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哥哥
作者:小猪撅嘴      更新:2022-12-09 04:40      字数:5764
  楚桾匆匆跑上六楼,按着几乎快从头顶上飞走的帽子,风一般地往助理给他的病房号跑去,医院的走廊安静空荡,他畅通无阻地穿过几个拐角,期间只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擦肩而过,只轻轻压住的帽子差点飞出去。

  “抱歉。”男人声音低沉地道了句歉,楚桾没心情回应,直接拐进了就在前面两步距离的病房里。

  楚榕正抱着傅余哄话,楚桾走过去,一把摘下口罩,“出什么事了?”

  收到楚榕的微信时,楚桾直接下车徒步狂奔过来,当时离医院也就不到一公里,但是车况不好,楚桾没法继续干等了。他大概猜到楚榕遇到了什么,正是因为一下子就能猜出来,所以楚桾一秒都不能耽误了。

  他十分清楚,去晚一点,楚榕可能会没命。

  现在看到楚榕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楚桾吊在嗓子里的那口气哗地一下松下来,他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下一秒,楚榕就转过身来,露出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颈上一道青紫色的瘀伤,犹如一条盘伏在上面的毒蛇,冰冷的蛇信子吐露着恶寒的毒。

  傅余正小心地伸手轻抚着楚榕脖子上的那个伤痕,他没有流泪,楚桾却明显看出,傅余一定是大哭了一场,只是刚刚被楚榕哄好而已。

  楚榕颈间刺眼的伤痕让楚桾无端地痉挛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几乎蔓延了楚榕整个脖子的淤青,额角不停地冒出细汗。

  “……楚桾,楚桾?你发什么呆呢?还能听到我讲话吗?”

  楚榕回答了楚桾的问题之后,见他久久不出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顺着楚桾的目光成功发现他是盯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出神呢,不由怀疑是不是吓到楚桾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年轻被自己吓到了。

  刚要伸手捂住,楚桾就踉跄了一步走到楚榕面前,他看起来确实是被吓坏了,因为他双腿都软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楚榕的面前,人的骨骼磕在光滑的地板砖上的声音听得楚榕有点牙疼。

  她连忙扶住楚桾的胳膊,“你怎么了?腿麻了?你出了好多的汗啊,是一路跑上来的吗?”

  楚桾只是摇头,他双腮崩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被扼住喉咙的人是他一样。

  “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说不出话啦?我帮你叫医生,你先别动啊……”

  “……姐,”楚桾反手抓住楚榕的小臂,嘶哑地出声,“你别走。”

  楚榕俯下耳朵认真听了听,她听到楚桾叫自己姐姐,又是动容又是好笑,这小子这时候还知道要叫她姐姐呢,之前不是不答应他的要求都不愿意张口吗?

  “我不是要走,”楚榕苦口婆心地解释给楚桾听,“只是你看起来很不好,你生病了,要看医生的。”

  楚桾摇了摇头,咬紧牙关,牢牢地抓住楚榕的手,一个垂首将头埋在楚榕的膝间,脑袋顶住了傅年的小屁股,他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没生病。”

  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生病啊,楚榕心存疑虑,难道是在工作上受什么委屈了?他的助理还说他是旷工出去的呢,不会是拍杂志的甲方把他骂了吧?

  怎么说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不至于被骂两句就受不住?况且楚桾也确实是旷工了,自己做错了事,别人指责也没什么不对啊。

  道理楚榕都懂,但是看到楚桾这么难受的样子,她那些大道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楚桾好歹还叫她一声姐姐呢,姐姐向着弟弟点儿,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楚榕伸手在楚桾戴着帽子的脑瓜子上捋了两把,像是捋一只狗狗一样,“没事没事啊,在外面受了委屈和我讲,不要自己一个人伤心,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好不好?”

