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散尽,暮色降临，一阵又一阵的轻风穿过窗纱，钻进缝隙里,凉凉地裹过人的肌肤。如一双冰凉的手，轻柔地将发丝拨乱。

  “打不通啊……”

  楚榕站在窗前,第四次给傅如晦拨去了电话,那一头除了嘟嘟的忙音,一次也没有接通。

  楚枫走过来，抱肩看着皱眉数铃声的楚榕，不悦道：“你不是和他离婚了？还给他打什么电话。”最关键的是,傅如晦竟然还不接。

  楚榕笑了笑,知道自己大哥一直不太喜欢傅如晦，傅如晦那个疑似出轨的新闻大哥看了肯定更不喜欢他了。

  她只好解释说：“没有啦。那个是装出来骗04的，傅如晦那个视频我还是能看出来不是他本人的,哥你别生气哈。”

  楚枫轻哼一声,“……是吗？”

  果然还是当夫妻的人能看得出来,他当时看到那个视频,联想到那晚傅如晦的穿着，几乎是立马就怒气上涌，只想把傅如晦揍得人畜不分。

  楚榕嗯嗯点头，“是的是的，大哥,离婚也是我逼着傅如晦干的,你别怪他啦。”当然也不能怪大哥，大哥就是脾气暴燥了点，现在已经收敛这么多了，要是放在以前,傅如晦的脸肯定已经肿了。

  楚枫摸了摸鼻子，楚榕欣慰的目光看的他有几分心虚。还好当时傅如晦及时揭露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他怎么说也得往他脸上招呼两拳。

  “嗯……早上找他出去谈了谈，他看起来不知情。”楚枫含糊道。

  楚榕也想起来早上大哥气势汹汹地过来找傅如晦算账，她以为两人会打起架，谁知道一天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04不知道有没有被傅如晦抓到，但应该也近在眼前。

  楚榕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差掀开最后一层薄纱，楚榕就能彻底看清雾里的花长什么样子。

  可惜，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楚榕决定等年年烧退了，先直接去找傅如晦，告诉他关于傅和玉的事情。现在傅如晦不接电话，她暂且只能留个短信给他。

  “时间不早了，大哥，你和小桾是在医院外面找酒店还是先回家去？”楚榕关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夜风还是有点凉。

  楚枫摸了摸傅年的小脑袋瓜，皱眉道：“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烫。”

  楚桾伸着不久前刚被大哥砸了一板栗的脑袋——因为自己竟然想和04这种害人精做交易，大哥恨铁不成钢，好好收拾了他一顿。

  “姐你不和我回家住吗？”

  楚榕道：“等年年烧退了再说。”

  “你先不要回傅家住了，”楚桾立马真诚地挑唆，“傅如晦身边一群豺狼虎豹，你看他这些朋友，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偷偷和04联系，就是准备在他背后捅刀子。肯定还会波及到你的，姐，你别管他了。”

  除了傅和玉，还有因为和04做交易而把自己玩没了的苏影也。

  和楚枫相比，楚桾对傅如晦的不满意都是明晃晃的，如果说大哥是时刻监督着傅如晦什么时候出错，一旦出错就狠狠教训他的话；楚桾就是没错也要给傅如晦挑点错出来，傅如晦对楚枫还算是毕恭毕敬的，对楚桾可不一样。

  作为弟弟，楚桾被楚枫楚榕管着就算了，傅如晦这个后来的姐夫也时不时地说他几句，最关键的是傅如晦还总是捉弄他，上次他装成钢琴老师，说好不能在他姐面前说漏他的身份的，傅如晦不但说了，还把他的老底儿全掀了。

  楚桾对傅如晦的意见老大了。

  楚枫瞥了楚桾一眼，“你少说两句。”

  楚桾在外冷风中一匹高傲的狼，到了楚枫面前活脱脱的一只汪汪哼哼的奶狗，大狗……大哥都发话了，楚桾绝对不会违背大哥的意思，他知道大哥也不怎么喜欢傅如晦，于是楚桾还在试图扭转大哥一时的意见：“大哥你难道不觉得傅如晦的眼光很有问题吗？都交的什么人啊。”

