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哪知瑛姑现在身在何处,但想以瑛姑不依不饶的性子，心里既然有陆小凤，就绝不会放过陆小凤,笑道：“你急着见到她吗？也不用这样着急，她肯定会来找你的，说不定明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陆小凤一怔,明知那人即使此刻就在附近,也不可能轻易被自己看见，还是忍不住四下打量，看过了树，又去看土,仿佛有人能够藏在土里似的。

  周伯通鉴貌辨色，知道陆小凤也很挂念瑛姑,着实松了口气，便似放下好大一个包袱，高高兴兴地松开陆小凤的手，笑道：“你手里这只羊看上去香得很，咱们晚上就吃全羊汤吧。”

  能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吃上一锅热腾腾的全羊汤,实是一件可喜的事,陆小凤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躺在干草堆上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瞧见月光宛如流水一般倾泻进来,这一股月光在他身周流动，忽然化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亮的惊人，也冷的彻骨，藏在月光之中,默默地注视着陆小凤。陆小凤也默默注视着他，然后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陆小凤坐起身来，向洞外瞧去，就见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好似镀了一层白银一般，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又见众人都睡得十分香甜，心想自己反正睡不着，不如去外面转转，免得打扰他们。

  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外，一瞥眼间，就见洞口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块石头，石头上面放着一个油纸包，一只黄金酒瓶，瓶子上盖着一块明黄的黄帕，以及一只白玉盏。

  陆小凤好几天没喝过酒了，看见这瓶酒，便觉口舌生津。他却没有急着过去，双目向周围扫了一圈，但见遍地清光，树木凄凄，半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收回目光，走到那块石头前面，拿起酒瓶，就见酒瓶之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龙膏酒”三个金字。

  陆小凤喜欢喝酒，对各地的美酒自然了如指掌，知道这龙膏酒是西域乌弋山离国的名酒，可以补气血，壮筋骨，驱湿邪，滋心养肺，轻身延年，因这酒酿造过程十分复杂，所用材料亦是珍贵非常，这酒在中原甚至乌弋山离国都难以见到。陆小凤从来没有喝过这酒，但听贾珂说过他在宫里喝过一次，是乌弋山离国进贡给先皇的。因这龙膏酒颜色幽黑，宛如纯漆，最好盛在白玉盏中饮用，白玉衬得美酒愈发漆黑，更能见其佳处。

  陆小凤将这只金瓶塞进怀里，然后拿起那只油纸包，打了开来，就见里面放着几十种药草。陆小凤认识的不多，只知这里面有几种药草，都有解毒之效。

  他将油纸包合上，也放进怀里，拿起白玉盏，走到树林之中。

  他明明只是随便走走，没有想去哪里，也不知该去哪里，走得却很快，很急。

  冰冷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浑身都很冷，心里却是热的，就像是刚刚喝了好几坛酒，但他分明滴酒未沾，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晚上，他喝了好几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陆小凤走出山谷，温度骤然变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没有停下脚步，信步前行，月光下只见树枝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脸色苍白，轮廓美如雕刻，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衫，与遍地冰雪融为一体，明明躺在树枝上，衣衫上却没有一道皱褶，漆黑的发髻也一丝不乱，若不是他闭着眼睛，谁会相信他是在睡觉。

  陆小凤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这人。

  这人似也察觉陆小凤的到来，就在陆小凤停下脚步的一瞬之间，他也睁开眼睛，从树上跃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看向陆小凤，目光宛若刀锋一般冰冷而锐利。

  陆小凤见他眼中没有半点朦胧的睡意，问道：“你刚刚睡着了吗？还是在等我过来？”

  宫九道：“你以为我有预知的能力，能够猜到你会突然醒来？”

  陆小凤道：“你当然没有。”

  他自从听了周伯通的话，便心烦意乱，好似有一千只蚂蚁在他心里打架，此刻宫九站在他面前，他心中更加烦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一说完，便不再说话。宫九似也有什么心事，并没有接话。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水声淙淙，偶尔远处还会响起几声虫鸣。

  陆小凤忽然笑道：“你没有忘记，你跟我打过什么赌吧？”

  宫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陆小凤的嘴唇上方，说道：“我就是为了这个赌来的。”

  陆小凤听到这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命途多舛的胡子。他的胡子自从被宫九涂了药水就消失不见了，前不久才终于长了出来，他激动的恨不得挖一千只蚯蚓来庆祝，如果宫九又要把他的胡子刮掉，他一定现在就去挖一千只蚯蚓，然后把它们通通扔到宫九身上。

  陆小凤放下了手，笑道：“你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抓住你吗？”

  宫九听到这话，将手伸到陆小凤面前。他的皮肤本就非常苍白，清光照在他的手掌上，也如镀了一层白银一般，白得近乎透明，好似白玉兰上的露珠，阳光一照，就会消失了。

  陆小凤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宫九的手，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宫九的手的一瞬之间，宫九忽然收回了手，好似一条白鱼从渔网中游了出来。

  陆小凤一怔，看向宫九的脸。

  宫九道：“你看，你并没有抓住我。”

