打算放开他，但是温盛然很自觉地把脖子送了过去。

  黎瑜：“……”

  掌下的皮肤莹润白皙，泛着微微的热度。

  他的手指一动,挪开了些，尽量让自己只碰到布料。

  两人往外走,路上温盛然忧心忡忡：“那个小哥还在那儿呢。”

  “荆楚已经过去了。”黎瑜道。

  他没忍住：“你听到他在说什么了么？”

  当初温盛然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在场。

  对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想把这个人赶出去,只是碍于温盛然没开口。

  他实在是不理解温盛然为什么会特意再把人约出来。

  “……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温盛然小声嘀咕。

  黎瑜停下脚步看他。

  温盛然立刻仔细检查刚刚的话,谨慎纠正。

  “我是说。”他道,“诱导alpha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他说的什么美学理论不包括在内。”

  他的眼神诚恳，带着小心。

  像是生怕黎瑜再不高兴。

  但是黎瑜跟他已经很熟悉了，他从对方的眉眼间并未看出多少紧张。

  他知道,这是对方惯常的卖乖套路。

  他本来不想理的。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从他的角度来看，温盛然的选择是在自己跳坑。

  但是如果他是温盛然，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易诚已经被他拒绝了,这几天又没有新的s级志愿者，他只能从之前的志愿者里挑。

  而在个人当中,最合适的邵书晨硬性条件不过关，小姑娘已经有男朋友。

  他只有现在的这个选择。

  而他的出现,毁掉了最后这个选择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温盛然看上去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

  明明他是最容易崩溃难过的。

  因为他是病人。

  还是在这样，目前只有这么一种治疗方式的情况下。

  是猜到了他会帮……

  不。

  黎瑜想。

  温盛然猜不到的。

  以他的聪明,肯定看出了他之前变相的拒绝。

  他今天才做了决定去做了匹配度检测，还没来得及告诉温盛然，他怎么可能猜到他会出手帮忙。

  不是已经猜到了……

  就是不在乎。

  黎瑜闭了闭眼。

  病房就在不远处,他却停了下来。

  温盛然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试探地开了口：“哥哥？”

  黎瑜看着他，突然道：“是不是很久没出去了。”

  这几天温盛然一直在病房。

  易诚也从未想过带他出去散心。

  但其实，他是可以出门的。

  温盛然怔了怔，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乖，黎瑜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软的。

  温盛然僵在了原地。他瞪圆了眼睛看黎瑜，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像是警惕而毛茸茸的小动物。

  黎瑜便笑了。

  他看了眼腕表，抬起眼：“今天是周五，明珩应该在家里，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夜宵？”

  温盛然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他们的夜宵地点选在了一个附近的夜市。

  温盛然馋了这家夜市某家店的海鲜烧烤很久，曾经还发过一条朋友圈。

  他没想到黎瑜会记得。

  “我哥当然记得啦。”明珩咬着烤鱿鱼串，吃得满嘴是油，好容易才咬断咽下去，“他过目不忘的，贼聪明，上学的时候跳了级也一直是年级第一呢。”

  黎瑜：“……”

  “嘴里没东西了再说话。”他道。

  他把工作服换了，穿的是普通的休闲衬衫。

  即便如此，他坐在这张略显陈旧的，还带着隐约油渍的烧烤桌子前时，依旧有些格格不入。

  这句话的语气不轻不重，称不上训斥。

  明珩乖乖地应了声，把鱿鱼咽下去，眼巴巴的：

  “哥，拿张纸。”

