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云以桑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她总是遇上很好的事情。

  就仿佛世界围绕着她转。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好像是四年级认识盛与澜之后。也可能是，认识盛与澜本身就是“运气好”的一种表现。

  四年级寒假的第一天。

  云以桑和盛与澜并肩坐在便利店的长桌前吃关东煮,玻璃窗上满是白雾。

  “大学是不是都放寒假了？哥哥，你放假之后会……？”云以桑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盛与澜父母都不在了。

  她不是忘性大的人，但盛与澜平时从来不提这回事,导致她也忘记了。

  云以桑连忙把“回家”换成”出去玩吗？”

  “会去吧。”盛与澜咬了一口萝卜,“去滑雪或者泡温泉,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打橄榄球比赛。”

  他们两人如今已经很熟悉了，盛与澜哪怕说出一些不符合“人设”的话，云以桑也不会细究，像没听到一样过去了。

  “哇,好厉害啊，等我以后挣钱了也要去滑雪！”

  云以桑把脸从关东煮的碗里抬起头来,握紧拳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盛与澜被她逗笑了,盯着她，歪了歪脑袋抬起一只脚踩住她坐椅下的横杆，把她拉近自己。

  “你喜欢滑雪吗？”

  “嗯嗯，但我没滑过,我看我班上体育委员去滑雪的照片,很好玩的样子。”她埋头吃东西，头都没抬。

  盛与澜点点头,和她一起在便利店里等了一会。不一会儿，云母骑了个小电驴把云以桑接走了，盛与澜看着那背影，犹豫了好一会,直到上车了还在思索。

  苏助理操控着价值八十多万的宾利掉头，后座的盛与澜一拍大腿，叹气道，“算了。”

  算了，给云家换辆车的动静还是太大了。

  换点其他的吧。

  一周后，云以桑和云母经过一家百货商场，门口一位工作人员拦住了她们。

  “我们商场周年庆，特等奖赠送一辆代步车，一等奖是东北滑雪场一周游还包机票……”

  工作人员是个能说会道的阿姨，说起话来很喜庆，拉着两人到转盘前，把两人的手往转盘上一放，目光灼灼的说，“我看那你们两面相好，这一抽，估计不是一等奖就是二等奖！”

  年仅八岁的云以桑被这气氛搞的很是意动。

  还好云母是个经验老道的市民，确认好了抽奖是免费的，这才动手。

  大冬天，抽奖点搭在超市一个人流量不大的侧门，除了云以桑两人和工作人员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很是萧条。

  云以桑转动转盘的那一刻，云母都还在犹豫是不是骗子，要不要跑。

  转盘慢慢悠悠得摇晃着将要停下，最后指针停在了一等奖的区域。

  云母懵逼又警觉，别等会是要交钱才能兑换吧？

  这种骗局她见多了！

  结果，工作人员立马拿起喇叭和音响开始热烈庆祝，欢呼声如擂，在云母一个又一个问题中，他们丝毫不慌，索要了云母的信息和手机号后，把抽奖的东西往角落一扔，全都离开了。

  当天晚上，云母接到了旅行社的电话，询问她们想多久启程。

  三天后，机票被快递寄到家里，与此同时还有当地酒店和滑雪场的询问电话，云母这才知道，她们已经在那预定了一周。

  云母在心里盘算许久，如果酒店和机票这些大头都被定下的话，那确实是一次很划算的旅行了。

  于是一家人痛痛快快的去玩了一周，平时从不请假的云母都破天荒的请了一周年假。

  动身前，云以桑开心又不舍的和盛与澜说，“哥哥！我要去旅游啦，之后要一周见不到你了。”

  她仰着脑袋，鼻尖被冻的绯红，盛与澜看着她真挚的小脸，低低的笑出声来，“不是有手机吗？你还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没有手机。”云以桑想了想，“不过你可以把我你号码告诉我，我用我妈妈手机打给你！”

  “好哦。”

  盛与澜弯腰，在她的小本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拍了拍她的头，看她像个小兔子一样奔跑，来到云父云母身旁。

  云父云母隔着一段距离冲盛与澜挥手，也露出和蔼的笑容。

  接近三年的时间里，云父云母逐渐信任起盛与澜，两人对云以桑和盛与澜见面的限制也减少。他们并不担心，盛与澜和云以桑见面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次旅游堪称完美。

  回家后，云以桑兴奋的蹦蹦跳跳，一边和盛与澜说自己和妈妈的运气简直太好了！

  “是啊，你们的运气很好，以后还会更好。”盛与澜点头，失声笑了笑。

  这仅仅是个开始，譬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

  南川小学里最流行的玩具，云以桑每次考满分后，都能“恰好”从盛与澜手中收到礼物。她孩子王的地位愈发巩固，成为小学生中的风云人物——“高年级那个云以桑好厉害啊！电视上才新出的乐高，她马上就有了！”

  云以桑最喜欢的漫画书，暑假在微博抽中了出版社的特签版。

  云以桑在老小区住到九岁就搬去了爸爸厂子的家属楼，换了新家的第一周，她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抽中了一张代金券。

