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2日，星期五，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开。

  冀省最南端，郸城。夏天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在疾风骤雨般发泄了一通之后，就渐渐停了下来。

  韩枫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把电车停到路边，脱下身上已经有些潮湿的代驾马甲，叠整齐后装到了绑在电车后座的代驾包里。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拨出去。

  “我五分钟后到，你准备准备，就下来吧。”

  “嗯，好，知道了，你慢点。”慵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幸福路，一条在全中国基本每个城市都有的路。五分钟后，韩枫来到了新幸福小区门口，支好电车，点燃一根烟，默默的等着。

  刚抽完最后一口烟，就听到小区的路上传来一阵“嘚嘚”的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音，他急忙扔掉手上的烟头，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昏暗的小路上走过来，目测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多一点。身影渐渐走近，来人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七分裤，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低跟皮鞋。脸上没有化妆，皮肤看起来有点暗沉，有明显的岁月沉积下来的色斑。一头披肩的小波浪卷长发，夹杂着几根白发，还带着点湿气，看来是洗完澡没多久。来人正是韩枫要等的人，虞芳。

  “等了一会了？”

  “没有，也是刚到。”

  “走吧，去拿东西。”

  “好。”

  说着两人便转身进了小区，向不远处的一排平房走去。新幸福小区虽然叫新幸福，可却是郸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的老小区，里面只有两排六层的楼房，以及靠着小区围墙建的一排各家放杂物的平房。

  停在一间平房门前，虞芳上去打开门锁，韩枫支好电车，走进去提了几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出来。

  把手上的塑料袋交给虞芳，他又转身把电车推了进去。回身锁好门，又从虞芳手里接过袋子，一起向小区外走去。

  “我在单位把今天买的几个棒子煮了，在车把上的塑料袋里，一会回来你记得拿上去。”

  “你煮好了？白天不是没时间煮么？”

  “晚上我去单位煮的，不然就冲你这个懒劲，明天不得饿肚子了。”

  “嗯，本来我还发愁明天吃什么呢，这下好了，谢谢你！”

  “没事，记得吃就行。”

  “嗯，好。对了，今天跑了么？星期五，活应该挺多的吧？其实你不用来的，我自己就行，反正这么多年都是我自己烧的，早习惯了。”

  “嗯，还行，给你煮完棒子出来的，跑了几个活，大概一百左右吧。答应你要来的，咋能不来。以前习惯了那是以前，现在有我，为啥不来？”

  二人一边随意地聊着，一边小心地走着。由于常年被车轧，便道上的方砖有些松动，再加上刚刚下过雨，砖缝下都是积水，一不小心就会溅一脚水。

  小心地走了没多远，两人就来到了幸福路和一条小路的路口。在路口的东南角上，正有几人在那里烧纸。两人没往人堆里凑，走到路口的西南角，蹲下来，把塑料袋放到了地上。从袋子里把黄表，元宝等烧纸拿出来。

  七月十五鬼门开，老传统是要给先人烧纸上香的，祈求先人护佑后辈。

  “你带打火机了么？”

  “带了。你吩咐的事，咋能忘。”

  “还说呢，上次让你停车记得关空调，你不是也忘了！”

  “额，咱不提这茬了行不。”

  嘴上说这话，两人手里也没闲着，把烧纸一一散开，堆好，点燃。

  韩枫环视了四周一眼，从不远处刚熄灭的火堆旁捡起一根木棍，走回到虞芳身边蹲下，用木棍轻轻翻挑着火堆。

  “你的贡品呢？”韩枫轻声问道。

  “没有啊，我以前烧纸没带过贡品。”

  “……”韩枫无语。起身从兜里掏出烟盒，从中抽出几根香烟扔进了火堆。

  “我妈又不抽烟！”

  “不是还有姥爷么，你都没带贡品，还不让老人抽口烟了？”

  “哼！”虞芳不再理韩枫，面向火堆轻轻自语起来。

  “妈，保佑我好好的，保佑我发财啊！你放心吧，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财迷！”“阿姨，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照顾她。”

