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鹿离开那个荒芜空间,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仍站在楼顶。

  身旁，江辞的手按在他肩上,对方瞳孔没有聚焦,仿佛失去灵魂，只剩一个空壳。

  林空鹿知道这是他意识还没回来的缘故,一时不敢乱动,转头又看向前方。

  手中的胡萝卜仍是权杖形态,细丝也依旧存在,还连着腐藤本体上的巨脸。

  他不由惊讶,自己这次竟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但很快，他发现不是他坚持时间长,而是现实中,时间没过去多久。

  他转头看向楼下，不远处，唐奕川已经被腐藤松开，围困陈少校等人的腐藤也不再攻击。

  陈少校等人刚才见他和江辞忽然不动，正担心焦急，见他忽然又能动了，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林空鹿朝他们摆摆手，表示没事，在等江辞出来。

  底下的人终于松一口气,随即又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腐藤忽然就静止不动了,江队和小鹿兄弟好像也不慌不忙的样子。”赵星墨一边用蜘蛛腿吸引唐新蕊的注意,防止小姑娘咬人，一边担忧道。

  “不趁着这些腐藤不动，让他们快点下来,一起撤吗？时间不等人，万一等会儿这些腐藤又攻击……”另一辆车里的潘卓逸着急又担心。

  陈少校倒十分相信江辞的能力，说：“再等等看，他们不紧张，肯定是真有把握。”

  林空鹿确实没之前紧张，甚至有些百无聊赖地想：江辞怎么还没出来？到底有多少话要聊？

  他目光又落在细丝和权杖上，忽然意识到，之前好像不是错觉，他出来也小一会儿了，细丝和权杖仍然存在。

  他好像确实持久了。

  林空鹿想了想，忽然凝神，集中注意力。很快，他看见沿着细丝流动的纯白力量。

  顺着力量流动的方向，他视线向上追寻，然后，在细丝没入巨脸的位置，竟看见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还是在那个荒芜、死寂的空间，他像看3d电影般，看见江辞站在沉尧面前说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去听。

  因为都是慢动作画面，声音一帧帧地拉长，听不清。

  他的视线很快被进入空间的细丝吸引，这些细丝扎在几根腐藤上，纯白力量如光点没入腐藤。

  随着光点没入，腐藤表皮下竟浮现一丝丝不明显的绿意。

  林空鹿心中惊讶，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江辞忽然出来了。

  细丝和权杖瞬间被收回，林空鹿也一阵脱力。

  江辞眸中刚恢复神采，抬眼就见他脸色苍白，摇晃着要倒，忙伸手一把扶住。

  林空鹿也下意识抓住他手臂，本想借力支撑，却不防撞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本来只是意外，但想起之前在意识境中的经历，又想起江辞现在恢复记忆了，可能记得那些，林空鹿不由心虚又尴尬，忙伸手推开，小声说：“谢谢。”

  江辞：“……”

  他目光微凝，空落的手背到身后，手指拢紧又松开，片刻后，云淡风轻道：“没事。”

  林空鹿又觑他一眼，好奇他到底记不记得。但有些事，似乎不说出来，会更好。

  至少他忽悠对方追肥、开花这件事，他就很心虚，完全不敢提。至于江辞在实验室……的行为，就更尴尬了。

  毕竟是分过手的前男友，不止在失忆时亲了，还说什么生孩子之类的鬼话，想必江辞记起后，只会想再失忆一次。

  林空鹿想完，又觉得跟江辞一比，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反正江辞不尴尬，他就不尴尬，江辞不提，他也就假装不知道，只字不提。

  而且江辞肯定不会提，他更尴尬。

  哪知刚这么想完，江辞就轻咳一声，余光瞥向他，嗓音清冷问：“我们在意识境时……”

  林空鹿脑袋“嗡”地一声，小脸瞬间紧绷。

  不会吧，要跟他算追肥的账？可这也不能怪他，他那时总不能真任江辞做些什么。而且他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江辞会真追肥？

  “什么？”他转头，假装疑惑问，手指紧张地蜷紧。

  “……我是说，我们在意识境里没发生什么吧？”江辞面无表情，假装不记得问。

  问完转头，就见林空鹿正神情紧绷、眼神警惕，等他说完，立刻又松一口气。

  他目光不由暗了暗，忽然有些后悔假装不记得，但……算了。

  小漂亮这么不想跟他有纠葛，如果知道他记得，只会尴尬远离。

  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行为。

  想到意识境中的事，江辞不由又抬手，按了按眉心。

  林空鹿见他不记得，确实松了口气，但还是小心确认：“你不记得？”