  金额对一个小孩来说十分庞大，够她买零食买一整年。

  于是，云以桑和盛与澜的见面地点变成了便利店。

  拿着代金券，她很豪横的请盛与澜吃零食，喝便利店里八块钱一杯的咖啡。

  “哥哥，以后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你花钱了！我现在有零花钱了。”

  云以桑知道盛与澜很穷，看向他的目光，可怜中透着一丝鼓励，“我爸妈早就和我说了，你在海市花销大。”

  “………………”

  这一天，云以桑吵着想尝一尝咖啡，盛与澜笑着给她点了一杯美式。

  咖啡放在前台，盛与澜修长的手指握住咖啡杯，轻轻摇晃几下，放在了云以桑桌上。

  “喝了咖啡的话，你今晚睡得着吗？睡不着的话，可能会长不高哦。”

  云以桑犹豫了一下，她确实很想长高。但同时，她对所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也充满了好奇心和期待。

  十岁，正是一个好奇心和好胜心都十分旺盛的年龄。

  云以桑双手接过咖啡杯，闻了闻味，抬头认真的说，“我不管了！我先尝尝！”

  盛与澜支着脑袋轻轻点头，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中，云以桑小心的抿了一口，小脸立马皱成一块，太苦了！

  “不能吐。”

  罪魁祸首盛与澜一脸纯良，仿佛那个特意强调不加糖不加奶的人不是他。

  云以桑一脸痛苦的咽下嘴里的，把咖啡往前一推，表情像是要哭了，“我不喝了。”

  “这可是你自己点的。”盛与澜打了个哈欠，对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手指飞速敲打。

  云以桑对咖啡再也没有任何向往之情。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被她小心翼翼的推到盛与澜面前。

  盛与澜像是一点察觉也没有，看都没看，拿起咖啡喝了起来，云以桑的脑袋一低一高，视线跟随盛与澜的手而移动，看他没有半点发现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以桑转身去买一瓶橘子汽水。

  她在前台结账时，有人想在盛与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盛与澜目不斜视，盯着屏幕拒绝道，“不好意思，这有人了。”

  那人讪讪离去，几分钟后，一瓶汽水放在桌上。

  什么也没发现的云以桑重新爬到盛与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学六年级了，她长高不少，但还没到生长高峰期，现在只到盛与澜的腰。

  小口喝着自己的汽水，云以桑看着盛与澜旁边，那一杯被很快喝完了咖啡，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哥哥，你喜欢喝苦的吗？为什么大人都不怕苦啊。”

  “小时候也喝不惯，现在反倒习惯了。”

  盛与澜的视线离开了屏幕，活动了一下颈椎，看了一眼坐着也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长大后，人的变化会很大。”

  云以桑的表情也很认真，声音软糯，“我懂了，就像妈妈说的女大十八变的那个变。我长大后会更可爱更漂亮。”

  盛与澜：“…………”

  “是。”

  便利店的欢迎光临声不断，四周嘈杂，这个小角落安静了一刻，随后笑声爆发，少年垂头笑得肩膀微颤。

  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她一个“是的是的。”

  他穿着领口宽松的黑色卫衣，料子薄而软，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和突出的喉结，肤色冷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竖起的笔记本屏幕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云以桑扬起脑袋，也只能看见这些。

  自第一次见面之后，盛与澜就喜欢穿一些休闲的款式，显得更贴合年龄。

  他笑够了，注视着小姑娘的眼睛，双眸如水面，微漾着阳光。

  “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要毕业开始工作了吗？”云以桑指了指笔记本。

  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和她见面时会带着一个笔记本呢？

  还总是会有电话响起，只不过他接通后，很快又会挂断。

  云以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有一阵子，爸爸工作忙的时候，也是每天电话不断。妈妈告诉她，不要打扰爸爸，大人就是这样。

  盛与澜愣了一下，合上了笔记本。

  他按了按额角，“抱歉，是一些作业……也算是工作吧。”

  “哥哥，你多大了啊。”

  “快要二十一了。”

  “二十一岁了，那哥哥是不是要毕业了，变成大人了。”云以桑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歪头，“毕业了还会过来看我吗？”

  对于盛与澜的身份，其实云以桑一直很模糊，很多事她压根没听懂，后来也没再细想。管他呢，只要能陪着她玩陪着她聊天就好。

  除了爸妈以外，云以桑最喜欢这个哥哥了，总是会很耐心的听她说话。

  盛与澜再次怔了几秒。

  三年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在小孩子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

  盛与澜今年却已经大三了，按道理应该早就去盛氏企业实习。除此以外，还有他从高中时就参加的运动比赛，他筹备许久的创业计划……

  一个人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时间会变得格外拮据起来。

  盛与澜一直努力忽略的事情，在这一刻明显得让人无法逃避。

  “哥哥？”

  云以桑在盛与澜面前挥了挥手，他伸手抓住了这只柔软的小手。

  盛与澜垂着脸，没说话。云以桑却欢快的畅想起未来。

  “哥哥，别担心，你毕业了肯定能挣很多钱过好日子，到时候……”

