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点了点头,看着街边的景色，忽然一笑，说道：“其实我刚刚本没必要叮嘱小鸡稳住西门吹雪,好歹等咱们回到京城再动手。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如此盛事，吴明怎会允许我缺席。”

  王怜花冷笑道：“你倒是很了解他么。”

  贾珂听到王怜花话语中的醋意，忍不住噗嗤一笑，侧头看向王怜花,说道：“他可是个老头啊,王公子！你要吃你相公的醋,好歹找个年轻俊俏的吃嘛！若是给人听到了你的话,岂不要以为我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了。”

  王怜花微笑道：“贾兄，你真的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吗？你若是没有奇奇怪怪的癖好,怎会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小凤嘴里的茶叶蛋？正常人可不会这样看半个茶叶蛋吧？”

  贾珂哭笑不得，说道：“难怪你刚刚踹我踹得那么狠，原来你是吃起茶叶蛋的醋了。我刚刚不是在看小鸡吃茶叶蛋，我是看到他吃茶叶蛋，想起从前的事了。”

  王怜花岂会不知贾珂是想起往事了,他在意的就是贾珂想起往事时竟然露出了那副表情，微笑道：“你想起什么往事了？我好像没和茶叶蛋结下过什么不解之缘吧。”

  贾珂听到这话，明明问心无愧，却也不禁有些心虚，伸手去握王怜花的手，随即被王怜花甩开，他再接再厉,继续去握王怜花的手，跟着又被王怜花甩开，如此重复了六七次，总算牢牢抓住了王怜花的手。

  王怜花脸上没有表情，两根手指狠狠去戳贾珂的掌心。

  贾珂吃痛，只当这只手不是自己的，说道：“我第一次跟叶孤城说话，他就坐在一家酒馆里吃白水煮蛋。”

  王怜花知道这件事，两根手指的力气泄了，说道：“你看见陆小凤吃茶叶蛋，就想起叶孤城吃白水煮蛋来了？”

  贾珂笑道：“我是先想到吴明和叶孤城的关系，又看到小鸡吃茶叶蛋，才想起叶孤城那天吃的白水煮蛋的。”

  他想到往事，颇为感慨，说道：“当年若非叶孤城相助，我既不可能潜入皇宫，也不可能及时将李秋水的计划告知童姥，更不可能从李清露那里偷到逍遥派的武功，很多事情，一定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王怜花向来记仇不记恩，他见贾珂把这些事情都归因于叶孤城，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笑道：“先前九幽侯将叶孤城的身世告诉咱们，你还打算拉拢叶孤城，让他跟着咱们造反，如若吴明真如你所说，让叶孤城邀请西门吹雪决斗，等咱们回到京城，再想拉拢叶孤城，只怕就来不及了。”

  贾珂耸了耸肩，笑道：“我看咱们来不来得及拉拢叶孤城，还是要看吴明到底给他许下了什么东西。”

  贾珂和王怜花回到皇宫，就见宫中冷冷清清的，平时经常出来闲逛的宫女太监，如今都不见了踪影，知道他们是被皇上昨天的大发雷霆吓到了，生怕下一个被赶出去的就是自己，今天都不敢偷奸耍滑了。

  王怜花看见李清露从远处过来，说道：“父皇，既然各位娘娘都搬出去了，原本伺候她们的宫女太监，现在都没有差事做了，何不把他们放出宫去？也是给太子积福，让他在黄泉路上能够走得安心。”

  李清露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暗道：“大哥刚走，六哥就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宫里来了么。”

  李清露的母亲是李讹庞的皇后，生前掌管后宫，李清露耳濡目染之下，对宫闱之中的勾心斗角十分精通，听到王怜花建议皇上放出一大批没有差事做的宫女太监，便疑心王怜花是要借机除掉其他皇子安插进来的心腹，换上自己的心腹。

  李清露一边暗自琢磨自己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一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福了一福，说道：“银川拜见父皇。”

  贾珂点了点头，李清露站起身来，笑道：“六哥，我昨天晚上去沉香殿看你，听宫女说你出宫了，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进宫了。”

  王怜花脸上现出无奈之色，说道：“我本来也想偷个懒，中午再回来，但是天牢那边出事了，我听说以后，自然立刻进宫见父皇了。”

