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认识我了？这么看我？”

  柯一一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二哥,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还是说,二哥没有想到会再见到我？”

  “一一……真的是一一？”柯尔睁大双眼，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双手攥成一团，朝前跑了两步，又像是想到什么,把手掌先在衣服擦了擦,哽咽道；“我……我手脏，就不过去了……”

  “二哥。”柯一一自己走了过去,她丝毫没有在乎柯尔身上的脏污,紧紧抱住他,低低地哭出声,“二哥，我回来了……”

  柯尔眼眶一红,怀中的身体是属于人类的温热,同时,他的胸口也一片湿润。

  一一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柯尔忍在眼眶里的泪水晃了晃，他回抱住柯一一，无声的哭泣起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柯一一哑着嗓子道：“我完成承诺了。”

  “嗯,一一真棒……真的很棒……”

  比起家里的其他人,柯一一自小便与柯尔的关系不错，所以在看到自己十年前的死状后，最先告诉了柯尔此时，她要求柯尔自己死亡后的第七年来到这个有着地狱出口的小镇居住,因为她确信，二哥一定会完成自己交代的事情。

  他是最疼爱她的人。

  “你都老了……”柯一一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她看着柯尔的脸，迟疑道：“……二哥，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柯尔笑着说：“我保养的好。”

  柯一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去纠结二哥脸上那动刀明显的痕迹了。

  他们兄妹叙了会旧，柯尔很有理智的没有去问柯一一在地狱中的生活，只是安排人尽快做好吃的，让妹妹赶紧吃顿好的。

  “不用了，小羽还在车里等着了，我们和她一起回家吧。”

  柯一一拒绝了。

  一说到柯羽，柯尔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起之前柯羽来时的情景，哼了声，“她也还活着啊？”

  “二哥！”柯一一晃了晃他的胳膊，“小羽可厉害了，我能出来，多亏她帮忙。”

  “那是她应该做的！你可是她姑姑！”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走吧，走吧。”柯一一好脾气的哄着，又是撒娇又是卖萌，这才把柯尔哄好，让他一起上了车。

  柯羽对柯尔并不热情，反而十分冷淡，只是在他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不发一语的摆弄自己的相机。

  柯尔见此，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他们一路上没有休息，连夜赶了飞机回到老家，一到家中，柯一一便蹦蹦跳跳的迈过门槛，大声喊道：“妈妈！妈妈！我回来啦！”

  她在外的表现十分符合大家闺秀四个字，但是到了家中，因为年龄最小，也最受宠，所以会比平常活泼了几分。

  十年前的柯一一也不过十六岁，如今被冰封十年，虽然身体没有停止增长，但是她的内心还是想要早早回到母亲的身边，毕竟这里是她心灵的港湾。

  冯老太太将她抱在怀中，又哭又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儿，苦了你了……”

  柯一一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又想起以前她是最爱美的贵妇人，眼眶蓦地一酸，喉咙间满是悲怓的哭音，一时说不出话，只知道一直重复着“妈妈”这个词。

  一家人的眼泪也没停住，纷纷围在周围。

  这般混乱的场景让人没有注意到，在这一家人之中，当家之主的柯散神情冷漠，平日那双总是露出温和笑意的眼睛，此时露出锐利的冷意。

  这眼神转瞬即逝，他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对身旁的妻子说：“你也过去吧。”

  “嗯，那你……”

  “我去看看蜜蜜。”

  妻子也挂念着女儿，说道：“还是我去……”

  “我说了我去。”柯散的预期重了一些，妻子嗯了声，茫然改口道：“好的……你去吧……”

  柯羽其实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第一时间会过来看她，在她的心中，一直认为失踪多年的小姑姑最为受宠，不管是奶奶还是父亲叔叔，全都在围着她转。

  “爸，你……”

  “我来看看蜜蜜。”柯散注视着柯羽，他看出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再是之前遇到的玩家，微微叹了口气，无视女儿感动到要落泪的表情，低声喃喃道：“能告诉爸爸，你在地狱都经历了什么吗？”

  “这……”

  “你不会拒绝爸爸的对吗？”柯散的声音越来越轻，而柯羽的眼中也越发的无神。

  “毕竟蜜蜜最听爸爸的话了，不是吗？”

  “是的，蜜蜜……最听爸爸的话了……”柯羽缓缓重复了一遍。

  柯散将柯羽带到书房，他靠在椅背，听着柯羽将地狱的经过全都说了一遍，她说的不是被世界意志强行扭转的记忆，而是玩家寄存在她身上时所发生的一切。

  “阿椒……”柯散的手指点在书桌上，脑海里仔细思索着这个玩家姓名，却一无所获：“醉光阴，他山石，阿茴……新晋的团队吗？”

