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一夜没睡。

  天刚蒙蒙亮时,兔子从他口袋里钻出，打了个哈欠。被安顿在一旁休息的宋云蔚也醒了。

  宋云蔚见他一夜没睡，还守着自己,心中微讶。

  说实话，见江辞这么拼命地找林空鹿,宋云蔚对他已经改观不少。如今这世道,别说是已经分手的小情侣,就算是没离婚的夫妻，也未必能做到这些。

  或许之前的调查、猜测有误,又或许是患难见真情,总之，这个江少爷对他家弟弟的感情,似乎比他想得要深。

  宋云蔚不知该心酸还是欣慰,他刚找回来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好好宠,甚至还没带回家跟父母相认，难道就要被大尾巴狼先拐走？

  不过,就算心里对江辞已经有所改观,宋云蔚面上也不显。

  只是见江辞一夜没睡，脸色实在说不上好，他还是好心说：“天色还早，你先眯一会儿，我来守着。”

  江辞却不领情,见他醒了,直接扔给他一包压缩饼干：“先吃点，然后接着找。”

  宋云蔚当然希望立刻就去找，边吃边找,争分夺秒地找。可见他神情实在疲惫，还是皱眉劝：“该睡还是要睡，你别不顾身体，等会儿没找到小鹿，自己先垮了。”

  江辞转头，奇怪我看他一眼，说：“谢谢大哥，不过我不能睡。”

  现在天只是蒙蒙亮，霞光未现，森林里还很暗，他怕睡着后……会梦游。

  宋云蔚闻言脸黑，想说“谁是你大哥？”，但见他为找林空鹿，觉都不睡，最终又咽下。

  两人草草吃了袋压缩饼干充饥，便又起身寻找。

  找到阳光初现时，江辞忽然止步，沉了沉眸，说：“我怀疑小鹿可能已经不在……”

  “别胡说！”话没说完，就被宋云蔚打断。

  他以为江辞要说的是“小鹿可能已经不在了”，脸色十分难看。

  其实找了这么久没找到，这种可能性已经非常大，只是他一直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江辞也不愿这么想，所以他沉声说：“我怀疑小鹿不在这座山。”

  宋云蔚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在旁边山上？”

  青屿山山脉绵延，山峰不止一座。

  “可他一个人，能走这么远？”

  即便是末世前，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走这么远，也十足危险。何况如今是末世，林中不止有猛兽，还有异变的动植物。

  如果小鹿真的……不，那太危险了。

  这种可能性，宋云蔚更不敢想。

  江辞沉眸：“如果是空间门呢？”

  宋云蔚：“嗯？”倒是漏想了这个可能。

  江辞很快拿出简易地图，指着最近的一座山头，说：“我们先去这里找，还按昨天的办法。”

  宋云蔚咬牙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江辞指的那座山中，林空鹿和“赵星墨”不知不觉，又走了小半天。

  其实早上时，“赵星墨”找到一个空间门，说可以回之前的山头。但林空鹿实在怕了他的找路能力，赶紧说“我知道怎么走回之前的山，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这些空间门经常出现就消失，他真心怕穿过去后，直接到更远的山头，还回不来。

  与其那样，不如一步步走。

  于是，两人一直走到快中午。

  林空鹿体力废，加上怀孕，只能走走歇歇。

  坚持到中午时，他在一处树荫下停下，抬手扇风，喘气说：“星墨，我们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赵星墨”扛着巨镰点头，无机质的眼睛开始逡巡，寻找有果子的树。

  这时，他旁边巨树的树干后方绕过来三只小蘑菇，其中一只小声吱哇：白衣服哥哥，你能不能帮我说一下，我想跟那个漂亮小哥哥……呜！

  还没吱哇完，就被“赵星墨”木着脸，屈指弹飞。

  其他两只见状，顿时口都不敢开，掉头去追。

  林空鹿隐约听见声音，转头问：“是不是有小动物在叫？”