  因为从小就听大哥抱怨姐姐找了个不怎么地的男朋友，楚桾多少被熏陶的不大喜欢傅如晦，后来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楚桾对傅如晦的偏见就更深了。

  楚枫无语地敲了敲楚桾的后脑勺，这臭小子脑子缺根筋，把楚榕也骂进去了。

  楚榕没说什么，也没想到那一层去，她和傅如晦暂时还是‘离婚’状态呢，在不确定04是谁之前，楚榕还不打算和傅如晦‘复婚’。而且楚桾是什么样的人，楚榕还是了解的，就让这小朋友口嗨两句也没什么。

  “没事，我知道。”楚桾的提醒是对的，好在自己对傅和玉也没讲太多不该说的，她还是比较有分寸，做戏得做全套，没在傅和玉面前露破绽。

  “年年还在生病呢，等他好点了我再去你那里。你明天还有工作吧？快回家休息。”这是对楚桾说的。

  还没见识楚桾的五层大房子呢，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们三兄妹就没怎么买过大房子住了，反正家里人不多，太大了反而会不舒服。楚桾当明星后，还挺会享受，一个人买这么大的地方，一年也没住几次。

  楚桾得到保证，看了看傅年，心道：这小子赶紧好吧，最好明天一早就能发现烧已经退了。

  “我在这儿陪床。”楚枫拉了张椅子坐下，“这两天小心点，不安全。”

  今天他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楚枫心有余悸，去医院查了监控，只看到楚榕被一只手拽进了楼梯间，可是画面切到掐楚榕脖子那个人时，就会一阵扭曲，电脑也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乱响。

  这样的操作，楚枫大致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除了04，没有别人。他简直像外国恐怖片里的鬼。

  04突然动手，想必也是沉不住气了，保不准还会继续来，楚枫没法放心把楚榕一个人留在这儿。

  楚榕心里微动，“谢谢哥。”

  楚桾咬了咬嘴唇，举手道：“那我也要留在这儿陪床。”

  “你陪什么陪，上你的班去。”楚枫换了副面孔，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看看你脸上那些绿一块紫一块的颜料，这儿没你那些卸妆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工作完了什么时候再来。”

  大哥从小就教导他们自己的工作要做好，逃学翘班什么的被大哥知道了一定是一顿胖揍。

  再说明星这条路本就是楚桾自己选的，他自知理亏，并不敢在这方面和他大哥顶嘴。

  大哥能容忍他化这么浓的妆就已经是大哥的仁慈了，楚桾可没打算蹬鼻子上脸。他悻悻点头，“那我先走啦，明天早上再过来，姐，哥，你们想吃什么，我明早给你们带过来。”

  楚枫肃着脸道：“用不着你，好好上班，上完再过来。”

  “哦。”楚桾暗暗想，早知道就接个夜班了，最好凌晨的那种，等大哥一睡醒他就能下班了，时间卡的刚刚好。

  “那我走啦？”楚桾恋恋不舍，“我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过来，哥你记得帮我买午饭，我要吃蟹黄炒蛋。”

  楚枫忍耐道：“知道了。快走。路上注意安全。”

  楚桾没再继续蹦跶，关上门一人伤心离去。

  楚桾刚走，病房里的气氛有些许的沉闷，楚枫坐在病床边，挨个捏了捏傅年傅余的脸蛋子，过完了手瘾才道：“要吃晚饭？”

  楚榕道：“啊？不吃啊。”

  “那就休息吧。”楚枫淡淡道，“傻站着干什么？”

  楚榕走过来，坐下，“大哥。”

  楚枫：“嗯。”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楚榕靠在楚枫身边，自然而然地将脑袋倚在楚枫的肩膀上，这是苏影也的身体，可是楚榕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是大哥的感觉。

  楚枫微微调整姿势，“慢？”

  楚榕道：“是啊，总觉得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但是一回头才发现，也才短短一天的时间。”

  楚枫一哂，不做点评。如果按照楚桾的说法，这个世界已经重组了这么多回，但楚枫从车祸去世到进入苏影也的身体，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大概是偷着时间过日子，楚枫总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稍有不慎，便从指尖溜走，溜到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去了。