  江辞轻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嗯，有些模糊。”

  其实都记得，除了不知道最后那朵冰蓝色小花苞是怎么开出来的。

  “哦，其实也没什么。”林空鹿彻底放下心了，说：“就是苏语和沉尧经历的那些事，但在最后，我唤醒你，改变了结局，然后就没了。”

  江辞：“……哦。”

  他继续云淡风轻地点头，假装不知道小漂亮在撒谎。

  这时，沉尧的一根腐藤不知在大楼的哪个角落里扒拉，终于扒拉出一张巴掌大、类似羊皮纸的残页，递给江辞。

  底下的人没听见林空鹿两人在说什么，见一根腐藤忽然挪向他们，不由都心一紧。

  但下一刻，却见江辞伸手接过腐藤递来的东西，不由又疑惑。

  林空鹿好奇看一眼，发现残页上的字，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现有的几种通用文字，但……他好像认得。

  只是匆匆一瞥，他也没太看清，很快就移开视线了。

  沉尧的声音这时传来：“这就是那张残页，请务必交给中洲科研院的傅容新教授。”

  腐藤本体上的巨脸没开口，但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江辞和林空鹿的脑海。

  “为什么是傅教授？”林空鹿好奇问。

  虽然这么想不太好，可万一傅教授不在了，怎么办？

  沉尧沉默了，片刻后说：“我只知道这位傅教授，是听苏语说的，感觉应该是个好人。”

  林空鹿：“……”

  敢情是凭感觉的。

  江辞也有些无语，想了想说：“如果找不到他，我会交给中央基地其他可信任的教授。”

  中洲科研院现在就在中央基地。

  沉尧觉得没问题，说：“行。”

  接着又道：“你让其他人避一避，我把腐藤收回来。”

  江辞点头，揽住林空鹿的腰，身影瞬闪，很快出现在楼下。

  林空鹿：“……”

  之前都被揽习惯了，但经历意识境那一遭，忽然又不习惯了。

  但江辞的神情实在太过正经，似乎换任何一个人在楼顶，他都会那么做。

  一定是因为他不记得意识境中的事。

  林空鹿默默想，并尴尬地拉开一丢丢距离。

  江辞察觉，转头看他一眼，但没说话，很快去通知陈少校等人。

  陈少校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听他说了，立刻让众人都先躲避。

  很快，地面再次隆隆响动。

  就在众人脸色大变，以为腐藤又要开始攻击时，那些腐藤却慢慢缩回地下，有的还把开裂的路又拼回去。

  至于一些产生了自我意识的腐藤，据沉尧说，那是被腐藤杀死的一些怪物和高级丧尸，它们借腐藤的力量维持意识存在，使部分腐藤已经不受本体控制。

  这次收回腐藤时，沉尧把那些有自我意识的腐藤尽量都戳死了。

  容城边缘的腐藤墙上，不少栖息的怪物、丧尸鸟也忽然被腐藤攻击。等它们逃的逃、死的死后，城市边缘的腐藤才被慢慢收回。

  陈少校等人看不见城市边缘的情况，但只看见容城院附近的情况，就足够震惊了。

  “乖乖，这些腐藤为什么忽然退了？”有人忍不住道。

  考虑到沉尧情况特殊，林空鹿和江辞没把他是人类，还留有意识的事大肆说出。

  江辞也只跟可以信任的陈少校简单说了一下，陈少校听完皱眉，神情严肃：“这件事不要外传，得尽快向中央基地汇报。”

  “知道。”江辞不动声色地点头。

  随着腐藤大部分被收回，腐藤本体也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株正常大小、枝叶枯烂的树。

  唐奕川不知何时也到了小队这边，接走女儿唐新蕊后，望着院内的枯树呢喃嗬嗬：沉尧？他醒了？他还有自我意识……

  江辞点头，转头看他：“你认识他？”

  唐奕川摇头：不算，只说过几句话。他很强大，但那时已经快失去神智，彻底堕化，没想到……

  江辞正听着，脑海中忽然传来沉尧的声音：“快，请杀了我。”