  李清露想起律香川来，心想：“难道他进了天牢还不肯死心，做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他不会是把我和他的事情都告诉别人了吧？他若真的把这种事情告诉了别人，往后我哪还有脸见人！早知他如此无耻，我应该把他的舌头拔下来才是。”

  她心中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住衣袖，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怜花道：“西门吹雪越狱了。”

  李清露登时放下心来，说道：“原来是他。天牢那边没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吗？”

  王怜花道：“父皇宽宏大量，爱惜人才。虽然在咱们看来，西门吹雪杀死廉王已是证据确凿，但父皇还是坚持要找到铁证，才能定西门吹雪的罪。天牢那边知道西门吹雪是卫国使臣，始终以礼相待，谁想他竟然得寸进尺，父皇尚未给他定罪，他便越狱逃走了。”

  李清露道：“那是天牢那边做的不对。即使不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也该先给他服下化去功力的毒药，再对他以礼相待。他没了武功，身陷囹圄，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然后看向贾珂，又道：“父皇，女儿刚刚听到六哥提起那些没有差事做的宫女太监，若是父皇打算把他们放出宫去，女儿可否向您要几个人？”

  贾珂道：“你想要谁？”

  李清露道：“女儿想要母后宫里的几个旧人。”

  贾珂道：“你回去把名单写下来，朕看过以后，再给你答复。”

  李清露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道：“女儿还有一件事，不知是否应该告诉父皇。”

  贾珂笑道：“你有事跟朕说，何必吞吞吐吐？”

  李清露道：“女儿刚刚去看望大嫂，大嫂跟女儿说，她昨天才知道，大哥一个宫女已经有了身孕。大哥在世的时候，没有给这宫女名分，如今大哥已经去世了，大嫂也不知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女儿刚刚听到六哥说把没有差事做的宫女太监放出宫去，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王怜花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听到最后，突然间想起李清民没有孩子，这个宫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李清民唯一的骨肉。李清民虽然已经去世，但是贾珂并未收回他的太子之位，这个孩子出生以后，如果是个男孩，就是太子的儿子，身份自然非比寻常，心想：“李清露这是以为我早就知道这宫女怀有身孕，这会儿提议将宫女太监放出宫去，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这宫女？”

  其实借着众妃嫔被遣散回家的事，将宫里一大批宫女太监放出宫去，是贾珂和王怜花共同商量的决定，明面上是为了节省开支，不在宫里养这么多闲人，真正目的是为了整顿皇宫，将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人清理干净。

  至于李清民的腹遗子，王怜花是真的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心念一转，微笑道：“父皇，汉昭帝即位之时，年仅八岁，其母钩弋夫人早被汉武帝赐死，其姐鄂邑公主便留在宫中抚养汉昭帝。可见女代母职这件事，古已有之。

  既然公主如此关心这孩子，而且这孩子的生母身份卑微，在公主心里，自然不配抚养这孩子，何不等将这孩子出生以后，就将他送到妩风阁，交由公主抚养？

  反正公主经过律香川一事，定已心如死灰，看破红尘，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生子了，这孩子长伴公主身边，这孩子有公主疼爱，公主有这孩子解闷，父皇还能享受三代同堂，天伦之乐，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清露听到一半，脸就青了，没想到李清盟竟会让自己一个年轻貌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来抚养孩子，他果然和从前一样恶毒卑鄙。

  听到最后，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微笑道：“六哥说笑了。那孩子的生母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大嫂可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那孩子出生以后，自然交由大嫂抚养，怎会交由小妹抚养？”

  王怜花笑道：“公主有所不知。父皇刚刚还跟我说，太子做下这些不孝不义之事，不仅害得自己毒誓应验，丢了性命，还连累太子妃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父皇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太子妃，既然太子妃还没有子女，不如就让太子妃跟太子和离，另外找个佳婿嫁了。

  既然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了，那孩子当然就不能交由她抚养了，公主对那孩子如此上心，必会好好照顾那孩子，抚养那孩子的事，公主就不必推辞了。”