  “赵星墨”忙把手被在身后，小声说：“没、没有。”

  说完怕林空鹿看出，忙跳到附近一棵树上摘果子。

  林空鹿有些奇怪，但见他一路都没坏心，又没多问。

  “赵星墨”摘的果子品质都不错，甘甜可口，而且每种都自己先尝一遍，确定没事，才递给林空鹿。

  林空鹿受宠若惊，忙说“谢谢”，然后让他一起吃。

  他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秘密，而且可能跟赵叔、赵星墨有关。只是对方假装失忆，他也无从问起。

  或许等见到赵洲之或赵星墨，一切就有答案了。

  想到这，他捏起一颗果子递给“赵星墨”，问：“星墨，你真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赵星墨”摇头，说：“我不认识……不记得大家了。”

  他打算把林空鹿送回之前的山谷就离开。

  林空鹿下意识说：“可你认识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赵星墨”微愣，然后又摇摇头，没回答，反而问：“你会对崽崽好吗？”

  这下轮到林空鹿愣住了。

  “赵星墨”没继续这个问题，抿了抿唇，又问：“果子好吃吗？”

  林空鹿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点头夸赞：“很甜。”

  “那我再去摘些。”“赵星墨”说，很快握紧巨镰又起身。

  林空鹿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说：“我想，我应该会对ta好。”

  其实从自己总是下意识护着小腹的举动，他就察觉，自己心里已经接受崽崽的存在。

  他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留下崽崽，但如果留下的话，他一定会对崽崽好。

  “赵星墨”背影僵了一下，慢慢转过头，僵硬弯起唇角，像在尝试微笑。

  “我再去摘些果子。”他最终只这么说，但语气轻快，似乎很高兴。

  离开前，还很认真地强调：“不要说‘谢谢’，我们是朋友。”

  林空鹿失笑，觉得他像个孩子。

  不过，像个孩子的“赵星墨”，为什么又会像个杀手，杀人时，冷酷到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总问他会不会不要崽崽，是因为自己被抛弃过吗？

  林空鹿拿起一颗野果，陷入沉思。

  江辞找到这里时，就看见他坐在巨石上，白皙漂亮的手指捏着红色野果，边张口轻咬，边皱眉，晃动微酸的小腿。

  野果的汁水沾在他唇上，将唇色染得嫣红，衬得手指和脸愈发白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江辞仿若看见深林中的精灵，竟不敢惊动这片刻的静谧。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什么，身影忽闪，瞬间出现在林空鹿面前，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先将人紧紧抱住。

  林空鹿只感觉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人，猝不及防被抱住，手里的野果都吓掉了。

  但他很快认出是江辞，不由又惊喜：“江辞，你怎么找到这的？”

  远处的树上，握紧巨镰刚要冲过来的“赵星墨”动作一顿，歪着头，神情疑惑。

  江辞抱了很久，直到林空鹿觉得被勒疼了，忍不住推他，才终于松开手臂。

  他定定看着林空鹿，眼底泛着血丝，许久后，才声音沙哑道：“找了很久，把之前的山头都找遍了，又找到这里，才找到。”

  林空鹿微怔，看出他眼底压着的浓烈情感，先是无措，然后又下意识当鸵鸟。

  “那个……我也是不小心……”他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出江辞眼底的情愫，小声说：“但其实，也不能都怪我，主要是星墨……”

  他下意识转头，寻找“赵星墨”，却发现刚才还在树上的“赵星墨”，这会儿忽然不见了。

  “什么星墨？”江辞皱眉问。

  赵星墨不是一直跟谢辛他们在一起？

  林空鹿从怔愣中回神，忙问他：“你刚才来时，看没看见那边那棵树上有人？”

  江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缓缓摇头。

  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小漂亮身上，确实没太注意附近情况，难道小漂亮这段时间都跟另一个人一起？