  楚枫隐隐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跟着匆匆的时间一起，悄然消失。

  不过他没表现出自己的担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果然是至上真理。

  楚枫已经多活了这么久，哪天被收回这种好运也是应该的，只是道理是道理，要是真的再一次离开楚榕楚桾，楚枫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他突然明白楚桾那个蠢小子非要找04做交易的心理了，世界上谁还没有点妄图让神帮忙实现的愿望呢，谁有这个本事，谁就是神。就算04坏事做尽，也有人照找不误。

  这就是为什么04会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吧？他从许愿望的人身上获得不菲的报酬，即使是这样，知道04的人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献给04。

  人的欲望，本身就是牢笼，04只是将人引入牢笼的一个掌灯人。

  他不往不利，只是楚枫很好奇，为什么04独独不答应楚桾呢？

  楚榕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楚枫像座结实的雕塑一样静坐在椅子上，习惯挺得板正的脊背为了让楚榕靠的舒服点而弯曲了很多。他微微张口，想着要不要提醒楚榕去旁边的空床上睡，尽管睡着一只傅余，但要容纳下楚榕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终归有点舍不得兄妹间来之不易的亲昵，楚枫暂且自私一回，让楚榕这么不太舒服地在他肩膀上睡一会儿吧，等到她受不了的时候，他再放人上床睡去。

  一屋子里小家伙都睡着了，只有楚枫这个大家长还睁着眼睛。

  他在傅年傅余脸上来回打量，傅年他还是非常熟悉的，怎么说也是看着他长到四岁，傅年的飞机模型有一半都是楚枫送的，舅甥俩的关系很不错。

  傅余是楚枫没见到出生的那个孩子，怎么说呢，和楚枫之前的想象大差不差，笨笨的，傻乎乎的，还有点傅年没有的可爱，不像傅如晦，很像楚榕。

  楚枫很满意。

  从傅年傅余对楚榕的依赖程度来看，他不在的两年，两个小朋友和楚榕过得应该很好。

  楚桾说过去的几个世界里，楚榕不记得自己和楚桾，现在想想未必不是好事，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没必要让人记得，记得也是徒增烦恼。当年父母双双去世，楚枫从来没有当着楚榕楚桾的面提过他们，或许不孝，但是楚枫就是不想让楚榕他们面对死亡与离别，所幸那时候弟弟妹妹年纪小，楚枫半威胁半哄骗地让楚榕楚桾不去想爸爸妈妈，他们也就没想。

  自己出车祸，楚枫没来得及说几句遗言就没意识了，下一秒，他就穿到了别人的身体里，楚枫想，这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遗言了，保不准下次什么时候死，毕竟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楚榕睡得很不安稳。

  具体表现为她的梦境总是摇摇晃晃的，梦里的自己都觉得累。

  楚榕走在路边的花坛上，身体沉重得像块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她还是顺其自然地绕着花坛散步，心情不错。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而且是很淡的金黄色，既给万物镀上了一层光，又不会晒的人蔫蔫的。

  左边是花坛，右边就是段不算宽阔的公路，大概最多只能容纳一辆货车通过——勉勉强强地那种。不过因为是在小区里，没多少人会开车经过这条路，路上更多的是散步的人。

  这是楚榕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后才发现的。

  难得阳光明媚，暖洋洋的天气谁不想出来散散心呢。

  几个无关模糊的路人友好地问楚榕：

  “哎呀傅太太，你这快生了吧，怎么一个人出来啊？傅先生不在吗？”

  楚榕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前，咦，还真有！怪不得觉得身体很沉呢。

  她伸手拍了拍肚子，没什么感觉，便随口答道：“不知道。他出差了，年底才能回来。”

  谁出差了？楚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回答，仿佛嘴巴里装了一个提词器，该说什么自动就跳出来了。

  真是神奇。

  路人笑着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哦，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安全啦，还是找个人陪你一起吧。”

  楚榕和路人道别，继续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路人没提醒自己之前，楚榕还不觉得累，自从和路人说了两句话，楚榕还真觉得自己身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肚子不太舒服，她停在原地，想要休息一下。

