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93章
作者:西朝      更新:2022-10-10 02:51      字数:3545
  护卫领命, 赶了马车,在神策军的保护下,将阿渺等人送回了豫王府。

  阿渺回到居所, 先是请来府医为伤者进行医治, 又遣出霜华、将马车里藏匿其间的衣物处理掉, 一顿忙碌下来, 时间已过半夜。

  最后终于得了空闲, 她紧闭房门、转入内厢,在榻上坐定, 取出袖间智镜所赠的佛咒, 一页页翻看起来。

  夹在最中间的一页纸,色泽与其他纸张稍稍不同,阿渺将其抽出, 凑近火光, 显出上面熟悉的字迹来:

  “已入凉州,诸事暂安,不必挂念。唯思阿渺,忧灼难宁。部署之事一旦妥当, 切勿多作滞留,即刻返回洛阳,切记切记。”

  当初商议计划的时候, 萧劭拒绝了阿渺亲手刺杀陆元恒的提议, 要她在安插完必要的人手之后、就立刻脱身返回洛阳。可他到底也了解她,知道她肯定不愿把所有的任务都留给赵易去做, 只能不断地、又是劝说又是威胁地提点着她——

  “记住哥哥的话。别让我后悔自己的决定。”

  “你得真记住了。要是被我发现你没听话,以后便再不会让你出去了。”

  ……

  阿渺看着熟悉的字迹,默念着熟悉的语气, 忍不住地、嘴角微微上扬,却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她当然一直记得哥哥的叮嘱。

  可她也是他的妹妹,必定同他一样,哪里有遇到了机会还肯轻易放弃的道理?

  阿渺捧着信反复读了几遍,不舍地将信纸凑近胸口,紧贴了一下,然后在烛火上点燃,投入了香炉。

  她不会让哥哥失望的。

  阿渺凝视着骤然明旺的火光,心底升出一股愈加坚定的信念。

  她一定,能做到的!

  接下来的几日,豫王所辖的玄武营、被卷进了涉嫌谋逆的大罪之中的消息,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

  与此同时,霜华也几番带来了楚王府暗中传来的口信,说楚王想见公主一面。阿渺一直忙得无暇顾及,待通过卢康坊安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终于能抽出些时间来应付其他事时,又偏偏赶上了豫王从丹阳郡回了府。

  跟她预料的一样,豫王一回府,戎甲都还没脱,就径直来找她兴师问罪。

  “听说你在慈恩寺外遇袭了?”

  豫王冲进阿渺所在的院落,撞上正闻声出来的她,二话不说就拧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厢房。他像是数日不曾休息好,双眼泛着血丝,逼视着阿渺的双眼中尽是戒备与怀疑:“你当时怎么会跟陆澂在一起?”

  那日他特意将阿渺拖去楚王府试探陆澂的反应,结果毫无所获。没想到自己刚因为丹阳郡的事、离京几日,一回来倒听说了阿渺跟陆澂搅到一起的传闻!

  他此时正因为玄武营之事而头痛心烦,心里面又怀疑整件事皆是楚王算计的手笔,但凡看见跟那人有关联的任何人或物,都恨不得统统毁掉!

  “我不是答应了要帮你杀他吗?“

  阿渺早有准备,申辩道:“那夜就是想将他引入窄巷,再暗中刺杀,不信你去问神策军的人。”

  刺杀的事,豫王已从神策军那里了解过始末。

  “那些刺客,明明是祈素教的!”

  “他们当然得说自己是祈素教的。”

  阿渺扭着手腕,感觉到对方力度稍减,便竭力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靠退到一旁,“不然难道说是我五哥派的?或者说是豫王府派的?那不是给我们找麻烦吗?”

  豫王的情绪,总算平复了几分。

  “真是……你们做的?”

  他眼神阴冷,语气微嘲:“那不也还是没得手吗?”

  豫王年纪不大,偏圆的五官脸型又更添了几分稚气的感觉,此时穿着厚重的甲衣,绷出来的阴狠劲儿倒更像是个乱发脾气的倔犟小儿。

  “这次只是试一试他身边的护卫。下次动手,就会更有把握些。”

  阿渺如今基本摸清楚了豫王的脾气,决定走怀柔路线,唤了霜华过来,帮他卸了甲衣,自己又添了些宁神的熏香道香炉里,拿铜箸拨弄开来。

  豫王脱了戎甲,接过霜华递来的巾帕擦了下脸,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他半靠到坐榻上,一手扶着榻栏,头微仰着,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浊气,“下次你们打算怎么杀他?”