  李清露气得藏在衣袖里的手臂不住发抖，心想自己若是真的留在宫里抚养侄子，等到侄子长大以后，自己至少也得四十岁了，如何还能寻到如意郎君？

  她看向父皇，见父皇连连点头，竟似对李清盟的话颇为赞同，心中一慌，生怕父皇真的让自己终身不嫁，留在宫里抚养侄子了，但又不愿随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忙道：“父皇，女儿……女儿早就有意中人了。”

  贾珂心想：“你不会真的看上段正淳了吧！”问道：“朕的公主又看上谁了？”

  李清露现在哪有意中人，不过是不愿留在宫里抚养侄子，随口胡诌的罢了，见父皇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女儿……女儿也不知他是谁。”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就看上他了？公主，你不想留在宫里抚养那孩子，也别说这种一听就是假的的谎话来敷衍父皇。”侧头看向贾珂，说道：“父皇，公主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算不算是犯了欺君之罪？”

  李清露忙道：“父皇，我不是胡说，我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他是谁。”

  贾珂道：“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李清露心中急速筹思应对之策，缓缓地道：“这件事说起来可真是怪难为情的。前一阵子，我睡着以后，就会被人带去一个黑漆漆的地方，那里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我之外，那里还有一个男人，每天晚上，我都会与他在那里相见，我们两个无话不谈，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知己好友。但是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就没有问他名字，而是管他叫作梦郎，而他管我叫作梦娘。”

  贾珂听到“梦娘”二字，差点笑出声来，说道：“银川，这是你认识律香川之前的事情还是之后的事情？”

  李清露道：“是……是我认识律香川之前的事情。父皇，我一直以为律香川就是我的梦郎，前几天才知道，原来律香川不是我的梦郎。

  他知道我和梦郎的事情以后，骗我他就是我的梦郎，我信以为真，对他毫无防备，这才堕入了他彀中，被他骗得团团转。如今我已知道律香川不是我的梦郎了，父皇，我喜欢梦郎，我想做他的妻子。”

  王怜花这等一学会说话，就会撒谎骗人的老手，岂会看不出来李清露是在撒谎，假作不知，脸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公主怎么知道律香川不是你的梦郎？”

  李清露道：“律香川虽然偷听过我和梦郎说话，但不是我和梦郎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那天我跟他说起了一件事，恰好是我跟梦郎说过，他却没有听见的，自然一下就露馅了。”

  王怜花在心里补充道：“所以你就把他推进水里，想要把他淹死了。”说道：“不知公主有没有想过，你从前和梦郎每天晚上都会见面，后来律香川冒充梦郎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再也没有见过梦郎了。我想你的梦郎，大概早就被律香川杀死了吧。”

  李清露心想：“你这话说的不错。我的梦郎确实已经被律香川杀死了。”想到自己的一番情意尽数付诸流水，不由眼圈微红，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梦郎，我想要做他的妻子，我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王怜花笑道：“那不正好。你就安心留在宫里抚养那孩子，你的梦郎什么时候来找你了，你再嫁给他做妻子，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那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你的梦郎还没来皇宫找你呢。”

  李清露心中对王怜花恨得牙痒痒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想自己去找他。”

  王怜花道：“你又不知他是谁，如何去找他？”

  李清露道：“我听过他说话，我认得出他的声音。”

  王怜花道：“你既然认得出他的声音，为何会将律香川错认成他？”

  李清露道：“律香川跟我说，他跟别人交手，伤到了嗓子，所以说话声音和从前不一样了。”

  王怜花心下好笑，说道：“你只凭声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成功的希望太过渺茫。我看你还是留在宫里抚养那孩子，等他来找你把。”

  李清露道：“除了声音之外，我还有其他线索。”

  王怜花道：“哦？”

  李清露道：“我虽然没有见过梦郎的容貌，但是我摸过梦郎的脸。若是再让我摸一次他的脸，我必能认出他来。”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难道你打算出宫以后，见到一个男人，就跟人家说：‘这位公子，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李清露登时满脸通红，羞窘难当，说道：“当然不是。我总要先听他说几句话，若是他的声音和梦郎的声音很像，我才会问他，能不能把脸给我摸一摸。而且……而且我还有别的线索。”

  王怜花道：“你说。”