  “危险！”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楚榕一跳，她扭头一看，还没看清就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扑，随着整个身体都腾空而起，她被人抱得紧紧的，在空中慢慢地翻腾了两圈，像摇摇曳曳地枫叶一样，轻飘飘地砸在地上。

  耳畔是呼哧呼哧地粗喘，楚榕没感受到什么疼痛，她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滩黏黏腻腻地液体上，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楚榕，榕榕……”

  压在她身上的人这么叫了她一声，楚榕刚想回答，那个人就咽了气，不再发出声音。

  这是谁啊？楚榕依稀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她应该知道的。

  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感受着身上的肉体慢慢冰凉。楚榕内心忽地涌上一股让人呼吸不畅的悲伤，她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睡过去，可是模糊的视线里突然看到一个徐徐走来的人影，她挣扎着想要看清来人的模样，昏昏欲睡的大脑强绷着一根绳，不让她陷入昏迷。

  “死透了啊。”

  那个身影终于走到了楚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浅浅地笑了，“真是好哥哥。上赶着替女主死，可惜没什么用。”

  好熟悉的声音。

  这样的视角，这样的语气，楚榕确定，一定在哪里听到过。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回忆的齿轮飞速地转动着，“咔擦”一声停在了一个记忆点。

  对了！那个雨夜，她在傅和玉的车上睡着做的那个梦，不就和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吗？只不过没有下雨，而且，她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问她“濒死的感觉是不是很熟悉”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只是依旧看不清楚他的脸是什么样的，楚榕恨不得爬起来凑到这个人的眼前把他盯穿，可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法动弹一下。

  她刚刚可是被车子撞飞了，尽管有人抱着她，为她承受了更多的创伤，但那辆速度快到不像是正常人能开出来的车子还是快上一筹，狠狠地将两个人都撞翻在地上。

  覆盖在楚榕身上的这个人已经没有气息了，楚榕能感觉自己的脑袋越累越沉，应该也离失去意识不远了。

  可是，她甘心就这么合上眼睛，像上次那个雨夜一样，任由人摆布吗？

  脖子上还隐隐传来酸痛的感觉，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下次她还能那么幸运地被救吗？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

  楚榕混沌的脑子里乍然灵光一闪。

  “傅04！”

  嘲讽了她几句的男人转身就走，楚榕此时突然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放声大喊，“你是傅04！”

  男人的背影顿住，他稀奇地转过身，走到楚榕面前，“咦。原来还没死？真可怜，要我再送你一程吗？”

  “傅和玉。”楚榕破釜沉舟，瞎蒙了一个名字，“你要助纣为虐吗？”

  楚榕说的这句话才真正戳到面前男人的死穴，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说什么？谁是傅和玉？我不是傅和玉！”

  他的惊慌失措楚榕看在眼里，她突然就有了力气，一直没有直觉的手臂也能抬起来了，果然，果然只是个梦。

  不管梦里的敌人有多强大，梦境的主人才是压制一切的存在。

  “傅和玉，你为什么要帮04？”

  她总算明白傅和玉和04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了，在此之前，楚榕一直不确定。

  为什么楚桾说看到傅和玉在和04做交易，为什么那本《割裂的回溯》的作者署名是傅04，为什么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找不到那本书了。

  来过傅家的外人，除了无关紧要的节目组人员，就只有傅和玉在她和傅如晦没在家的情况下待了一会儿，没人能确认傅和玉到底去过哪些房间。

  所以，有嫌疑拿走书的人只能是傅和玉。

  今天早上她和傅如晦离婚之后准备离开傅家的时候，傅和玉那么迅速地来到傅家门口，手里拿的那个纸袋，不就和几天前傅和玉来送礼服时桌子上放的纸袋一模一样吗？

  也就是说，傅和玉今早上极有可能是准备将这本书还给她的，可是中途不知道什么原因使得傅和玉改变了主意。

  傅和玉拿走了那本书，书的作者署名傅04真正的含义是两个人：一个是04，另一个就是傅和玉所代表的‘傅’。

  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不止04一个，还有傅和玉！不是傅和玉主动找04做交易，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伙的！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就像是楚榕脑海里一直笼罩着一层雾气的真相。