  阿渺心中已有计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打算在春日宴会上动手。”

  中原一向有庆祝上巳节的传统,而建业的皇室,还会在上巳之前、举办奢侈风雅的春日宴,以迎季春。阿渺从赵易那边得到消息,程宝华暗中使了些手段,让她所营的红月坊、争取到了今年替太乐署筹办春日宴的一些机会,届时两方配合,必然能让五哥的下一步计划顺利实施。

  “春日宴?”

  豫王思忖着,“你是打算,让刺客混入宴会上动手?”

  阿渺点头,侧身坐到榻沿上,态度诚挚:“到时候,还需要殿下在人员盘查上行些方便。”顿了顿,“另外……也想请殿下帮忙,让我能见一下我的七弟……”

  豫王眯眼瞧着她。

  眼前少女的这张面孔,长得确实很是动人。一双眼睛水盈盈的,映着对面的人,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去……

  他这几日在外奔波,时不时的,都还会想起这张脸来……

  豫王伸出手,捏住阿渺的下颌,“把嘴张开。”

  阿渺愣住,盯着他,“为何?”

  “不是想要我答应帮你吗?”

  豫王的指尖微微用力,“那就乖乖听话。”

  阿渺迟疑一瞬,缓缓张开了唇。

  豫王掏出一颗药丸,塞入了她的嘴里,“咽下去。”

  阿渺尝到一股辛辣之味在口中蔓延,晓得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强忍下了抵挡的本能,由着那颗药丸滑进自己喉间,方才扭身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

  “毒药。”

  豫王重新倚回到引枕上,“你乖乖把事情办好,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一月之后,你必肠穿肚烂而死!”

  没有些筹码握在手里,他岂能轻易答应她的要求?

  阿渺止住咳嗽,“殿下就这般不信我?”

  豫王没说话,抬起手搁到额头上,衣袖挡在了眼前,好半晌,低低说道:

  “我他娘的谁也不信。”

  空气里,弥散着馥郁的宁神熏香气息,莫名让人觉得呼吸发沉。

  他遮着眼,想起刚跟母亲搬到建业城的时候,第一次闻到香薰的味道,又是好奇又是欣喜,还蘸了些粉末放进嘴里尝,跟个傻子似的!

  在他们南疆,用来熏屋子的都是驱虫蚁的草药,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甜软的味道……

  那时,父亲刚刚夺权,初期也曾诛杀铲除过大批的异己,但他亦明白,中原的政权世代依靠门阀支持,想要名正言顺地坐到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必须要拉拢有实力的世家、获得他们的支持。

  对于阮氏所出的一双儿女,他采取了最传统的世家教育方式,请最好的老师、学最好的琴棋书画,力图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建业的生活方式中,被南朝的高门贵族所接受、甚至尊崇。

  女儿阿蘅年纪尚小,学得快些。但豫王住进建业城的时候,已经十岁,早已习惯了南疆的规范准则,喜欢田猎、喜欢纵马,只接受以武力评定高下的标准,弄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诗文客套。所以毫无疑问的,时常会出丑,还会被同龄人暗地耻笑。

  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去向母亲倾诉,反而会被斥责不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

  久而久之,心底的委屈渐渐变成了愤怒,行为也越发的叛逆乖张。

  他鄙视和痛恨建业的一切人、一切事!更喜欢跟和自己有同样经历的南疆人来往,年纪再大些、开始参与到政务之中时,也会刻意提拔南疆出身的人,认定这些人才是他最可靠的支持。

  可丹阳郡发生的事,又证明他的“以为”,并不正确。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谁,值得永远的信任!

  他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吗?

  仿佛是格外地宠爱着他,用自己表字里的“元”字给他起名,封他做了豫王,后来又把玄武营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还将从前庆国公府的大部分都改建成了豫王府……

  可是……

  陆澂的病一好,不再是从前那个深居简出、每次露一下面就虚弱不堪地告辞离开的病秧子,父亲的态度,就开始起了变化。

  任凭阿娘在宫中如何旁敲侧击,也再听不到小时候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一句:

  “为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

  豫王将挡在眼前的衣袖撤了开去,有些语气幽微地开口问道:

  “你说,人要是想获得权势,是不是就得让自己变得心硬,一丁点儿的私情都不能顾?”

  阿渺刚趁着豫王沉默的工夫,把临别时哥哥拿给自己的解毒丸、悄悄取出一颗放到了嘴里,闻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只得拖长声音装作不解:

  “唔?”

  豫王倒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仰躺在榻上,“你们建业的人,不都这样吗?就像我那位大皇姐,昔日的未婚夫全家刚被父皇满门抄斩,她就能带着喜色嫁进程家,半点儿伤心都看不出来……就算是至亲之人,也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关系吧?”

  阿渺咽下了解毒丸,沉默了片刻。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