  他上前一步，来到陆小凤面前，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银光闪动，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块薄薄的刀片。

  宫九凝视着陆小凤，说道：“所以现在该我了。”

  陆小凤没有说话。

  宫九也不再说话，将刀片伸到陆小凤嘴唇上方，轻轻一刮，便将左边那道眉毛似的胡子刮了下来，他手腕一转，又要去刮陆小凤右边那道胡子，突然间右手腕一紧，却是被陆小凤紧紧抓住。

  陆小凤笑道：“我现在算不算抓住你了？”

  宫九没有说话，他像是没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陆小凤抓住一般，用刀片将陆小凤右边那道胡子轻轻地刮了下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后道：“你敢带我回京城自首？你不怕我杀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笑了笑，说道：“你不会。”

  宫九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陆小凤道：“因为你从不免费杀人？”

  宫九道：“为了你，这一点我可以破例。”他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仿佛是陆小凤求他去杀西门吹雪一般。

  陆小凤却没在意，眨了眨眼睛，说道：“因为吴明还需要西门吹雪去和叶孤城决斗？”

  宫九道：“你在套我的话？”

  陆小凤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宫九道：“那你要失望了。”

  陆小凤道：“哦？”

  宫九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陆小凤道：“你和他吵架了？”

  宫九凝视着陆小凤，说道：“不，我只是忙着调查一些事情，没有时间和他见面。”

  陆小凤知道宫九若是不想把他调查的事情告诉自己，自己就算说破了嘴皮，他也不可能透露一个字，又道：“既然你没有和他见面，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中毒的事的？”

  陆小凤其实并不清楚给他和西门吹雪下毒的人是谁，只不过有叶孤城下战帖阻挠西门吹雪去京城在先，他和西门吹雪很难不怀疑给他们下毒的人是吴明，为的就是阻止西门吹雪去京城。他这句话其实是在试探宫九。

  宫九道：“你应该知道，我很擅长找人。”

  陆小凤忍不住道：“真的吗？我以为你更擅长迷路。”

  宫九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说道：“我每次去你的房里找你，从来没有迷过路。”

  陆小凤道：“我也一直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房间的。”

  宫九道：“你真的想知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

  宫九沉默片刻，坦白道：“因为我有两个很擅长找人的手下。”

  陆小凤忍不住哈哈大笑。

  宫九道：“这很好笑？”

  陆小凤笑道：“这不仅很好笑，我还忍不住为你的新娘子担心。现在你去我的房间都要别人给你带路，往后你成亲了，洞房的时候，不会要别人把你带到新娘子面前吧？”

  宫九既没有跟着笑，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小凤，问道：“陆小凤，你不是要带我去京城自首吗？为何还会想到我以后成亲的事？”

  陆小凤立时大声咳嗽起来，咳嗽了十七八声，肺都快咳嗽出来了，终于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中毒的？”

  宫九默不作声地看着陆小凤这拙劣的表演，嘴角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听到这话，他又变回了先前那副冷酷的模样，仿佛他刚刚露出的那一丝微笑，只是陆小凤的错觉。

  宫九淡淡地道：“你以为我是来给你解毒的？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提醒你遵守诺言。”

  陆小凤想起自己那两道不幸身亡的胡子，心痛不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方，但见宫九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他的嘴唇上，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不正常，尴尬万分地放下了手，说道：“然后你见到了我，发现我和西门吹雪中了毒，就热心地帮我们搜集来了这些药材？”

  宫九道：“我不是帮你们，我只是帮你。”

  陆小凤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希望我死？”

  宫九反问道：“我为什么希望你死？因为你死了，就再也长不出胡子来了？”

  陆小凤只能苦笑，他真不明白宫九为什么非要和他这对又漂亮、又神气的胡子过不去，说道：“或许是因为，我看吴明很不顺眼，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送他的脑袋一个大洞。”

  宫九道：“你若有这机会，一定要叫上我。”

  陆小凤道：“叫你做什么？”

  宫九道：“当然是在旁边看你送他一个洞。”

  陆小凤终于确定今天晚上不仅他很奇怪，宫九同样很奇怪。

  他伸手去捏宫九的脸颊，用的力气很大，没几下就把宫九的脸颊捏的通红，但他一松开宫九的脸颊，宫九脸上的那层红晕便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脸色又变得和先前一样苍白。

  眼前这人虽然非常奇怪，但确实是宫九本人。

  陆小凤道：“你和吴明闹掰了？”

  宫九道：“当然没有。”

  陆小凤道：“你最近调查的那些事情，和吴明有关？”

  宫九看着陆小凤，没有说话。

  陆小凤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调查出来的结果，你很难接受，是不是？你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所以你来找我，是不是？”

  宫九仍然没有说话，陆小凤也不在乎，又道：“我看到你放在石头上的那些东西，就觉得奇怪。先前你来找我，哪次不是我睡得正香，你就理直气壮地过来打扰我的美梦，这次竟然默不作声地把这些东西留在石头上，然后自己悄悄离开了。你没想好怎么见我，你觉得吴明给我和西门吹雪下毒，是因为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