  江辞脸色微变，立刻闪身至院内，站到那株枯树前。

  林空鹿也听见声音了，在他闪身前，赶紧抓住他后腰衣摆，被带着一起出现在院。

  江辞：“……”

  他转身看林空鹿一眼。

  林空鹿：呃。

  他赶紧撒开手，问沉尧：“怎么回事？”

  在意识境时，江辞不是刚砍过沉尧已经腐藤化的精神体吗？他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不那么快失去神智才对。

  沉尧苦笑：“是我高估自己了，想在收回腐藤时多杀些怪物、丧尸，但杀死它们时，也会夺取它们的力量，力量越强大，堕化越快。”

  所以腐藤全部收回来后，他也快无法维持神智了。

  江辞手中瞬间凝现金属刀，面无表情说：“那就再砍一些试试。”

  沉尧却说可能不太行，他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快沦为那个存在的堕物，砍再多精神体上的腐藤，也只是杯水车薪。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空鹿皱眉，立刻拿出胡萝卜变捏成权杖。

  瞬间，白光般的细丝飞出，扎进枯树上的人脸的眉心。

  林空鹿转头，看向江辞：“你拍一下我的肩。”

  江辞：“……”

  他抬手按在林空鹿肩上，下一刻，他又进入那个荒芜的空间。

  沉尧此刻已经被腐藤彻底淹没，只剩一只眼睛。

  江辞几乎没多想，拎刀就砍，砍到精疲力尽，才终于让他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半额头。

  沉尧疼得声音虚弱：“我怀疑你是想杀人封口。”

  顿了顿，又说：“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江辞没理他，又砍两刀，说：“你不想杀了海斯，替苏语报仇？”

  沉尧眼神瞬间浮现恨意，咬牙切齿：“想！”

  怎么不想？只要清醒着，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几乎刻在灵魂深处，成了执念。

  因为恨意太强烈，负面情绪滋生，他很快又长出两根腐藤。

  江辞：“……”这叫不喜欢苏语？

  “那就活着。”他面无表情，挥刀又砍断两根。

  外面，林空鹿也凝神，集中注意力。

  很快，他眼前再次出现慢动作画面，也看见了细丝上的力量流动。

  他这次把所有细丝都扎在一根腐藤上，将光点般的纯白力量都融入那根腐藤。

  渐渐地，这根腐藤竟真变绿了一小截。

  林空鹿神情惊讶，但这时，细丝上的力量似乎也终于耗尽，最后在腐藤上刻下一枚被咬过一口的胡萝卜图案，便自动脱落。

  林空鹿刚要研究是怎么回事，江辞就先出来了。

  他似乎十分疲惫，神色不太好，精力也有些不济。

  林空鹿：“……”能把铁人都砍累，这得是砍了多少？

  “你先到旁边歇歇，我跟沉尧还有话要说。”他转头对江辞道。

  江辞：“……”你跟沉尧有什么话可说？

  他站在旁边，没动，黑黢黢的眼睛望向林空鹿。

  林空鹿心思完全不在这，说完就回头，没注意到。

  他很快进入荒芜空间，指着那根绿了一指宽的腐藤，问沉尧：“你能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吗？”

  沉尧这才发现有一根腐藤绿了一小截，那块绿意上还有一个豁口的胡萝卜图案。

  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图案，他忽然对眼前人产生一种敬意和追随的念头，就像他之前快堕化时，也打心底膜拜海斯说的那个祂，渴望成为祂的仆从。

  他飞快移开视线，但顿了顿，又觉得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快堕化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着魔般想成为祂的仆从，哪怕失去自我、失去意识，也愿意供祂驱使。

  可看向胡萝卜图案，他只是崇敬、想追随，并不愿意失去自我。

  沉尧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图案，说：“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能变绿，应该不是坏事。”

  林空鹿点头：“哦。”

  看来沉尧也不清楚，可能是他堕化太严重，只恢复一小截绿意，感觉不到区别吧。

  要不等出去后，他抓只丧尸试试？

  正想着，沉尧又开口：“虽然不知道您做了什么，但很感谢您让它变绿，为了表达谢意，我决定告诉您一件事。”