  楚桾默不作声地摘了帽子,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头发,让楚榕的手直接摸。

  楚榕有些无言,还好楚桾的脑袋上没打什么糟糕的发油,只是为了装造稍微梳的乱了点,他的头发长而密,发根也是软绵绵的,摸上去就像是长毛的猫咪一样,很舒服。

  “不难过啊,不难过……”楚桾难得露出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楚榕声音更轻了,恨不得把楚桾当傅年傅余一样的几岁小孩一样安慰。

  就连刚刚沉浸在妈妈受伤的悲伤情绪里的傅余看到这么难过的舅舅,也忍不住像妈妈一样伸手在楚桾的发旋儿上撸了撸,“舅舅,不桑心嗷,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我会好好听的哦。”

  楚榕的手纤长柔软,犹如春风般在楚桾的发顶轻轻拂过,傅余的小手手虽然足够柔软,但是未免太小了些,就像个没成年的小牙刷在楚桾的脑袋上刷来刷去,他能接受楚榕的抚摸,但是傅余还是算了吧。

  楚桾正要抬起头,制止傅余的动作,一个声音先他一步,十分严厉地道:“多大个人了,有没有一点样子?起来。”

  熟悉的腔调让楚桾下意识地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刚刚猛地跪下的膝盖有点麻,他双腿不禁有点弯曲。

  “站直了。”

  苏影也拎着刚买回来的粥和小菜,缓缓走进来。审视的目光在楚桾身上上下打量,从他铆钉的外套到腰间明晃晃的银链子,从精致的墨绿色眼影再到一头凌乱的头发,他的目光逐渐从嫌弃到厌恶,“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楚桾本因为熟悉的语调而有些惶然和激动,当他看到苏影也的面孔时,楚桾脸上的激动之色消失的一干二净,面对苏影也无端的嫌恶,楚桾没忍着:“管好你自己。”

  傅如晦的朋友,楚桾一个都不喜欢。

  苏影也面色冷峻,“再说一句我听听?”

  楚桾薄唇微掀,正要换种说法再说一遍,可是下一秒后脑勺忽然挨了一遭重击,他整个人往前倾了倾,的小臂,嘶哑地出声,“你别走。”

  楚榕俯下耳朵认真听了听,她听到楚桾叫自己姐姐,又是动容又是好笑,这小子这时候还知道要叫她姐姐呢,之前不是不答应他的要求都不愿意张口吗?

  “我不是要走,”楚榕苦口婆心地解释给楚桾听,“只是你看起来很不好,你生病了,要看医生的。”

  楚桾摇了摇头,咬紧牙关,牢牢地抓住楚榕的手,一个垂首将头埋在楚榕的膝间,脑袋顶住了傅年的小屁股,他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没生病。”

  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生病啊,楚榕心存疑虑,难道是在工作上受什么委屈了?他的助理还说他是旷工出去的呢,不会是拍杂志的甲方把他骂了吧?

  怎么说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不至于被骂两句就受不住?况且楚桾也确实是旷工了,自己做错了事,别人指责也没什孤僻不爱讲话,苏影也手劲看着不小,楚榕真怕他一拳把楚桾砸得语言神经错乱,更不爱说话了。

  “他真是你弟弟?”苏影也看着站在楚榕旁边格外乖巧得楚桾,不明不白地问道。

  楚榕想了想,“昂。今天刚认回来的,怎么样,我俩长得像吗?”

  苏影也果真认真地在二人脸上看了看,然后抛出一句,“不怎么像。”

  确实,不算很像。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楚榕和楚桾的眼镜都很漂亮,但又不是同一种眼型,可能只是漂亮的人都相似,两人长相都不赖的人走在一起,乍一看,说是兄弟姊妹也没问题。

  楚榕摊手道:“但是我们的名字很像,多有缘啊。”

  苏影也冷哼:“有缘?只能说这种起名方式大众,都取树的名字,只是图个省时省力。”

  楚榕狐疑道:“苏医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树的名字?还有楚桾,其实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是一种树,他这个字不算怎么常见吧。”

  楚桾的目光炙热地看过来。

  苏影也忽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很难猜么?都是木字旁。”苏影也淡淡道。

  “是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楚榕点点头,“为什么苏医生的第一反应不是偏旁,而是觉得是树的名字呢?”