  到时候……盛与澜缓缓抬头，正想说些什么，他面前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脆生生的道，“我高中毕业了，我以后也会大城市里上大学，我们会离的很近，能天天见面了。”

  “天天见面？”

  盛与澜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对啊。”

  云以桑用力的点头。她很喜欢和盛与澜待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总是能遇到惊喜，就仿佛连老天爷也在眷顾她。

  她的世界很简单，和谁在一起舒服就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半晌，盛与澜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恢复成平时的冷淡。小孩子嘛，什么也不懂，对他估计是喜欢小猫小狗那一种喜欢。

  云以桑已经掰着手指头，在算自己要多久才能上大学。

  六年啊，她得出结果后一时有些惆怅，六年也太久了吧。

  盛与澜看着叹气的小姑娘，没忍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肉。

  真奇怪，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呢。

  怎么就会想着和他以后一直见面呢？他感觉似乎有一股奇妙力量在牵引着这一切。

  “哥哥，我下周要去参加夏令营了！我抽中了他们公司周年庆的奖！”分别之前，云以桑兴奋的告诉盛与澜。

  他唇角扯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好，桑桑玩得开心一点。”

  “哥哥，还有一件事。”云以桑踮起脚尖，举起双手，示意盛与澜弯腰自己要和他说悄悄话。

  盛与澜挑了下眉，俯身侧过脑袋，一只软绵绵的手拽过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十分慎重的说。

  “哥哥，我把代金券留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吃点。”一只手在他口袋里飞速塞了个东西，小姑娘松手，转身向着自己母亲的方向奔跑，马尾辫一甩一甩。

  “………………”

  盛与澜摸出那张用粉色美少女战士皮套装着的代金卷，沉默了。

  小女孩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双眼漆黑明亮，脸庞白皙柔软，颜色素白，柔和。像盛与澜这样长大的人，真的很难抵抗这种纯粹的好意。

  他默默收好，望向路边一辆等待许久的黑色车辆。

  盛与澜上了后排，车内除了苏助理以外，还有一位他曾经见过但不熟悉的助理。

  “少爷，您必须要回家一趟了，盛家那边……”苏助理用手帕擦了擦汗，咬牙道，“出事了，老爷子和您哥现在都在icu里，您现在必须要回去。”

  盛与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圈。

  ……

  ……

  半个多月之后。

  南川机场，车辆将马路堵的水泄不通，一群孩子在老师的引导下走出机场，迎机的家长黑压压一片，呼唤声不断。

  云母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牵住了云以桑的手。

  周围人潮汹涌，两人还没走出人群，云以桑的声音带着迫不及待从下方传来，“妈妈，你最近有看到哥哥了吗？”

  “怎么了？”

  云以桑会喊哥哥的人只有一个，云母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来到空地上，云母拿湿巾给云以桑擦汗，“你刚才问你哥哥是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就是最近我给他打电话，手机一直是关机的。”

  云以桑打开为了这次夏令营新买的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给云母看，一片红。

  盛与澜那小孩独居，平时需要和老师、打工的地方联络，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开机。

  云母隐约觉得不对劲，先安抚了云以桑一会，带她回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云父。

  云父给盛与澜小舅子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的苏助理在会议途中接到这个电话，愣了一下，记忆瞬间被拉回在南川的那一段时间。那个小城市的绿荫小巷也一同环绕他身边。

  他想了想，按断电话先回了个消息过去。

  会议持续了两小时，结束之后，苏特助才回拨过去。

  “哎，好久不见啊。”苏特助思索了许久，以为云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虽然他已经很难有机会再去南川。

  不管曾经玩的是什么游戏，现在都已经结束了。

  云父：“盛与澜这孩子最近有和你联络过吗？我们家桑桑给小盛打电话，总是关机，这孩子很担心小盛是不是出事了。”

  苏助理愕然，有一瞬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想到这家人会问少爷的事，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无法将盛家内部的震动告诉任何人，平时巧言令色的苏助理也结巴了起来，只能装傻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去找人问问，再去看看小盛。”

  末了，苏特助于心不忍的安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小盛都多大的人了，不会出事的。”

  几分钟后，苏特助穿过走廊来到另一间办公室门口，大门招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执行董事长。

  敲门，听到屋内传来沙哑的声响后，苏特助推开门，盛与澜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的翻看文件。

  “少爷，云小姐父母打电话过来了。”

  “她们家最近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们好得很，是云小姐总是打你手机打不通，很担心你了。”

  盛与澜手上的动作一顿，双手缓缓放在桌前，垂眸沉默了起来。裹在定制西装下的消瘦身躯微微放松，不再那么挺拔，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苏助理却从中看出来一种非常丰富、微妙又割裂的神情。

  半晌，盛与澜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嗓音偏低沉，笑起来有种混响般的质感。这语气听起来不柔和，也不代表高兴，反而有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的无措感。

  逆光中，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盛家内线的号码。“在我房间的书柜的第二个柜子里，有个手机，帮我找出来送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