  他的左手是鱿鱼串，右手忙着划手机。

  就挺忙。

  黎瑜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抽了张纸给他。

  一抬眼，他看到了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温盛然。

  当着明珩的面不好说话。

  对方对他做了个口型：

  看消息。

  黎瑜顿了顿。

  他按亮手机屏幕，看到了最新的两条未读。

  盛然：好伤心

  盛然：还以为哥哥是特地记住了我的朋友圈

  他在说明珩的那句“过目不忘”。

  原来不是他特别。

  明珩还在滔滔不绝，大声赞叹这家店的烧烤有多好吃，黎瑜分辨温盛然的神色，并没有从中看出多少伤心。

  这样的信息温盛然之前发的太多了，一两句，气氛正好的时候半真半假的撩拨，谁也不会当真。

  时间久了，黎瑜也不都惯着他。

  但是今天，他动了动手指，没怎么犹豫就回复了。

  盛然：还以为哥哥是特地记住了我的朋友圈

  -是

  温盛然难得诧异地抬起了眼。

  “哎，然然，吃这个。”明珩絮絮叨叨，把最大的一串秋刀鱼递给他，“生病了就要多吃好吃的，你这病又不忌口，放开了吃！”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二人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温盛然神色未变：“没有。”

  黎瑜：“嗯。”

  明珩：“……”

  他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却没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温盛然接过了他手里的秋刀鱼，小口小口地咬，心底那点涟漪逐渐平静。

  一顿饭吃完，已经接近半夜。

  黎瑜开了车来，送了明珩到家门口，临走，明珩扒着车窗依依不舍。

  “好好养病啊然然。”他吸了吸鼻子，道，“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的。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都跟我说喔。”

  他今天来的时候特地带了甜品店的新品，放在后座上，小心地用袋子分门别类的装好。

  是精挑细选过后的用心和体贴。

  黎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温盛然的神色柔软了几分，像是哄孩子。

  “知道了。”他笑着道，“想到了一定给你发消息。”

  明珩便傻乐了起来。

  “对了。”他关心地道，“之前你说的那个诱导alpha，找到了吗？”

  因为黎瑜的关系，明珩知道他的消息很方便，但是他自身是a级的alpha，不太符合要求，只能干着急。

  温盛然一顿。

  他在跟明珩讲述今晚遇到的遭遇和不让他担心之间犹豫了一瞬。

  另一边，黎瑜已经开了口：“找到了。”

  “早点睡觉，别熬夜玩手机。”他把明珩的背包递给他，“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明珩回过了神。

  他乖乖地应了声，接过包，进了身后的房子。

  驾驶室内没开灯，只有不远处的路灯影绰地亮着。

  这里不是黎家的本家，黎瑜因为工作的关系也不住这里，平常，只有黎瑾和明珩两姐弟会在这栋小别墅常住。

  温盛然之前见过黎瑾一次，从书中也了解过，这是位冷淡而干练的女alpha。

  这栋别墅选址幽静，外表大气而简洁，花园里是各色花草浅淡的香气，很符合她的审美。

  换做往常，温盛然还有闲心欣赏一下，但是眼下，他的注意力已经尽数被转移了。

  “明珩性子单纯，自制力也差。”黎瑜道，“所以平常，我和姐姐管得会多些。”

  他是在解释对弟弟偏严厉的管束。

  温盛然回过了神。

  “……嗯。”他道，“应该的。”

  他抿了抿唇，“你刚刚说，找到了，是什么意思？”

  黎瑜偏头看他，看到了他微垂的眼眸，以及轻轻颤动的眼睫。

  即便如此，对方的语气还是维持着若无其事。

  黎瑜的手一顿。

  片刻后，他开了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地反问他：“个人，两个人已经没有可能性，今天晚上那一个，应该是你最后的选择。现在他也不可能了，你打算怎么办？”

  温盛然：“……”

  他没忍住反驳：“那都是因为谁呢？”

  “因为我。”黎瑜面不改色，“不用想了，他不可能。”

  他顿了顿，“如果让他做你的诱导alpha，温琰都不会放过我。”

  ……他才不会管。

  温盛然想。

  这句话他没底气说出口，因为这一回，他知道温琰还真可能会管。

  可是。

  他回答不出黎瑜的问题。

  因为他也没想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温盛然脑子动得再快，也架不住确实空空如也的理由库。