  苏影也没想到楚榕在这个问题上这么执着,他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楚桾看他为难,竟然好心地帮他回答了:“是因为你很喜欢树?”

  苏影也瞥了楚桾一眼,顺着这个台阶下了,“算是吧。”

  “那你最喜欢的是哪种树?”楚桾仿佛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迅速地问道。

  苏影也皱了皱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是吗?”楚桾眨了眨眼,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睛里竟然已经布满了红血丝,水润润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血泪,“你喜欢枫树吗?”

  “秋天的枫树,叶子红红的,那种枫树。”

  因为楚桾的这个问题,病房里一片寂静。

  楚桾说到枫树,楚榕不知道怎的,下意识就想到了在傅和玉那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叫楚枫的小男孩。

  楚枫,名字也是取自枫树吗?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楚榕忽然觉得额前一片清明,有什么沉甸甸的记忆,悄无声息地从记忆深处漂浮上来。

  那些一直空白的童年、少年的记忆,涨潮一般涌上楚榕的脑海。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画面里头发剪得短短的小女孩被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多头的少年拎在手里,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的女孩认命地不做挣扎,只能娇声请求道:“大哥我错啦,我不是故意装作你去和你的朋友玩的,是他太笨了呀,根本都没认出来,还要和我拍照呢,我总不能说你跑出去参观模型馆了吧,那多不好呀,我可不能让哥哥变成不守信用的人,于是我就牺牲自己成全了哥哥的名誉,大哥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要揍我,你这样多过分呀,大哥、大哥……哎呦!”

  她求饶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年不轻不重地扇了扇屁股,应该不痛,但小女孩叫得很夸张,哎呀嘿哟地哼哼唧唧,像是落在屁股上的手掌有多重一样。

  少年被她嚎的忍无可忍,将人放下来,倒是没继续打了,只是语气不怎么好:“出门前让你恋两个小时琴,你练了吗?”

  女孩面不改色道:“练了!”

  少年怒极反笑:“我走之前在钢琴盖上放了一小瓣花瓣,回来的时候原封不动,你隔着琴盖练的?”

  女孩见事情败露,只能吐吐舌头跑了:“大哥真坏!不理你啦!”

  明明是自己理亏,但小女孩还是仗着少年的纵容和宠爱肆无忌惮地得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的道歉——为少年打她屁股的那一下。

  “最喜欢哥哥啦。”小女孩在少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是个混着奶油味儿的吻。

  少年表情强硬,但是眉眼很温柔:“我也最喜欢小榕树。”

  一个不大不小的矛盾,就这么轻易化解了。

  往后的日子里,少年只要对女孩生气,她总是一句“大哥真坏,不理你了”糊弄过去,小少年就心甘情愿地捧着各种女孩喜欢的东西无声地求和,百试百灵。

  ——大哥真坏,不理你了。

  这句话一直贯穿了楚榕的整个少年时代,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楚榕见证了女孩长成少女,再变成大人,那个小少年也长成了足以顶天立地的大人,只不过他的成长没有妹妹循序渐进,只在一夕之间——兄妹的父母去世了,顷刻之间,圆满的家庭只剩下几个半大的孩子。

  作为三个孩子的“首领”,被叫做“大哥”的人,理所应当地承担起了照顾妹妹和弟弟的角色,他集兄长、父亲、母亲的职责于一体,自己还没长大的时候,就已经学着怎么担负一整个家庭的责任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会不可避免地和弟弟妹妹产生一些分歧和摩擦,作为哥哥,他有丰富的经验;但是作为父母,他束手无策。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兄妹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楚榕亲眼看着最初那句“大哥真坏,不理你了”从玩笑和娇嗔变成真正刺伤他的一根剑,同时也斩断了兄妹间的退路。

