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duoduo      更新:2022-09-21 21:55      字数:4212
  第九章

  端午这次倒没说错,太后那儿早替林夕备好了礼,且到时候太后也会过去,带着他一道儿就行。

  对于他都十六了太后还把他当孩子的事儿,林夕一点意见都没有,毕竟在上一世,十四岁还过儿童节呢,十六岁可不还是孩子?

  只是菜市口的事却碰了钉子,林夕只得去找宣帝。

  都知道宣帝怒从何来,所以满朝上下能为这些人求一句情而不被宣帝迁怒的,也就太后和他了,若不去试试,想到那边的人头滚滚,他就嗓子发干。

  不是他菩萨心肠,喜欢以德报怨,而是在他真正懵懂时接触到的律法里,是没有“欺君之罪”这一条的,没有人会因为对谁不礼貌了,说了谁的坏话了,就得吃花生米。

  如今虽已入乡随俗,却还是觉得将居心叵测之辈和被人蒙蔽的蠢货一杆子打死是不应该的,前者斩就斩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后者……还是略尽人事为好,毕竟涉及的人命委实太多。

  去的时候,正有好几位大臣聚在御书房欲言又止,林夕一开口,他们立刻松了口气,纷纷附和,连看林夕的眼神都温和起来。

  而后在宣帝发怒前给出折中方案,先枷号三日,再流放千里。

  枷号三日只怕也要死一些人,但总比直接杀头强,且不减威慑。

  宣帝准了,林夕也没意见。

  他又不是什么道德完人,跑来多句嘴也不过为了自己心安……那些人明知如今君权至上,还嘴欠传皇帝的黄1谣,怨得谁来?

  待一场春雨冲淡了街头的血腥味儿,安平大长公主的寿诞便到了。

  因皇子需出京就藩,大宣的宗室是由公主们掌控的,大长公主和安便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人——先帝的姐姐,宣帝的姑妈。

  和安大长公主七十高龄,精神却还好,拉着林夕聊过几句之后,又神情暧昧的让他去园子逛逛,说现如今京城数得着的名门闺秀,都在呢!

  林夕听的毛骨悚然,他在陈硕面前快活快活嘴也就算了,真让他以十六岁之躯娶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里的罪恶感直接拉满。

  挣扎道:“我还小呢……”

  太后失笑道:“谁让你明儿就成亲呢?你就是想哀家也不许!不过去看一眼罢了……你这会儿扭扭捏捏,回头哀家指了婚,再有什么想头可没人理你!”

  林夕无奈,只得去了园子。

  园子里活动很丰富,上了年纪的听戏,少男少女们诗会,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的,也有其他项目可玩,当然单纯逛逛园子喝茶聊天也不错。

  林夕倒想去听戏,可惜带路的下人得了吩咐,直接引他去了诗会。

  诗会上男宾女宾是分开的,女宾聚在湖心亭,男宾在湖边的水榭里,通往湖心亭的回廊却在另一边。

  题目确定之后,两边分别作诗,而后各自选出好的,派人划船到水榭湖亭之间高声诵读。

  因林夕是跟着太后过来的,到的最晚,等他过来诗会已经进行了大半,里面身份最高的,正是他两个侄儿,老三林朔和老六林琛,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让出上首。

  林夕见林朔分明是主持人的身份,哪肯凑这个热闹,令人在林琛身边又添了一席坐了,示意继续。

  说起作诗,他前世今生都没长这根筋,不过上辈子被老爹逼着打小学书法,硬生生背了不少,这辈子又耳濡目染,虽写诗还是狗屁不通,但能看出好赖。

  只看了一会,林夕就开始走神。

  诗这东西,得情绪到了才能出绝品,都限时限韵还命题了,还想写出足以流传后世的东西,那得李白这一级别的人来才行。

  抽题无聊,等写诗无聊,听吟诗还是无聊,林夕怎能不神游天外?

  不过他一向自娱自乐惯了,喝酒吹风吃点心也快活。

  他坐在上首,心不在焉自然瞒不过人,只是他身份太高,长得又太好,举止又闲适雍容,让人等闲生不出恶感,反而平添仰慕之心。

  这马蹄糕做的倒软弹,就是甜了点……林夕心中一动,招来丫头低声吩咐几句,没多久就有人送了剥洗干净的荸荠来,还贴心备了小刀。

  林夕用小刀削出来一个,尝一口,眼睛一亮:鲜嫩多汁,爽甜无渣……岂不比做成点心好吃?

  六皇子林琛马蹄糕常吃,生的荸荠却没见过,见状讨了个过去,笑一声:“这东西倒新鲜!”

  同他一块吃起来。

  美食、美酒、美景,林夕越加敷衍,等闲不说话,甭管什么诗,问到他头上就是一句“甚好”。

  “以我之见,”有人笑道:“这次的桃花诗,当以此篇为首,明丽婉约,立意上佳……”

  “正是呢,姜兄这首七律确实非同俗流,我等干拜下风……算上这首,姜兄这是第三次夺得魁首了吧?”

  站在场中的姜姓少年笑容矜持:“不敢不敢,取巧罢了。”

  三皇子林朔看向林夕:“王叔以为如何?”