  她和傅如晦都想错了，和玉和04很可能是具有相同性质的同一个人，他们既共用一个身体，也可能分开行动。

  眼前男人的脸终于显露出来，楚榕看清楚了，她慢慢睁大眼睛，“是你！”

  这张脸，是傅老师！

  怎么又和傅老师扯上了关系，傅老师的脸和傅和玉一点也不像！

  但是除了脸，04是傅老师这件事又是那么的合理。

  今天刚送傅老师走，楚榕就被人掐住了脖子，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眼睛片的反光。

  楚榕可以怀疑掐她的那个人就是傅老师。

  此前和傅老师的好几次相遇都十分凑巧，第一次见面她被傅老师的脑袋撞肿了额头，第二次在薰衣草花园，是刚和傅和玉告别后！第三次，也是早上刚见了傅和玉，就又在医院里看到了傅老师。

  这两个人，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让我惊讶。”仅仅慌张了一瞬，傅04便恢复了玩味的笑意。他看着目光逐渐坚定的楚榕，她周围的景象逐渐褪去，像是碎片一样消散在天地间，楚榕的身体随着场景的破碎也慢慢消瘦，不再臃肿，变成了她平时的模样。

  “本来是想放点迷惑信息给你的，怎么反而给你帮了忙呢？失策啊。”傅04摘下来脸上的金丝眼镜，他的五官和脸型也在眼镜褪下的瞬间开始扭曲、改变形状，仿佛是电影中的怪物变身一般，傅老师的脸经过一阵令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得变化下，赫然间变成了傅和玉的脸！

  “什么？”楚榕亲眼看到这无比玄幻的一幕，几乎失声。

  “楚小姐，我是真的很佩服你。”顶着傅和玉的脸的傅04，神情与气质和傅和玉天差地别，他高高地挑着眉，微眯着眼睛，很疑惑，更多的还是兴味盎然，“每一次，你都能最先发现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一次我给你的设定都已经够困难了，怎么你还是能看破啊？以你的智商数值，不可能比傅如晦还快。”

  傅04轻慢地道：“可是傅如晦每次都差那么一点，他没有一次比得上你。说实话，假如你是男主角该多好，我就干脆地弄死愚蠢的傅如晦，直接把你和我的女主撮合成一对儿，这样可以省去多少麻烦呢。——我真是舍不得再弄死你了。”

  他隐隐的威胁并没有吓到楚榕，她握紧拳头，“傅如晦只是比我谨慎。”

  她刚刚也只是随便诈一诈，论智商，楚榕可不觉得自己比傅如晦聪明，傅04做那么多迷惑性的东西来蒙蔽她，这种伎俩对傅如晦或许足够有效，可是楚榕偏偏想不到那么多。

  刚才躺在地上的时候，楚榕唯一的想法就是，既然看不清，就随便喊个名字糊弄一下好了。

  因为睡前刚和傅如晦发了有关于傅和玉的消息，楚榕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傅和玉。

  谁知道还真的给她猜中了。

  “谨慎？”傅04轻蔑一笑，“我看是懦弱吧。楚小姐，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一个男人不够完美，依旧有那么多的女人对他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为了他砸那么多的积分来到这个世界；你这么迷人的女人，偏偏要因为他不得不丧失生命。哎，实在是不公平啊。”

  楚榕不明白傅04说这个做什么，她猜想傅04或许是想要挑拨离间，她不吃这套，“那说明女孩子更愿意勇敢追爱呗。怎么，你说这些，是为了在弄死我之前表示一下自己不是自愿的？”

  傅04啧啧道：“你误会我了，现在是在你的梦里，我怎么弄死你？我说了，我不舍得。”

  “是你不舍得还是傅和玉不舍得？”楚榕看着他淡淡道，“你每次把我弄死应该都是偷偷摸摸的吧？傅和玉会同意吗？假如同意的话，你就不会用那么多遍回溯了。”

  傅04讶异地看着楚榕，“楚小姐，我就说你比傅如晦聪明一百倍。”

  楚榕扯扯嘴角，“不是聪不聪明的原因，只是我恰巧想起来了一点东西而已。”