  百试百灵的招数也会有失效的一天,甜滋滋的巧克力蛋糕也掺杂着苦涩。

  在因为结婚对象不符合大哥要求楚榕也依旧选择了结婚后,两人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这一次,楚榕先选择了求和,她的婚礼邀请了大哥,可是大哥赌气没有来。

  第二天大哥也许是后悔了,打来电话想说点什么,电话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接通。楚榕再也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

  当年作为局中人的楚榕一直讨厌大哥的□□独行,讨厌大哥强行把梦想压在她和弟弟身上,讨厌大哥总是严厉地呵斥他们,讨厌大哥喋喋不休的说教,讨厌大哥无时无刻的疲惫和敷衍的笑容……她讨厌大哥很多很多,却独独忘了,大哥本来只是大哥,是她自己向大哥索取的太多了,她早就不止把他当大哥看了,她也强行把父母的责任压在了大哥的身上。

  明明她的哥哥也才大了她几岁。

  父母去世的时候,大哥还是个少年。

  为了她,大哥跳过了成长的步骤,由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

  他放弃了自己飞行员的梦想,走入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里,那个深渊的名字叫做责任。

  楚榕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没能看到的视角,是无人的深夜,大哥一个人萧条地站在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反复拿起手机,不停滑动着屏幕,可是根本没什么好滑的,备注着“笨丫头”的对话页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条新消息。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喉间的烟雾滚动一圈,坏心眼地钻进了呼吸道,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楚榕看到他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大哥是不是在哭,原来,大哥会在漆黑如墨的夜晚一个人抽烟抽到哭吗?

  楚榕抿紧嘴唇,突觉自己颊边清凉。

  不是大哥讨厌,是不懂大哥的她讨厌。

  她的眼泪像是一颗接一颗的珍珠,从眼眶里滚出,滚烫的温度快将她的手背烫出一个窟窿。

  楚榕泪流满面。

  病房里,针落可闻,楚枫本想用楚桾的这个问题下台,没想到竟然被他摆了一道。楚桾这个小子一向精灵,主意大,倒是他自己忘记防备了。

  看到他一身乱七八糟的打扮,楚枫就忍不住生气,每天耳提面命地说不要去娱乐圈那种地方混,男人就好好做点报效祖国的事情,别学着那些谄媚手段。他当年没能当成飞行员的梦想,还一直希望这不争气的小子帮他完成呢。

  但是经历了生死的一遭,楚枫早就看透了,自己当年就是因为总强求楚榕,才把兄妹关系搞得那么僵硬,现在他人死了,魂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为什么还要强求自己的弟弟?随他自己去吧。

  只不过看到楚桾这烟熏火燎的妆容,楚枫还是看不惯,只想把这小子的脑袋按到水里让他好好洗一洗。

  楚枫被傅如晦认出来之后就没打算再多隐瞒自己的身份了,反正已经被人看到了,他还有什么必要瞒着?最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是他的妹妹和弟弟。

  尽管楚枫不知道自己能在苏影也的身体里呆多久,但他已经伪装了几个月了,没办法再远远地装作另一个人不和楚桾楚榕相认。

  最关键的是,楚枫相信楚桾已经看出来他是谁,楚桾人小鬼大,坏主意多着呢,楚枫可不想被自己弟弟的鬼主意给拆穿身份,那样会让楚枫很没面子。

  “我不喜欢枫树,”楚枫一步一步走到楚榕面前,大掌一抹,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的,“我最喜欢小榕树。”

  -

  与此同时,香山别墅。

  “傅先生,幸会。”

  傅家敞开的大门徐徐走来一个高挑优雅的身影。

  “等你好久了。”

  傅如晦淡淡一笑,“傅04先生?”

  “或者说,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