  “唉，功亏一篑啊……”他叹息道：“功亏一篑啊……”

  “爸爸？”柯羽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柯散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与平时一样，充满了温暖关怀的笑容。

  柯羽放松了下来，“那就好。”

  柯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褪去，他侧着头看向身旁，眼神缱绻温柔，充满了爱意，“不用等太久的，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你丢失的东西。”

  “嗯……没关系的，我没有生气，我们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对不对？”

  “……好吧，还是瞒不过你，我确实有点，只有一点生气，为了能够进入这里，我准备了很久，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我也不想让你难过的，但是，我们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吗？”

  “既然春风笑失败了，那这个世界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你啊你，为什么不把入场券给我？还和我玩这种游戏？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猜谜的……”

  “对了，化蝶一直很喜欢你，我送她去陪你，开心吗？”

  “你在那边先和她聊聊天，玩一会吧。”

  柯散笑着将话题结束，他看向门口，柯一一已经打开门，她盯着柯散，问道：“大哥，你在和谁说话？”

  “活着回来了，很不容易啊。”柯散走了过去，他一步步逼近似乎察觉到什么的柯一一身前，“为什么你要回来呢？为什么你的预言总是这么精准？”

  柯一一浑身战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了，张开口也说不出话，冷汗浸湿了衣襟，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处躲避，只能绝望的等待着那挥下来的屠刀。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面前的人不再是他的大哥，也不再是柯散。

  而是占据了大哥身体的玩家。

  柯散的手轻轻抚摸着柯一一的眼睛，微微用力，无视她痛到扭曲的表情，生生将这双眼睛扣了下来。

  “抱歉。”柯散真诚地道歉说：“十年前她取走了你能看到未来的眼睛，于是从我这里要来了能够预演多个时间线的道具，这是她留给你的补偿，我也无意抢夺，只可惜我的计划失败了，我很快就会把这个世界彻底从星图上抹去，所以，这道具再留给你也没有意义了。”

  他叹了口气，惋惜道：“太浪费了。”

  在他掌心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颗透明的晶体，柯散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口，爱怜道：“她见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

  “她……不……会……”柯一一拼着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燎原火，绝不会因此高兴！”

  柯散仔细想了想，觉得柯一一说的没错。

  “她会恨你！”

  “我不在乎。”柯散的眼神暗了暗，“我不太在乎这种事情，我只要她回来。”

  ※

  “我有点失望。”

  温和的，没有一丝愤怒的男声在这寂静的房间中响起，男人对着镜子，微抬下巴，声音中还带着一点笑意，“梦舟，我觉得……呵，不用这样，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男人在下巴上抹上泡沫膏，仔仔细细地涂抹着。

  “贺同学，贺梦舟，你也是八级玩家，大名鼎鼎的春风笑啊，怎么一直在抖，这可不像你啊。”

  “往、往哥……我……”

  “嗯？”

  “古老师……我是……我……”春风笑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身体越发颤抖，面容苍白如纸，额上满是汗水，他的脸颊补不住颤抖，牙根紧咬，嘴唇发青。

  他跪在古往的身后，原本挺直的腰几乎被压弯，仿佛身上有着千钧重的物品，膝盖处的地砖早已裂出阵阵纹路，鲜红的血从膝盖处蔓延开来，异色的双瞳早已模糊。

  但比起身体上的痛，心理上的痛苦更多一些。

  他失败了。

  他没能完成往哥定下的任务，这让心高气傲的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古往没有答话，他拿起身旁的剃须刀，比划了下，才慢慢刮了起来。

  “梦舟啊，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失败的原因是你太大意了吗？”

  春风笑艰难地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唔……”古往的手一顿，“算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再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镜中的他眼中一片冷然，将胡须打理干净，又往头上抹了发胶，将自己打扮的极为潮流，但他毕竟不年轻了，眼角细小的纹路还是显示出他的年龄，就算相貌英俊，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活力了。

  在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之下，只有一个早就苍老腐朽的灵魂。

  古往垂下眼眸，他看着洗手池上的眼镜，终究还是没有拿起来戴上。

  走出洗手间后，在他身后跪着的春风笑，只觉得身上一轻，急忙道：“往哥，我还可以继续……”

  “我不可以了。”

  古往微笑着看了眼身旁的位置，“今天是小惩大诫，以后别再这么大意了，快点回去吧，这么早过来，昨晚一夜没睡吧？”

  “我……”

  “走吧走吧，怎么？还想和我一起见我妈？”

  “可以吗？”春风笑目露期待。

  “快点走！”古往指着门外，毫不留情的赶人，“那边我都处理好了，化蝶留下的空位你看着办吧。”

  春风笑神色一肃，“那……燎原火的种子……”