  在她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假装哥哥去和邻居家的男孩一起玩了一下午，回去之后哥哥生了很大的气，两人因此闹了一场小矛盾。

  那个邻居家的男孩楚榕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没多久又搬走了，哥哥从此也没有提过那个男孩，楚榕自然早就忘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玩伴。

  昨天在傅和玉家里看到的那个照片，上面写的是楚枫的名字。楚榕没想起来大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和大哥相认，以前的记忆也涌上来，楚榕才明白，那张照片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楚枫，是小时候的她！

  那个被她忘掉的小男孩是傅和玉！

  傅和玉既然把照片一直放在家里，那就说明这些年傅和玉根本没忘记她，再联想到傅和玉一开始就表现得和自己那么熟悉，楚榕多多少少能猜出来傅和玉的心思。

  尤其是刚刚，楚榕叫出傅和玉的名字后，傅04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慌张，楚榕明白了，傅和玉的一些情绪是能够被傅04感应到的。

  傅和玉不想她死，所以，极有可能，这种情绪会影响到04，两人会为此发生争执，04不得不重新回溯时间，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零碎的信息被楚榕穿成一条完整的线，她笃定道：“既然你想弄死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直接把傅和玉也弄死，这下你不就不需要受他威胁了？”她能理解04需要依靠傅和玉的身体才能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么在完成任务后，04为什么还要受到傅和玉的牵制呢？

  “楚小姐自己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怎么还需要我来解答吗？”

  傅04看楚榕的目光褪去了伪装的温和与绅士，他彻底和傅和玉脱离，除了一张脸之外，他完完整整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像人，他冰冷淡漠的目光，更像是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对于蝼蚁的俯视，没有一点人的感情在里面，与机器无异。

  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时，楚榕毫不怀疑，傅04想要弄死她。

  “别害怕，梦里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呢？”傅04僵硬地做出笑吟吟的表情，明明是人的身体，硬生生给了楚榕恐怖谷的感觉。

  楚榕没有往后退，傅04还好意思说？刚刚他做的还少吗？开车子撞她的人是谁？

  “真不好玩啊，在这个破世界里待了这么久了，还没把郝寒云那个废物扶上去。”傅04发现自己故意做出的可怕笑容没有吓到楚榕，他有些失望，“带资到小世界当女主任务再也不接了，烂泥扶不上墙。”浪费他那么多的能量和积分，就算任务完成能获得的积分也远远填不上他的亏损了。

  要不是不能强行抹杀郝寒云，傅04真是恨不得直接把郝寒云弄死。

  “带资进小世界？”傅04像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抱怨嘟囔，一点都不避讳在楚榕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楚榕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郝寒云？”

  傅04无所谓地耸耸肩，“要是你有点资本该多好，我真希望你才是我要帮助的女主角。”假如把郝寒云换成楚榕，他早八百年拿着积分逍遥快活去了。

  可惜啊可惜，楚榕再好再聪明，没有积分也是白搭。

  楚榕理解了傅04轻飘飘的话，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他们生活的世界在傅04眼里只是一个想来就来，想改变就改变的模型，甚至可以随便在这个世界里杀戮。

  这让楚榕觉得，他们就像是圈养的牲畜，只要圈养他们的人想，可以随时宰杀。

  他们随意杀牛杀羊的时候，竟然也变成了别人刀下的牛羊！

  可怕的认知让楚榕忽地寒颤了一下，当她触及到傅04嘴角一抹诡异的笑意时，她那股恶心感一下子哽住了。

  因为楚榕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傅04期待她表露出来的反应。他期待她陷入这种认知中，然后心甘情愿地受人宰割。一个人知道的东西越多，原有的世界观越容易崩塌，一旦崩塌，她的精神世界就算是被人摧毁了。

  这就是傅04想要的吗？

  她不可能是04和他身后那些积分系统刀下的牲畜！

  04想要让她奉他为高高在上的神，实在是无耻至极。

  楚榕猛地瞪住傅04，“少耍花招，你才不是主宰者，你是个无耻的侵入者。”

  “我可不无耻。”傅04鲜廉寡耻，“你不要以为我夸你两句就觉得自己可以得寸进尺了哟。楚小姐，说到底，我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就像我让你以为自己是继母，你不是奉为圭臬么？要我给你回忆回忆你之前都做了点什么吗？”