  林夕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甚好”,只是这次还未开口,就听见一声嗤笑:“三殿下倒也不必问成王殿下了……必是‘甚好’的。”

  哄笑声零星响起。

  因皇子就藩制,这些背景深厚的勋贵子弟对皇子恭敬是有,战战兢兢却不必,尤其是林夕这种无缘皇位注定“流放”的。

  林夕也不恼,看向说话的青年,一身锦衣,容貌不赖,座位靠前……笑一声道:“错了,我原是要说‘甚好甚好’的。”

  顿时笑声四起,刚生起的些许火药味被冲刷的无影无踪,大家对这位好脾气肯自嘲的天潢贵胄好感顿生。

  林夕看向林朔,笑道:“知道我肚里除了‘甚好’没别的词,下次就别问我啦,我就来蹭点酒吃。”

  林朔哭笑不得,正待说话,场中又传来一道声音,朗声笑道:“是学生的不是,若我今日在这里,不是吟一首七律,而是唱上那么一段,想必成王殿下,就不会只有‘甚好’两个字可说了。”

  又一阵哄堂大笑。

  林夕也笑了,微微后靠,整个人气质骤变,仿佛从华堂上从容做客的世家子,变为青1楼楚阁狎1玩取乐的风流客,酒杯对着方因诗才出众而被举为魁首的少年一扬,轻飘飘道:“好啊,那就唱一段吧!”

  他声音听着不大,却准确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姓少年脸涨的通红,忍怒道:“成王殿下还请自重!”

  林琛早看他不顺眼,嗤笑一声:“让王叔自重,凭你也配?合着唱一段的话,不是你自己说的?”

  姜姓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林夕姿态越加写意,眉眼却锋利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转动玉盏:“怎么着,拿爷当猴耍呢?爷今儿兴致来了,还非听一段不可了……还不赶紧给爷唱?”

  竟是将眼前才气过人的少年,全然当成了青楼上弹琴唱曲的妓1子。

  少年又惊又怒又怕 ,求助的看向先前说话的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长身而起,道:“学生这里替表弟给殿下赔个不是,还请殿下大人大量,饶过他的无心之失……”

  “替他赔罪啊,好啊!”锦衣青年刚松口气,就听林夕轻飘飘继续道:“那曲儿,你也替他唱了吧!”

  锦衣青年顿时僵住,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唱曲之说,原只是玩笑……”

  林夕淡淡道:“本王从不和不认识的人玩笑。”

  气氛再次凝固。

  锦衣青年深吸口气,道:“成王殿下,学生乃昌宁侯嫡次孙许成杰,这位是学生的表弟姜明德……”

  林夕打断道:“你们是谁,跟本王有关系?”

  昌宁侯,皇后她爹……这就难怪了。

  林朔在一旁打圆场:“王叔,这位姜公子是江南举子,父皇一向敬重读书人……”

  “我也敬重读书人啊,”林夕道:“你看,他说要给我唱首曲儿,我不就应了?”

  又一人道:“成王殿下,今日是大长公主寿辰,大家难得凑在一起饮酒吟诗,本是雅事,殿下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林琛一眼瞥过去,道:“这话倒奇了,得了理的就非得饶人,那没理的,反倒可以咄咄逼人了?”

  那人一时噎住。

  林朔见林琛也跟着裹乱,好不头大,如今他在这里年纪最长,身份又高,真闹大了扰了长辈的兴致,第一个受挂落的就是他。

  正待再度开口圆场,就见“魁首”姜明德一咬牙,端了杯酒走到林夕面前,长揖不起,道:“是明德年少无知,出言无状,还望殿下看在十年寒窗不易,饶过明德这一遭。”

  姜明德心里发苦,嗓音发涩。

  自上京以来,这位殿下的传言他听了不少,身世不明,行事荒唐,不学无术……心里难免有几分鄙夷,方才表兄出言嘲讽,那人竟也不恼,还毫无愧色的领了“草包”二字。

  心中鄙夷更添三分。

  外面有个领军打仗的外公,宫里有个一国之母的姨妈,自家身世也不低,方才作诗又盖压同侪,正是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见林夕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化解了表兄的攻击,哪还忍得住,嘲讽脱口而出。

  谁想竟惹火上身。

  拂袖而去是万万不敢的,可若真在这儿唱了曲儿给人取乐,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看在十年寒窗不易,这哪里是道歉,这是拿话逼人呢……林夕笑一声,微微坐直了身子。

  见林夕终于收了那副狎1玩取乐的姿态,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知道事情要到此为止了。

  林夕却看也不看姜明德,笑道:“我不懂诗词,不过方才见你们作诗做的热闹,想起来前儿看的一部新戏,里面有段唱词说的也是桃花,读起来倒也朗朗上口。”

  众人面面相觑:别人吟诗他说唱词,是不是该夸他一句,不愧“草包”?

  却听林夕念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哗然。

  连姜明德都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一脸震惊。

  林夕笑笑。

  这个世界和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极为相似,却在隋唐时拐了个弯,看着文化背景相差不大,但至唐以后的诗歌文章以及人物,统统被蝴蝶翅膀扇了个没影,是以抄诗什么的,是不怕的。

  不过他身为皇子,要这虚名无用,倒是有个“草包”标签在,更能活的自在。

  只是他自喝他的酒,这些人偏要来惹他,给了台阶不知道下,反而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他今儿若忍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来踩他一脚,还谈什么自在?

  别看姓姜的这会儿服了软,端酒认错,但心里照样儿瞧不起他,便是事后众人提起,也只会说姓姜的倒霉,无端招惹了成王——谁让人家是才子,他是草包呢?

  所以只耍横不打脸是不成的。

  这首《桃花》曾传颂千年,有桃花诗中“三最”之说,笔力最重,设色最浓烈,立意最积极……足以将这位魁首的佳作,碾成渣渣。

  见周围渐渐安静,林夕将酒杯里剩下一点残酒一饮而尽,长身而起,看向姜明德,嗤笑一声:“自己说要唱曲儿,真让你唱又这副鬼样子,怎么,瞧不起戏子啊?你在你最得意的地方,尚且不如戏子……真不知道哪来的脸瞧不上别人。”

  丢下脸色如同猪肝的姜明德和面面相觑的众人,施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