  林空鹿：“！”怎、怎么就您了？

  “之前您离开后，那位江先生问我，他在意识境里的行为是不是受我影响影响，我说不是。”沉尧又看一眼胡萝卜图案，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向眼前人隐瞒这件事，是不对的。

  林空鹿：“？？？”

  他不是不记得吗？

  “您还有别的吩咐吗？”见林空鹿有些出神，沉尧又问。

  林空鹿很快回神，忙摇头说：“哦，没有了。”

  顿了顿，又一言难尽道：“你觉不觉你现在说话，有点不对劲？”

  语气太敬重了吧。

  沉尧也察觉了，想了想，又改口：“那还有什么事吗？”

  林空鹿轻舒一口气，觉得正常多了，摇头说：“没了。”

  他转身离开，在他离开时，沉尧又传话：“虽然我暂时维持清醒，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为了不继续堕化，我会尽快进入沉眠。可万一我中途醒来，再次失控，希望到时有人能来杀了我。”

  这次话是传给林空鹿和江辞两个人的。

  江辞的意思是，让他先睡着，等把情况汇报给中央基地，基地那边或许能想出办法。

  可就像沉尧担心的那样，万一突然再失控，确实不好办。

  但他和林空鹿又不可能留在容城。

  想了想，江辞目光落在院外的唐奕川身上……

  五分钟后。

  唐奕川抱着女儿，站在院中的枯树旁。

  江辞神情严肃：“这件事就拜托你，万一沉尧失控，你就杀了他。”

  唐奕川：“……”我可能杀不了他。

  江辞：“他会在失控前一刻，躺平让你杀。”

  沉尧：“……他说的没错。”

  唐奕川犹豫：那……行吧。

  林空鹿在旁啧啧惊叹：江辞还真会安排人手。

  不过他忽然想起，之前还忘记问一件事，忙问沉尧：“你有没有感染过江辞？”

  他还记得在意识境时，江辞在最后时刻，一度出现丧尸化的现象，他那时猜测是沉尧的精神感染。

  江辞闻言，忽然看向他，眼眸深邃。

  “当然没有。”沉尧很快回答，语气也疑惑，似乎不太理解。

  林空鹿这下彻底放心了，转身对江辞说：“可以走了。”

  江辞一直注视他，眸中带着看不懂的情绪，闻言很快移开视线，点头说：“走吧。”

  但刚走两步，他视线忽然落在不远处的1号楼上，说：“1号楼没塌。”

  林空鹿：“？”

  “没塌怎么了？”他没明白江辞为什么忽然来这一句。

  “1号楼有药房。”江辞飞快看他一眼，说：“你不是肠胃不舒服，来找药的？”

  林空鹿：“？？？”谁跟你说这件事的？

  “跟陈少校他们说一声吧，拿些药再走。”江辞语气平淡。

  林空鹿想想，觉得也可以，反正现在这里最危险的两个怪物……

  他转头看向唐奕川和那棵枯树。

  枯树正对唐奕川说：“你找到女儿了？”

  唐奕川点头。

  “恭喜。”枯树叹息。

  唐奕川僵硬开口：“你……苏语……”

  枯树难过：“她不在了。”

  唐奕川沉默，片刻后说：“节……哀，我妻子……也……不在了。”

  枯树：“……”节哀。

  “唉。”丧尸和枯树一起叹息。

  林空鹿：“……”

  他默默收回视线，反正，院两个最厉害的怪物都不会搞事，现在去拿药，应该是最安全的。

  想完，他就跟江辞一起并肩走了。

  沉尧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羡慕，又叹息：“其实我不太明白，那位大人为什么问我有没有感染过江先生。”

  唐奕川：“那位……大人？”

  沉尧：“哦，我是说林先生。我的意思是，江先生本来就是最强大的丧尸，不仅如此，他身上存在不止一种强大的感染，我不可能感染得了他，林先生不知道吗？”

  唐奕川僵硬摇头，也不太懂。

  但他看着江辞的背影，忽然见对方乌黑的头发间，有一片嫩绿叶子。

  “叶……子。”唐奕川艰难开口

  沉尧也看见了，说：“哦，那是他的另一种感染，也是藤本植物。不过不是我感染的，我的品种跟他不一样。”

  沉尧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林空鹿，但想到林空鹿在意识境里就见过江辞被感染后的精神体，还拿过江辞开的花，又觉得他们应该都知道，于是没多嘴，闭眼进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