  “那怎么了。”楚榕笑了笑，“这不是更显得你无能？你既然有这么本事，怎么没办法让我一直按照你设定的剧本方向来呢？原来这就是主宰世界的‘神’吗？纸老虎罢了，张牙舞爪一阵，还不是一戳就破。每次狼狈地回溯都很恨吧，每个世界都要被我拆穿，于是恼羞成怒地弄死我，可是又不得不受傅和玉的压力重新回到原点，你其实很憋屈吧？与其说你是什么高贵的掌控者，倒不如说，你是只一事无成的、傅和玉的走狗。”

  楚榕专门挑04不乐意听的话来说，她想出最能扎到04心得词汇来形容他，果然，傅04脸色大变，阴沉沉地说：“郝寒云想要的剧本弱智，你比她强上一点而已。看来你还没有做好觉悟啊。”

  “我也真是受不了傅和玉了，他还真以为我害怕他？”

  楚榕道：“有本事你就来弄死我。”

  傅04哈哈大笑，“我偏不。”

  “能决定你生死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我。”

  “等到你以为你不会死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这一次，可没有回溯了。”

  梦境渐渐退却，楚榕身上的力气也像是潮水一般，齐刷刷地退下。

  她慢慢睁开眼，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身上。

  楚榕动了动手，实实在在的感觉回到了她身上，她踩在地上，才发现自己的腿麻了。

  转头一看，自己还保持着靠在大哥身上的姿势，大哥在她身边睡着了。

  两人也是真的厉害，这么别扭的姿势，也能睡得这么香。

  楚榕想，还是大哥更厉害，他肩膀肯定比她的腿还麻。

  夏末的夜晚没那么闷热，也没有太冷，他们就这么和衣坐在这儿睡着，温度还挺舒服的。

  楚榕想到刚刚梦里发生的一切，原来第一个世界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都是因为04，大哥才……

  而04的目标是她，是她连累到了大哥。

  楚榕本以为04的目标是毁掉傅如晦的人生，现在她才明白，一直被她忽略的，其实是自己。

  她在每一个世界下场都不怎么地，代入自己恶毒女配的视角，楚榕一直觉得确实应该如此。

  不过傅04亲口说了郝寒云是个“带资进小世界”的外来者，而他只是个帮助有资本的人成为女主的大手？

  这下楚榕还有什么顾虑，只不过是个妄图用特权篡改历史的阴沟老鼠，一旦04的身份暴露，他就得被迫除掉知道他秘密的人，并且将时间调整到原点，即使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04依旧会被人看穿，楚榕敢打赌，04永远永远不可能成功的。

  他说傅如晦是懦夫，其实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懦夫。

  楚榕抓紧了楚枫的手，这一次，她要保护好身边的一切，不能让04再那么猖狂。

  积分是04能量的来源，任务完不成就没有积分，所以04会越来越弱，楚榕想，04或许还能从其他愿意和他做交易的人身上获得能量，但不过远远比不上他所需要的能量。

  04的身份被揭露后，楚榕猜他还会因此受到什么限制，否则不会因为这个每次着急忙慌地想要永远封住她的嘴。做这个梦的原因，不就是因为04害怕自己已经猜出他的身份，想要弄点让她害怕的回忆扰乱她的心思，可惜弄巧成拙，正好解决了眼下最困扰她的问题。

  因此，无需害怕04，现在不是无准备的仗，与她相比，04是个傲慢自大的系统，他在梦境结束前说的那番话就就能证明，即便自己在楚榕眼里已经暴露了，这家伙也依旧觉得自己才是有主导权的那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这恰恰对楚榕非常有利，就让04这么膨胀下去吧，最先按捺不住的人一定是他。

  楚榕如果把04和傅老师还有傅和玉的秘密告诉更多的人，04的能量会不会因此越来越少呢？

  正好，她的时间一定是比04充足的，如果04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的秘密而来找她的麻烦，那就能验证楚榕的猜想了。一旦说明她的想法是对的，那么04的弱点就会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现在换她主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