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昼花浓
作者:令栖      更新:2022-09-26 07:48      字数:3533
  四九城近来天气不太好。连绵雨水贯穿了清明前后,假日就像一场热潮,骤然热闹,而后就是悄无声息沉寂。所有人重新陷入忙碌生活里,汲汲营营,各自奔波。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外面温度11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昨日结束了在科文特花园皇家剧院演出,沈姒连庆功宴都没参加,就连夜赶回来了。订是伦敦到燕京半夜航班,她睡足了十多个小时。

  机场外有人在等她,从人潮中瞥见沈姒,远远地招了招手。

  “师姐。”

  沈姒敛了倦色,一手推着轻轻巧巧行李箱,快步走了过去。

  她回来得实在匆忙。

  在伦敦行李都没来得及托运,她就带回来一只小小登机箱。

  “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呢,大忙人。”师姐挽过她手臂,温婉和顺地笑了笑,“欧洲演出应该还没结束吧,你不是说时间很赶吗?”

  旁边司机接过沈姒手里登机箱,替两人拉开了车门。

  “师姐,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沈姒失笑,随着她坐到后座里,“老师生日,我哪一年缺席过?”

  师姐在车上跟她闲聊了几句,从近况聊到过去,又扯回这两年。

  “你这人真从来跟我们不一样,在哪个地方都发光。”她看着沈姒,不由得感叹,“我是真没想到你空白了两三年,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得到别人多少年得不到成就。”

  沈姒毕业前,就拿到了几家公司offer,其中不乏待遇高。结果她说放下就放下,一家都没去,真回国内拾回梦想了,从零开始。

  然后这一年国内女子独舞和国戏个人项目奖项都被她摘走了。

  沈姒打小就天赋异禀,6岁起开始接触古典舞和戏曲,15岁就以一支《飞燕鼓上舞》艳惊业内,但也没人想到,她空白两三年再复出,还能成绩斐然。先是以《锁麟囊》春秋亭避雨一折戏震动梨园,她薛湘灵唱腔幽咽婉转、若断若续,无论眼神、身段还是步法都功力深厚,颇具程派遗风;再是以一曲自编独舞《洛神》摘走了国内古典舞金奖,风姿绰绝,一舞惊三春。

  然后这仅仅是个开始,两年多时间,沈姒将国内奖项拿了个遍,甚至摘得已经空缺六届表演全金奖。她从前老师一个是梨园大家,一个是国内古典舞最高水平标杆,迅速引起了两边关注,在业内一骑绝尘。

  她在这条路上走得太平顺了。

  可能有些人天生适合吃这碗饭,原本沈姒清艳妩媚长相就吸引人,再加上她气质灵慧,舞蹈功底过硬,在创作上极富艺术想象力,明明有过两年断带,依旧能在比赛中技压群芳。

  “当初你毕业后还肯回来,我就在想,你这儿还没博个前程,就急流勇退了,可别是我一番话误了你,”师姐沉吟片刻,蛮认真地看着她,“我本来还怕你回来会后悔,会怪我。”

  “你知道,我不适合名利场。”沈姒倒不觉可惜,“我喜欢现在做事。”

  沈姒是个有心思,所以不是不能跟职场上牛鬼蛇神过过招儿。可如果要她经年累月地玩阴谋阳谋、勾心斗角,那她委实不是那块料儿。

  太累了。

  她知道自己斤两,勉强不来。

  当初学这个专业就是为了齐晟,既然都一刀两断了,她也没有勉强自己继续必要。只是偶尔她也会好奇,齐晟这样上位者,虽然权势在握,但每天活在算计诡斗里,真不会累吗?她一个月都不想待。

  “倒是你,当初劝我把梦想拾回来,自己却坚持不下去了。”沈姒纤眉一挑。

  曾经在私人山庄湖畔,师兄妹三人闲聊,她这个师姐还为自己放弃舞蹈和戏曲可惜,结果几年过去,她走了回头路,师姐反而退出了。

  “追求艺术和梦想是要烧钱,而且要做好准备,一辈子无法出人头地。”师姐扯了下唇角,笑意却淡,“我不如你年轻,也没有你天赋,偏偏我这人放不平心态,又虚荣又要强。姒姒,我受不了自己永远籍籍无名。”

  这条路对资质平庸人来说,意味着长久寂寂无名,太孤独了。

  “博不了前程就博钱程,你都回家继承家业了,干嘛把自己说得这么丧气?”沈姒轻拍了下她手背,蛮认真地安抚道,“说实话,我还指望着哪天干不下去了,傍着你发财呢。”

  她这个师姐,虽然跟梨园这一行实在没什么缘分,但这两年回家继承家业,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混得风生水起,放弃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人应该找准自己定位。

  有些人适合玩艺术,有些人适合经营管理,有些人适合宦海沉浮,不过是位置不同,其实看开了都一样,选一个适合自己路才是最痛快。

  微抑空气因她一句话而活络。

  师姐听完微蹙眉头舒展了点,也不着痕迹地跳开话题,“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大约要一个小时,怕是要到饭点儿。”

  她大略安排了下,“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再跟你去挑礼物?”

