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沉默了,他彻底搞不懂王文雪的脑子到底想什么？

  或者说，他根本没搞懂这个世界的人们想法。

  王文雪将仙萱的魂魄碎片放入仿制曲静云的身体中，这件事,如果仙萱没同意，她做不到,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仙萱的示意。

  分裂灵魂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是燎原火曾经给出的建议？

  可这样也说不通，如果真和燎原火有关系，那么之前见面时，仙萱就没必要隐瞒这点。

  王文雪的神情越发地急切,似乎是怕古来不相信,还主动解释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母亲……母亲的灵魂可以被分割下来！”

  古来越发疑惑。

  王文雪立刻给出了解释。原来仙萱在和王文雪接触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误触了实验室的仪器,那台仪器在使用时频频出现故障,王文雪通过各种手段检测了一番,最终确定仪器上残留的东西是属于仙萱的灵魂物质。

  那一瞬间门,没人知道她有多么欣喜如狂。

  即便内心深处将仙萱奉为神明,但她本身对于科学的渴望却又能够让她压抑住这种虔诚的信仰，几乎没有过多思考,王文雪便将这灵魂碎片保留下来,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其放入了仿制曲静云制作的身体中。

  若在古代,这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在现代，人们估计都要开口称她一句实践先驱。

  “她们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

  王文雪不知道古来的想法，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一丝狂热，唇角越来越大，笑意盈盈道：“只要她们愿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控制。”

  “风，水，云，火，土地，空气，昆虫，动物，细菌……”王文雪的手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像是歌剧院的指挥家，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尽情的释放。“她们可以悄无声息的杀死任何人，也可以引发世界级的灾难！”

  “只要掌控她们的人愿意……”

  “这就是最棒的武器！”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比她们还要成功的作品了！”

  王文雪的面颊通红无比，她贴着玻璃罐，眼睛紧紧的盯着这边，对这里所有的试验品都无比的满意。

  “就算我拥有鬼物融合的方法，也与这个相差甚远。”

  “因为她们是神。”

  “而我……在造神。”

  看着神态逐渐癫狂的王文雪，古来抿着唇角，偏过头，叹息道：“你没有造神。”

  “不！我成功了！”王文雪并不相信古来的话，执拗道：“我是最靠近母亲的人！我可以重新复制她！”

  古来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他闭了闭眼睛，对着阿茴道：“杀了她吧。”

  阿茴哦了一声，拿出随身带着的狙击枪，枪口对准了王文雪，她透过瞄准镜安静地注视着这个逐渐变换的人影，属于王文雪的部分越来越少，她的躯体再次变成了之前那副被寄生的异变模样。

  甚至比那还要恶心。

  王文雪的皮肤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脓包，她的双眼凸起，眼球像是爬行类动物一样四处滚动，原本黑色的圆瞳如今也变成了细线般的竖瞳，正冰冷的看着她。

  “我成功了……成功……我……”

  也许是发现了阿茴带来的危机感，王文雪的口中不停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她的四肢肿胀起来，整个人从瘦长型的身体一下变成了个球形，五官甚至彻底变形。

  跟她相比，外面的碎尸似乎都要更好看一点。

  古来看着她，闭了闭眼，为了这位甘愿奉献的科学家感到遗憾。

  她的落幕不应该是这样凄惨。

  她应该在众人的鲜花与感激中光荣退休。

  可惜。

  可惜。

  砰！

  阿茴的手很稳，扣动扳机速度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王文雪那勉强能看出人脸的眉心，就留下了一个血洞。

  曲恒身体一颤，越发的不可思议。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门结束，王文雪脸颊的肌肉动了动，她口中吐出了黑色的鲜血，令她的声音越发模糊，但她的眼神逐渐清明。

  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使王文雪能够拥有理智，她温柔地看着阿茴，解脱地笑了起来。

  “琪琪，谢谢你。”

  她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星，亮的不可思议，小声地恳求道：“你能……握着我的手吗？”

  阿茴的视线下垂，看着她的手——如果那真的能够被称为手的话。

  阿茴把枪背在身后，径直朝着她走去。俯下身，伸出手，轻轻贴在王文雪的腹部。

  王文雪的手已与皮肤完全融为一体，仅剩下一点最前端的指节。

  阿茴与她肌肤相触，垂下眼睫，面色平静，仿佛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垂死的怪物。

  王文雪的表情又变得癫狂起来，她发出刺耳的笑声，随即又像是被血沫呛住，猛咳几声，从额头流出的血将她整张脸染红，就连胸口也沾了一些。

  她闭上眼，轻声说：“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吧。”

