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作者:西朝      更新:2022-10-10 02:52      字数:3981
  阿渺此时内伤未愈,每次运功都免不了浑身剧痛,她明白唯一的制敌机会就是擒贼先擒王,捉住王迴、用作筹码,才能换得白瑜的一线生机。

  跃出密室的一刹,她不及思索,径直就击向事先根据声音预判出的王迴方向,匕首刃光雪亮,直刺其面门!

  然而电光火石的霎那,一柄软剑银光乍现,似蛟龙出海般的弹向匕尖。阿渺被震得虎口一麻,胸口一股气血翻涌哽窒,几步踉跄后退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她垂目抬手,用手背使劲抵在唇上片刻,抑住了喉间涌起的那股腥甜,扬起眼来。

  王迴身边的男子,也正定定注视着她,清炤的双目中蕴着万般复杂的情绪。

  四周充斥不绝的浪潮声、风声、海鸟鸣叫声,这一瞬,仿佛都倏然沉寂了下去,茫茫的天与海之间,只余下了默然对望着的两个人。

  陆澂握着软剑的手、轻轻颤了下,紧接着人转身扶住船舷,压抑地咳嗽起来。

  王迴回过神来,看了眼陆澂,又转向阿渺,吩咐左右道:

  “给我全部拿下!”

  “等一下!”

  阿渺抬起手,示意从栏杆处爬上来的呼延义去护住白瑜,然后转头看向王迴:

  “放了他们,我束手就擒。”

  王迴嗤笑道:“怎么,你还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

  整条船上的齐兵,已几乎全被斩杀,剩下这几人哪怕武功绝顶,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阿渺抬手将匕首抵到了自己脖子上,“你是聪明人,当知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放他们安全回去,我五哥才能知道我确实落在了你手里。”

  白瑜挥臂击倒一名士兵,拄着环首刀,喘息着急声喊道:“公主!”

  阿渺目不转睛,盯着王迴,“如何?”

  王迴视线游移。

  他当然清楚,若是活捉了萧令薇,那便等同握住了要挟萧劭的一大筹码,哪怕是将来攻城、把这丫头直接绑到云梯上,也能叫齐国人不敢乱放箭!

  只不过……

  “那个使环首刀的我不能放!”

  王迴思忖片刻,提出条件:“除了她,剩下的兵将,我可以放过。”

  阿渺依旧抵刀在颈,闻言讥嘲一笑,“你不肯放过白瑜,无非就是想报子云草庐之仇!你难道不知道,我……”

  “放他们走。”

  一直背转着身的陆澂,回过头来,对王迴截然说道:“就按她说的,放所有人走。”

  王迴抬眼看向陆澂,目光暗沉,“你要我放了害我的仇人?”

  “赵白瑜害的是郝杰,不是表兄。”

  陆澂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神情,语气却一字一句笃定:“我说过,表兄受过的伤,我必十倍还上。此言绝不敢忘。”

  王迴盯了陆澂许久,最终带着几分不情愿地颌了下首。

  “好,我信你。”

  他不愿与陆澂闹僵,且赵白瑜也确实并非直接伤他之人,权衡之下,遂吩咐部属:“去找条小船来!”

  白瑜见状,自是不肯离开,拎刀要冲向阿渺,“公主!”

  “别过来!”

  阿渺手腕用力,在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抑住眼中晶莹、望向白瑜:“我的命值钱,不会有事的。你早点回去,才能早点带我哥哥来救我。”

  说完,又转向呼延义,“白瑜交给你了。确认彻底安全之后,发个讯号给我。”

  “嗯。”

  呼延义望着阿渺,想到安思远,不禁也红了眼眶,瞥见小船停靠过来,狠下心来,拽住白瑜的胳膊,“走!”

  余下两名负伤的齐兵,也一瘸一拐地跟了过去。

  白瑜被呼延义半揽半拽地拖到绳梯旁,执拗着不肯下船。

  当初在子云草庐自己就连累过公主一次!而这一回,又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让她再涉险境!

  呼延义明白白瑜的心思,气息低促地说道:“你是大齐最好的水军将领,要救公主、要报仇,就得先留住自己的性命!莫让她的一番苦心白白浪费!”

  白瑜眼含泪光,扭头看向阿渺。

  阿渺也正看着她,攥着刀柄的手指、握紧了些,提声道:“快走吧!”

  白瑜面色凝重,忍着泪意点了下头,转身抓住绳梯,跃上了小船。

  呼延义执了长桨,将小船顺流迅速划出,待彻底远离了敌军船队的范围,方才减慢了速度,取出齐军所用的烟雾鸣镝,用袖箭射向空中。

  鸣镝呼啸划过,带出一缕青烟,缓缓地散向天空。

  战船上的阿渺,一直专注地留意着小艇离开的方向,此时见青烟升起,心中忐忑终于落下。

  王迴也转向她,吩咐左右:“拿下!”

  阿渺闭上眼后退一步,手腕翻转,将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颈间大脉刺了下去!

  明知自己沦为俘虏对哥哥会意味着什么,她怎么可能真的束手就擒?

  只是……她好像,还没有机会跟哥哥说一句对不起……

  强大的力量,骤然绕上了她的手腕。

  剧痛、拉拽、拧转。

  匕首咣当落地!