  “跟我客气什么?你忙你,不用特地送我。”沈姒弯了下唇,声音从上扬唇间飘出来,轻落落,“反正今天没事,我等你会儿就行。”

  “也行,”师姐点了应了声,“我那儿有休息室,有什么需要你跟秘书说一声,让她送过去。”

  -

  车子一路驶向中心商业区。

  天色依旧阴沉沉地压着,没落雨,像是加了一层灰色滤镜。

  燕京交通十年如一日糟糕,这时段还好,刚错开高峰期,结果二环三环双向拥堵,就没有不堵地方。沈姒基本上又在车上睡了一路。

  “到了。”

  司机停稳了车后,率先下车,替后座沈姒拉开了车门。

  沈姒这一路快睡迷了,下车后想起来手包还落在车上,轻轻地蹙了下眉尖,折身回去,重新拉开了车门。

  “小姐,你在找什么吗?”

  “我……”沈姒话刚刚滚到唇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拉拢?”

  一道低沉男声从附近传来,而后淡淡地嗤了声。

  沈姒动作一僵,就跟被电流击中了一样,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很熟悉。

  沉冷嗓音磁性至极,带着致命吸引力,勾了一分倦懒,十分抓耳。

  犹如远方雪山,清冷而遥远,但山巅积雪被红日一照,便慢慢悠悠地消融了些许。

  也许有些东西是刻进记忆里,比如长相,比如声音,比如亲密接触时身体-反应。即使经年累月地在心底描摹,会越来越模糊,也能在见到听到或触碰到一瞬间,就能确认。

  仅凭两个字,她竟然听出了是谁。

  南城第二次见面时,也是这样。在虚虚浮浮光影里,她听到了他声音,明明只有一次交集,她精准无误地扯住了他,像抓住了自己神明。

  “他知道我跟顾二交情,顾二入体制是迟早事儿,李顾派系泾渭分明,不是一个阵营,谈什么拉拢?”

  沈姒半垂着视线,身体麻了大半边,一动都没动。偏偏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不管她如何克制,心跳都平复不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朝声源看过去。

  停车场内灯火通明,冷光一照,飘了一层细微浮尘。

  只隔了几个车位,拐角处停了一辆深灰色sestoelento。

  齐晟和傅少则正站在一起,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侧影,身形挺拔端正,五官硬朗,眉眼起转承合与停车场冷光相合。

  傅少则挑挑眉,显然有些意外,“那你前几天意思是?”

  沈姒睫毛轻轻一颤,遮住了眼底难以言说情绪。

  “你怎么了?”师姐看她一直僵在原地,奇怪地看了眼她。

  沈姒想说一句没事。

  但她声音就像卡在了喉咙里,慢慢下沉,直至再无声息。

  不远处交谈声音其实很低,但在空旷环境,她听得格外清晰。

  “凡事掐尖儿就是他不对,一个私生子,也配跟我抢家产吗?”傅少则修长手指按住西装第二颗纽扣,“他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一个在夹缝里求生人,卑躬屈膝地爬上来,最容易痴心妄想。”

  齐晟懒洋洋地笑了笑,眼神里却充满了危险气息,“你小心他反咬一口。”

  沈姒根本没想过在这儿遇到他。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约年少时初次心动足够浓烈,不管是爱、亦或是恨,都轰轰烈烈,声势浩大。所以再相见时,她如何都无法心如止水。

  分别日子不算短,但也不长,从她生日宴算起,不过三年。

  怎么说呢?

  明明除夕夜那一晚,是他在挽留,而她戳着他心窝子,把话说到最绝情,要一拍两散、恩断义绝,但当时有多硬气,现在好像就有多心虚。

  回忆是洪水猛兽,谁都在劫难逃。

  “姒姒,姒姒?”

  沈姒想得太过出神,师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叫回她意识。

  齐晟和傅少则已经走远了。

  “没事。”沈姒视线一敛,找回了自己声音,情绪淡了下来,“走吧。”

  这样距离,彼此声音其实能听得格外清晰。也许他错过了她名字,也可能听到了,只是忘了她,或者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反正她没见到齐晟回头确认。

  他连一瞬停顿都没有。

  不过也好,这样场面虽然不在计算之内,但这样感觉挺符合沈姒无数次幻想情景:

  足够陌生,足够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