  “小时候，咱们家里的亲人就是这么送别的，奶奶送别姑姑的时候，你扑到我的怀中，说没有妈妈了，你害怕。”

  “我说，不要怕啊，姐姐永远会保护你的。”

  “你说只要有姐姐在，就不害怕了，我们两个手牵着手，一起走。”

  王文雪的回忆逐渐飘远，她想到了幼年时的陆琪琪，在她的心中，那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

  她将陆琪琪捧在心尖上，希望这孩子能够永远的幸福快乐。

  她曾经发过誓的，会永远保护琪琪，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两人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呢？

  是陆琪琪不听劝告非要进入特处科？还是她被母亲选中，决定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奋斗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之前？

  王文雪不知道，她也不能再去思考了。

  脑袋中的疼痛感越发加剧，王文雪甚至睁不开眼睛，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释然的笑。

  “琪琪啊……”

  “我以前想，下辈子绝对不能再和你有牵扯，我一直都在把你拉入危险中，我害怕你会恨我……”

  “可是……现在我想啊，就算你会恨我，我也希望下辈子，还能当你的姐姐……”

  阿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她对于王文雪的死去其实没有任何感触。

  她和王文雪相处不长，更多地是通过陆琪琪的回忆去了解这个人。

  王文雪和陆琪琪的关系比起姐妹，更像是母女，在很小的时候，陆琪琪的父母去世，家中仅剩下祖母，她，和王文雪三人，后来王文雪去了特处科，祖母也老去后，陆琪琪便也跟着一起去了那里。

  她没有家。

  只有王文雪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陆琪琪在这里坚持了几年，后来被鬼气侵蚀，彻底陷入了情yu的漩涡，便自暴自弃，认为自己配不上和王文雪对话，便不再往她的眼前凑了。

  本来以为感情会随着时间门的流逝而变淡，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王文雪眼底最后一颗泪水落下时，阿茴的心中怅然若失。

  她知道，又有生命即将陨落了。

  “姐姐。”她凑到王文雪的耳边，低声说：“陆琪琪说，你别走得太快，等等她。”

  “她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谢谢……”

  王文雪的眼睛睁开，那里蕴含的复杂情绪让阿茴一惊，没等她反应过来，王文雪留下了这句话，便死去了。

  她早就知道了！

  阿茴瞳孔一缩，看向了这含笑的女人。

  不过随即她就回过神来，王文雪从小看着陆琪琪长大，她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陆琪琪的身体早已换了个人。

  一直不肯明说，恐怕是怕她抢了陆琪琪的身体，不肯放人。

  即便是最后的时刻，她都要用自己的死亡来让阿茴表态，给陆琪琪留下一线生机。

  “姐姐……”阿茴看着不远处被血染红的地板，抿着唇角，喃喃道：“姐姐啊……”

  她在此时此刻才是真正和王文雪有了共情，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阿茴也会为了阿椒做出同样的事情，她作为杀手从未妥协，但是在阿椒的面前，原则什么都不是。

  当姐姐的，永远都要站在弟弟妹妹的面前，远比父母要亲近，比爱人要牢固。

  她爱着阿椒。

  这个，在她期待中，注视中诞生的孩子。

  阿椒的出生给了那个总是愁云惨淡的家里多了一丝欢笑，她小的时候，时常伏在母亲的膝上，听她给阿椒讲故事。

  母亲从未说过要让她作为姐姐保护弟弟，父亲开口说过需要让弟弟保护姐姐。

  但阿茴那个时候心里想的是，她要保护阿椒，在那个危险的世界中活下去。

  她做到了。

  她甚至在那么艰难的时刻，都照顾阿椒到成年，接下来，两人还会相互扶持着走的更远。

  阿茴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想阿椒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不留遗憾的死去。”

  古来开口，他不清楚阿茴的想法，对于王文雪的死感到了惋惜，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一直被他们忽略的曲恒则睁大眼睛，怎么也不肯相信现在的场景。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杀了她之后，她还要感谢你？”

  曲恒跟王文雪没有多少感情，他们一共认识了不到半个小时时间门，根本谈不上熟络，更别提现在这堪称魔幻的剧情发展，因为在他看来，王文雪跟古来两人压根没说多少话，古来就让人杀了她，这一言不合就动手，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有意试探，问了两句，又恳切道：“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吗？”