  李清露道：“梦郎……于佛经义理颇为了解，从前我们两个聊天，他经常会跟我说起佛经上的故事。少林寺乃佛门圣地，他既然对佛法极感兴趣，一定去过少林寺，说不定是那里的常客。我想先去少林寺碰碰运气。”

  她一心只想离开皇宫，等到侄子两三岁再回来，免得父皇受李清盟挑拨，真的把侄子交给她抚养了。倘若她去的地方和皇宫离得很近，侄子出生以后，李清盟只怕还是会撺掇父皇把她叫回来抚养侄子，所以她得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但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兴州城，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神目塔，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自己应该去哪，少林寺天下闻名，她亦有所耳闻，于是谎称她的梦郎对佛法颇有研究，她要去少林寺找人，没空留在宫里抚养侄子。

  贾珂虽知李清露说的是假话，仍不免感到惊异，书里李清露就是和出身少林的虚竹在一起了，难道兜兜转转，李清露最后还是会和虚竹在一起？说道：“你要出宫找你的意中人，朕可以答应，只是你打算怎么去少林寺？是要乔装成江湖女子，独自去少林寺找人，还是以银川公主的身份，带着护卫去少林寺找人？”

  李清露见父皇竟然这么好说话，不由喜出望外，沉吟片刻，说道：“女儿如今武功尚未恢复，少林寺又在千里之外，若是独自上路，恐怕会有危险。”

  王怜花道：“公主既然知道外面危机百出，又何必去少林寺找你的梦郎？还是留在宫里抚养那孩子，等你的梦郎来找你吧。”

  李清露气得咬住嘴唇，恨不得王怜花就是自己这片嘴唇，自己只需用点力气，就能把他咬成两段，随即松开嘴唇，说道：“多谢六哥关心，小妹当然知道前路艰险异常，但是情之所至，还是想要勉力一试。”看向贾珂，说道：“父皇，女儿可以带一百护卫去少林寺吗？”

  贾珂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卫国上上下下，只怕都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你这时候带着一百个人从西泥国进到卫国，而且这一百个人，个个都是武功好手，卫国人见到你们，必会心中起疑，继而调查你们的身份。一旦他们发现你就是和廉王订婚的银川公主，如今廉王死在咱们西泥国，你却带着一百名武功高手闯进卫国，银川，你觉得卫国人心里会怎么想？”

  李清露低下了头，说道：“父皇说得是，那女儿还是等到眼前这些麻烦事解决了，再去少林寺找梦郎。”

  王怜花笑道：“那好极了。公主既然并不急着见到你的梦郎，那你就在宫里待个三年五载，一边抚养那孩子，一边等你的梦郎来找你。倘若五年以后，你的梦郎还是没有来找你，你再出宫去找他好了。”

  李清露心中一动，只觉李清盟一直说让她抚养那孩子，其实是用这件事逼她离开皇宫，说道：“六哥说得倒也有理，不然女儿还是留在宫里，等梦郎来找女儿吧。”

  她认定李清盟是要逼她离开皇宫，这时见她不打算出宫去找梦郎了，定会心急如焚，换个办法让她离开。却见李清盟展颜一笑，说道：“好极了！父皇，儿臣这就去太子妃那里，把那个怀有身孕的宫女送去妩风阁。既然公主揽下了照顾这孩子的差事，自然要跟那宫女同吃同住，把自己当成那孩子的母亲。等到那宫女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咱们就放那宫女出宫，那孩子则留在妩风阁，交由公主抚养。”

  李清露心中一急，又去看父皇，只见父皇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银川想替她大哥抚养这孩子，免得这孩子生下来没人疼爱，朕当然不会不答应。银川，这个孩子，朕就交给你了。”

  李清露见自己弄巧成拙，父皇真的要让自己抚养侄子，忙道：“父皇，女儿……女儿刚刚只是说着玩的，女儿还是想去少林寺找梦郎。

  既然带着一百名护卫不方便，女儿可以只带二十名护卫，若是二十名护卫还是太过显眼，女儿可以只带十名护卫。女儿一刻也等不了了，恨不得现在就到少林寺找梦郎了。父皇，你向来最宠爱女儿，一定会答应女儿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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