  “种子没找到，就找到一堆心，我放在家园了，你想要哪个就去拿吧。”古往将西装的最上层扣子扣上，那张成熟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这种成年男人的稳重让春风笑有些恍然，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古往这种样子。

  以前的他为了做实验，通常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再加上性格随和没有架子，根本让人意识不到他是个实力极强的玩家。

  “真的……只有伯母来？”

  “我弟弟也会过来。”古往低下头，检查着西装的袖口和身上的褶皱，他的眼神柔和，唇角翘起，没有眼镜遮挡的细长眼眸此时闪着微亮的光，“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在他面前丢脸。”

  说着，眼角又往身旁看了一眼。

  春风笑的眼神蓦地阴郁起来，在他眼中，自然可以很清楚的看古往身边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由无数碎肉拼接组成的女人脸，细小血红的伤痕使得这张脸充满了诡异的恐怖，女人的身后则是扭曲的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躯体，巨大，怪异，诡谲，那双没有瞳孔的空洞眼睛直直对着古往，即使春风笑隔着一段距离，也不禁感到心惊胆战，但古往像是丝毫没有感觉般，依旧宠溺的与这怪物说着话。

  春风笑知道这怪物是谁，所有和他在同一组织的八级玩家都知道。

  ——燎原火。

  那与数千名八级玩家同归于尽的传奇，此时只剩下一堆烂肉，直让人唏嘘不已。

  古往杀了500亿人，毁了数十个世界，也只得到了这样的怪物，但他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反而满怀希望的继续寻找着能够让燎原火复活的钥匙。

  爱。

  就因为这该死的爱，古往放弃了一切。

  春风笑抿着嘴唇，差点遮不住内心的杀意，那怪物回过头，似是注意到这一点，春风笑心中一惊，在古往察觉到之前，瞬间消失在原地。

  等回到玩家空间，张老头早早迎了过来，看着春风笑身上的伤痕，心痛不已的说：“主人，我这就去给你拿药。”

  “不用，先跟我去看看被往哥……远航者留下的心。”

  春风笑大踏步的进入家园的公共区，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摞的和小山一样高的心，每一颗都是红彤彤的，春风笑拿起来看了一眼，犹豫了下，拿出手套戴上才去碰那颗心，他轻轻一捏，心便瞬间碎成两半。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越是寻找，他就越是暴躁，最后已是怒极，“全是假的！燎原火有病吗！做这么多假货？！化蝶的心在什么地方！真的到底在哪？！”

  可等他想去之前那个世界寻找的时候，原本的副本位置彻底灰了下去。

  他这才明白，古往所谓的处理好，并不是杀了很多人，而是将化蝶所在的世界完完全全的毁掉了。

  那个世界，再也不会出现了。

  化蝶辛辛苦苦，殚精竭虑也为了维持的副本彻底的消逝了，就如同她本人一样，不久之后，将无人再回提出。

  春风笑在进入她的世界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他清楚的知道化蝶想要变革，她自以为是的想做出会让燎原火满意的答案，所以她认为变革来自外界，而有着复生希望的阎王，就成了她转移内部矛盾的筹码，但因为她对内务整治一窍不通，即便是作为界主也没能在前面几年的时间里，也没有任何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害的她还要去别的副本打工补贴这里的亏损。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窍了，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了增加变革的道路，开始引进了玩家。和游戏合作。

  为了能够引流，化蝶写了许多直播剧本，吸引那些高位存在观看，她知道游戏让玩家进来是为了侵吞世界的控制权，所以她主动退让，与游戏约定可以派人进来，但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她定下的规则，同时为了能够平衡游戏的压力，又故意引起其他高位存在的注意，找来了别人直播间中那些大火的玩家，然后他们进入自己的世界，不管主播做了什么，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有任何亏损，反而会得到一大批的流量和礼物。

  借着她再用这些继续去邀请玩家，周而复始，良性循环，要不是双方立场不对，春风笑其实是想夸她干的不错。

  可是这样的化蝶，他与索菲娅联手都杀不死的化蝶却被状态极差的古往杀死了。

  春风笑安静下来。

  张老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唯恐春风笑心里压力过大，刚想劝慰几句道：“主人，你……”

  他话未说完，春风笑抬起脸，露出了一个狂热的笑容，满是崇拜道：

  “不愧是往哥！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是我肤浅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看见了吗，这种潇洒的做派，可惜那世界全被毁了，我没看到回放……”

  “张老头。”春风笑将额前的刘海往上捋了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扯着唇角道：“你去和明灵说，计划取消，我不打算推翻远航者了，让她自己再找人吧。”

  “不过，要是她真的敢和远航者作对，也就是和我作对。”

  春风笑冷声道：“我会第一个出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