  曲恒的能力是亲和力，只要是和他说话相处，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

  但这种精神类的干扰对古来和阿茴无效，古来是因为自身技能可以反弹所有的精神攻击，而阿茴则纯粹是精神强韧，她是绝对不会被外物影响的类型。

  “王副科长在死之前就融合了太多鬼物，她的身体之前曾变成了母亲的模样，这也就导致了她在死后的灵魂，还没有摆脱那些恶鬼。”古来解释道。

  仙萱是这个世界的母亲，她本身就能够包容一切，控制一切，王文雪变成她的样子，就是在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全部对这些鬼物敞开，刚死的时候因为她魂体不稳，所以没有人和她争身体的控制权，可是随着时间门的推移，当她的执念加深，魂体稳固时，那些恶鬼就开始反扑了。

  她自己可能也感受到了，所以刚才才会抢话。因为她必须要在意识消失之前，把这些曲静云的秘密告诉古来。

  甚至，古来还猜测，王文雪之前之所以东扯西扯拖延时间门，或许……是因为根本不想把这些曲静云交给他。

  这些仿品如果被古来掌控在手中，那他就相当于掌控了整个世界。

  如今仙萱重伤无法出现，只能靠着之前存放在他人身上的灵魂行事，这也就意味着能掌控仿品的只有他……！

  ——他会变成这个世界的神！

  古来在想通这一点后豁然开朗，原本因为战力不足而忧心忡忡的人，在此时终于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

  他看着曲恒，眼神是从未有过地温柔。

  曲恒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古来朝他招了招手，声音轻柔地说：“带着你的女儿们，和我一起离开吧。”

  曲恒啊了一声，疑惑道：“你愿意带我离开？”

  “当然。”古来朝他走近，弯下腰，如同对待世界最娇嫩的珍宝般小心翼翼抱起了他，他嘴角勾起一个些微的笑容，“只靠你一个人，太苦了点，几百年前就是你一人去送死，几百年后，你该休息了。”

  古来抬手，盖在曲恒稚嫩的脸颊，温热的掌心让曲恒冰凉的脸，都感受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

  曲恒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感，他皱着眉，五官拧在一起，身体后仰，想要避开这个触碰。

  但古来没有让他得逞，轻轻捏了捏曲恒的脸，认真的开口说：“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个世界吧。”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曲恒，你不会再孤身一人面临生死困境，在你的身后，有我，我的同伴们。”

  “我们都可以陪着你一起。”

  曲恒眨了眨眼睛，他怔然地看着古来。

  他不是小孩，死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这样的他见识过太多太多的尔虞我诈，在几百年前，他就决定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可现在……这颗原本以为冷下的心，竟然又开始跳动了。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曲恒在思索良久后，最终还是拒绝了古来的请求，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古来，而是他不想让这么年轻的孩子，和他一起踏上黄泉的路。

  死后的世界并不美好，那是一片寂静的能让人发疯的虚无，曲恒认为自己是被仙萱选中的主角，他从出生就带着要拯救世界的责任感在战斗，所以他可以忍受这份孤寂，但他从不以此要求别人也要和他一样，为了同样的目标而死。

  他希望自己的牺牲能够有意义，希望后来的人们可以安居乐业，为此，他忍受孤寂，等了几百年，又一次成功地返回了现世。

  “很累吧。”古来说。

  曲恒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下来。

  要说不累，那是谎话，可是说累……也不太对。

  从来没有人关心的问过他这句话。

  身边的人总是在说：

  “曲恒，你一定有办法的。”

  “曲恒，我们相信你。”

  “曲恒，你是人类的救世主！”

  “曲恒……”

  “曲恒……”

  ……

  那一声声的恳切的目光如同泥沼般让他寸步难行，他永远都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远都不能展现出任何疲惫。

  他是最接近母亲的人，理所应当的要完成母亲留下的使命。

  但，现在有人问他累不累？

  太奇怪了……

  太古怪了……

  曲恒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他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我们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一个能够让普通人也敢挺身而出的榜样。”古来的语气并不激昂，他平静理智的诉说着自己的想法。“任何人都应该是英雄，这个世界，不在少数人手中，也不是靠着你和曲静云的牺牲就能够和平的。”

  “危险永远都不会解决，今天过去，还有明天的危险，明天结束，还有后天的危机，你一个人，能够解决几个？”

  曲恒讷讷道：“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

  “醒醒吧。”古来严肃地说：“几百年过去，社会没有一点变化，你的牺牲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消耗殆尽，如今，我们是时候去想一下后面的变革了。”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们！”

  古来低下头，用一只手臂抱着曲恒，空出另一只手，与他的握在一起。

  两只手的差距很大，唯一不变的，是古来所散发的温暖。

  他笑着说：“你也想活下来吧？”

  “和我们一起活下来，看看这个世界，不好吗？”

  “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到，由自己双手创造的，和谐美好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