  他盯着黎瑜看了半天，索性往椅子里一瘫，闭上了眼睛耍无赖：

  “困了。”黎瑜：“……”

  他揉了揉眉心。

  月色皎洁，男孩子蜷在座位上，整个人快陷进去，一张脸上充斥着“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神色，一副不愿配合的样子。

  他看了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一会儿，心中却并没有刚得知这件事时的恼怒。

  “我和易诚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某一个宴会上。”

  他突然道。

  温盛然蓦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自己说的。”黎瑜似乎陷入了回忆，“后来，他跟我……表白的时候。”

  显然，这段记忆并没有给他留下多深刻的印象，能回忆起来，纯粹是因为他优秀的记忆力。

  温盛然看着他。

  这些其实书里都简单提过，但是他没想到，他会从黎瑜口中听到这些。

  “黎家跟温家更熟一些，其实之前，我没怎么见过他。”黎瑜道，“之后的宴会上，我对他的印象也很浅。所以，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很惊讶。”

  温盛然顿了顿：“但是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易诚和黎瑜的初次相遇，在易诚心中，就像是偶像剧浪漫而惊艳的开端，而之于黎瑜，可能只是与萍水相逢的路人擦肩而过。

  黎瑜微微皱了眉：“理由？”

  温盛然往椅子里缩了缩，重新闭上眼：“一见钟情不需要理由。反正你只要知道，他爱你爱得发狂。”

  黎瑜：“……”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那里在隐隐发疼。

  沉默了片刻，温盛然道：“他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oga。”

  黎瑜抬眼看他，眼中有些讶异。

  “算是阴差阳错吧。”温盛然道，“他当时问别人你是谁，但是那个人认错了你，把你认成了别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你是oga。”

  所以放心地交付了满腔的爱意。

  黎瑜顿了顿：“那他知道了我是alpha，不应该醒悟么？”

  温盛然嘴角勾了勾：“因为那个时候，他为了你，和家里人闹翻了。”

  “他那个时候算是叛逆期吧，他爸妈意外知道他喜欢你之后极力反对，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温盛然道，“然后，他的叛逆心一起来，自己给自己洗脑了。”

  他愈发坚定地觉得自己喜欢黎瑜，而alpha的身份阻止不了这份爱。

  自此之后，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在和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为敌。

  黎瑜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我感动。”温盛然替他做出了评价，“原谅他，中二期都这样。”

  黎瑜看着他：“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

  温盛然的手一顿。

  “嗯。”他道。

  其实并不完全是，另一部分，是书里的叙述。

  只是这个时候显然不用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细节，就像话说到这里，他们谁都心知肚明，那一层原先牢固的窗户纸，已经薄得一句话就能捅裂。

  “你怎么知道的？”片刻后，温盛然开了口。

  “我问的温琰。”黎瑜道。

  温盛然怔了怔。

  原来他的哥哥也不完全是个傻子。

  “喔。”他道。

  这样也好。

  他想。

  他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告诉黎瑜，其实他觉得没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想要开口的时候，却总是说不出话。

  而温琰代了这个劳，就不用他再这么自我纠结，优柔寡断的不像他。

  他突然轻松了下来，等着最后的审判。

  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想到了刚刚的那顿饭。

  ……原来是断头饭。

  温盛然想。

  难怪他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往椅子里又缩了缩，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就听到了黎瑜很轻的声音。

  “对不起。”他道。

  温盛然的手指一颤，蓦然抬起了眼。

  他动了动唇：“……嗯？”

  黎瑜看着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刚凶了你。”他看着温盛然，语气很轻，“我想让你亲口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一些，但是我让你不舒服了。”

  他顿了顿，“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你的错。”

  他轻声道，“对不起。”

  温盛然的手指攥紧了袖口，他抿紧了唇，实在没忍住，别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