  软剑的剑面从她的腕间撤离,留下一许冰冷的凉意。陆澂收剑入鞘,身形侧转,像是刻意地拉开了距离,腰背挺直、姿态疏离。

  “别想着寻死。”

  他的声音,淡漠的不带任何情绪:“就算只有你的尸身,我们也能逼得萧劭让步。”

  士兵一拥而上,将阿渺的双手缚至身后,领头之人更是在王迴的示意下,一脚踢进她的膝窝,迫使她单膝跪倒了下来。

  “这丫头着实狡诈!”

  王迴让人推着轮椅靠近,居高临下地打量了阿渺一眼,转向陆澂:

  “她上次伤了你,这回落到我们手里,你想怎么折辱她都行!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只留她的一具尸体,也能逼得萧劭让步。”吩咐军将:“绑好了、塞住嘴,送去舱里!”

  士兵押着阿渺,退了下去。

  陆澂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态,默然倚舷望向大海,始终都没有回头。

  王迴转向他,又道:“你能不心软,便是最好不过。萧令薇可是比毒蛇还要狠的人,想想你姐夫、你外甥……一旦给了那丫头反扑的机会,她绝不会对我们手软!你要切记切记!”

  陆澂没有接话。

  潮湿的海风卷着浪花冲向船舷,拂动他额角一缕长发,掠过唇边略带苦涩的弧度。

  沉默许久,他召来麾下将领,传令道:“将船向北掉头,再让俘获的两艘战船行在最前面,速度不必太快。”

  王迴神情惊讶,待将领退下后,靠拢问道:

  “我们不是应该逆江西行,去截断萧劭的布局吗?”

  “齐国的海船,大部分还泊在海上。”

  陆澂道:“现在赵白瑜一定赶去建业报信,海上没了主将,正是我们一举拿下他们整个船队的最好时机。”

  舱室之中。

  阿渺被绑到了榻柱上,双腿跪地,无法动弹,几次尝试催动内力,反而让之前的内伤愈加严重。

  如此自我折腾了良久,抑在喉咙间的那股腥甜终于涌了上来,浸得塞口的布团一片殷红。意识也有些泛白起来,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了深海之中,冰冷、混沌,满身满脸都润着湿意。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突然感觉到有极其温暖的气息笼罩过来,徐徐缓缓地注入她的五脏六腑,将发凉的心房紧紧包裹。

  她睁开眼,扑扇着迷茫的羽睫,然后对上了一双清炤明澄的眼睛。

  两人俱是蓦然怔忡。

  陆澂松开扶在她背后的手,站开身来,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浸血布团放到案上。

  阿渺喉间发涩,低低咳嗽了几声,这才发觉堵嘴的布团被取走了。

  她静默一瞬,冷笑道:“怎么,不怕我咬舌自尽了?”

  陆澂垂目看着掌心染上的血迹,用指尖默然地轻轻触着。

  “小时候,我父亲曾对我说,他们攻入了建业皇宫后,将你头颅斩下,剥去衣裙,扔进了太液池……”

  舱室幽暗,光影斑驳,他的语气冰凉而压抑:“你兄长想要维系皇族的尊严,就不可能接受那样的折辱。就算只有你的尸首,我们也能逼得他妥协。所以,别再想着寻死。”

  斩下头颅?

  剥去衣裙?

  阿渺怒极反笑。

  “你们陆家的人,当真是恶心至极,也就只配用折辱尸首这样的伎俩来耀武扬威!不过也好,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等哪日你们落到我手里,我也不用费心想法子对付你们!”

  她想到陆家人,就想起了豫王,想起豫王,便又难免想起了安思远,刹那间胸臆间的恼恨悲痛再度充斥涌上,连语气都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我会比你们更恶毒!剥皮抽骨、剖腹掏心,然后趁着人还没死透,架到火上,扔进热油里!我会让人把你们做过的事写成书,让千世万世的人都知道你们有多恶心,让人一看到你们的名字就想吐……”

  她恶毒愤怒的描述声中,陆澂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掌心的那抹殷红上,可意识却空荡荡的厉害,胸中窒痛、百骸冰凉,只觉得那血、竟好似从自己心头渗出来的一般。

  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阿渺。

  女孩泛红的眼微微阖着,俨然沉浸在杀戮他与他家人的畅想中。那曾被他温柔辗转吮吻过嘴唇带着笑意,不断地翕合着。

  恶心至极?

  听到名字就想吐?

  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

  那些善解人意的言语、甜蜜入骨的相处,她眼里闪烁着的迷茫与羞涩、还有让他溃散了意识的温柔缠绵,统统……都只是她的谎言与圈套!

  心口的炙痛灼得他无法呼吸,忍不住地,便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我呢?”

  陆澂遽然打断阿渺,半跪到她身前,灼灼的视线逼视着她:“你既然这样恨我,为什么那一刀要扎在不致命的地方?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

  他眼中像是蕴着火,却又像蒙着一层水雾,水火不融地纠结着,明明晦暗的只剩下了绝望,却偏偏舍不得掐灭那一点点残破的期冀……

  是啊,为什么没有早点杀了他呢?

  阿渺怔怔地睁着眼,眼中也慢慢涌出了泪意。

  她是从小学武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往哪儿下刀能最快取人性命呢?

  可为什么……就偏偏扎在了最不致命的胸膈上?

  要是……他那时就死了,沂州不会失守,五哥也不会向周孝义屈服,而安思远……更不会以那样惨烈的模样死在她的面前!

  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因为我不想你死得那么痛快!”

  阿渺倔强地昂起头,氤氲的双眸中仿佛燃烧着火苗,“若我再有一次拿刀的机会,一定将你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