  江辞不由拧眉，神情警戒。

  “他是谁？”他很快问，语气带着一丝凝肃。

  “哎，就是……”林空鹿刚要解释，忽然想，“赵星墨”可能还在附近，于是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是一个跟赵星墨长相一样的人，我也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远处的树上，五感敏锐的“赵星墨”零星听见声音，渐渐攥紧巨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柄上的纹路。

  江辞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过去。

  “赵星墨”慌忙蹲下，变成一朵白蘑菇长在树干上，手中巨镰也瞬间消失。

  “……他好像被训练过，像个杀手，不过我感觉他本性不坏，而且懵懵懂懂，可能被抛弃过，或许是没人教吧。虽然只相处一天，但我觉得也算是朋友了，本来想带他一起走，就算不见赵叔，能离开训练他的那些人也好，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唉。”

  林空鹿的声音越来越低，“赵星墨”只听到杀手哪里，到后面，基本听不见了。

  江辞见他才一天就跟人家称朋友，尤其那人一开始还想杀他，不由神情严肃。

  低头看见那些野果，忽然问：“这些果子是他摘的？”

  林空鹿点头。

  江辞语气微酸：“才一天，你们关系倒是挺好。”

  林空鹿无语，瞪他一眼道：“他看着像成年了，但心性跟小孩似的。”

  江辞语气还是酸，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空鹿觉得当然得找找，就算“赵星墨”不跟他们一起走，他也得跟对方告个别。

  但见江辞语气不好，脸色也不好，他不由小心问：“你觉得呢？”

  江辞见他没不假思索就说找，心情总算稍微好点，说：“那就找找，不过他刚才还在，现在却不出现，可能是不愿意见面，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先走？”

  林空鹿点头，如果“赵星墨”不想见的话，那确实没办法。

  江辞见他同意，忽然俯身，揽紧他的腰。

  林空鹿：“？”

  下一刻，他眼前景色忽变，被江辞带着身影瞬闪。

  没多久，他们就把附近都找了一遍，却没见到“赵星墨”半个影子。

  林空鹿叹气：“看来他确实是故意离开。”

  “赵星墨”身手好，不太可能是遇到危险被困住，况且他和江辞也没听见动静。

  “留张字条吧。”江辞淡声建议。

  只剩半天时间了，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回之前的山谷，也没时间耽搁。

  林空鹿点头，从包里拿出纸笔，写好字条，用石块压住。想了想，又拿出一盒自热米饭和一小盒红烧肉，放在石块旁。

  江辞安静看着，没说话，等他做完这些，忽然转身蹲下，说：“走吧。”

  林空鹿：“？”

  江辞转头，见他一脸疑惑，淡定道：“我背你。”

  林空鹿：“啊这……”

  江辞：“或者用抱？”

  林空鹿：“呃。”

  他一阵不自在，想说“要不还是背”吧，谁知江辞又紧接着说：

  “难道还想用你的小短腿走？”那得走到什么时候？

  林空鹿：“？”

  然后怒瞪他：“哪里短了？”

  江辞唇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那就上来。”

  林空鹿恨恨地爬到他背上，有点想咬他，但想到这么做实在太暧昧，最终又作罢。

  在他们离开后，树干上的白蘑菇又变回人。

  “赵星墨”无意识地摩挲巨镰手柄，看着地上的自热米饭，低声自语：“他知道我不是赵星墨。”

  顿了顿，又补充：“一直都知道。”

  所以只是假装跟他交好吧？朋友什么的，也是假的。

  “赵星墨”低垂着头，有些低落地想。

  但很快，他又自语：“没关系，不能怪他，我也骗他了，况且……”

  这时，那三只小蘑菇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小心翼翼吱哇：白衣服哥哥，你也是蘑菇哇？

  “吱哇哇……”对了，我老婆……咳咳，我是说，刚才那个漂亮小哥哥呢？

  “赵星墨”蹲下，用指尖摸摸小蘑菇们，慢吞吞说：“他走啦。”

  顿了顿，又自语：“这样也好，没人会愿意跟怪物做朋友，至少……我没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