  “对，尽你力所能及的吗，超出范围就不管我了，是吧。”虞芳挑衅般小声说道。

  “咋的，让我整二百万来，我也没有啊。过去的茬咱不能总提啊。”韩枫有点无语地说道。

  “我又不是那些拜金的小姑娘，我提钱了么？”

  “对，你是不是小姑娘了，你是姑娘她妈了都。”

  “哎呀烦人！对了，我姑娘给我打电话了，她从福建回来了，今晚的飞机，半夜到郑州，再坐火车回来。”

  “我嘞个去！那你要几点接她？”

  “大概三四点吧，估计是睡不好了。”

  “我可真服你姑娘了，去的时候就是大半夜开始折腾你给她收拾东西，这咋连回家也都不看点的么，这么晚回来，不又是在折腾你么！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也不说别人上班累不累的么。”

  “再看看吧，这不是还不一定呢吗。”

  火堆渐渐熄灭了，在确认没有一点火星之后，两人开始往回走。看着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韩枫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

  感受着手里的温度，韩枫温柔的轻声道：“你小心点，别踩到水了。”

  “嗯。”

  走到平房门口，虞芳轻轻挣脱了韩枫的手，拿钥匙去打开了小房门。

  韩枫走进去把自己的电车推出来，把挂在车把上的袋子交给了虞芳。

  虞芳接过袋子，两人并肩往外走。

  “你还去干活么？”

  “不干了，过了十二点就没啥活了，逛一圈就回去了。”

  “俩孩子还好么？”

  “有我爸妈帮忙照顾着，还好。”

  “那你回去路上慢点，刚下过雨，小心路面的积水。”

  “好。你上去就赶紧休息，估计你姑娘还要折腾你的。”

  “嗯，我上去就睡了，你走吧。”

  “你先进去，我看你上楼我就走。”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了手。韩枫看着虞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小路上，才转身骑上电车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韩枫一边骑车，一边思考着事情。

  韩枫今年37岁了，已婚，离异。有两个儿子。由于婆媳关系紧张，在长达十年时间里，后面几年妻子基本没去过老娘那里，而韩枫又是个孝顺的儿子，甚至有点愚孝，忍受不了妻子老是冷言冷语地嘲讽自己的姐姐和对母亲的态度，于是在三年前和妻子离了婚。

  妻子也闹了几回，可看韩枫态度坚决，加上和婆婆矛盾确实很大，最后还是同意了离婚。

  和虞芳认识是在六七年前，两人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说是同事，都是往韩枫脸上贴金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国企大银行正式工，每月工资奖金六七千。而他不过是个第三方派遣的劳务工，属于临时工，也就是名头听起来不错，是领导的司机。可每月工资千五，都不够人家奖金的。

  虽然认识了六七年，可从陌生到熟悉，也是需要时间的。更别说到走近这一步了，也就这两年的事。

  虞芳是个独立的女人，也许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吧。年近50的她在年轻时结过一次婚，三年后离婚，之后就是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中间也经历过几段感情，可遇人不淑的她，每段感情都不是很好。之后就一直单身到如今。

  韩枫不是不知道自己对虞芳的感情，也知道虞芳对自己有感觉。可他不敢走出那一步，自家知自家事，凭他一个月那点工资，哪怕加上晚上出来干代驾，挣点外快，养活两个孩子都紧张，还要靠老两口补贴。这样的自己，拿啥给人家幸福？就算人家不在乎，自己一个大男人，脸皮也不要了么？

  韩枫想的有点出神，没留意到前方红绿灯已经从绿灯变成了红灯。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左边灯光晃眼，转过头看去，一辆装满渣土的重卡，正冲自己疾驰过来。

  现在的国内，为了不扰民，工地施工时间大部分都在晚上。而拉工程废土的渣土车，为了多拉快跑，在晚上向来开得都比较疯，不是很在意红绿灯。渣土车撞人事件屡有发生。尤其此时已经是晚上零点后了，在郸城这样的三线半四线城市，路上人车稀少，大车们更是肆无忌惮。

  看着飞驰而来的渣土车，韩枫根本来不及时间躲避。只感觉自己飞了出去，浑身剧痛。在失去意识前韩枫最后想到的是“真特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