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生
作者:
与月争光 更新:2022-09-20 19:46 字数:3061
城北。
少年垂着头,将白布盖在了亲娘的身上,四周的人绕得远远地,如遇瘟神一般。
几个守卫上前,把已经凉了的妇人抬走。
沈随将想要追上去的少年抓住,“你娘已死,你要好好活着!”
“……”少年无言,红着眼眶,留下两行清泪。
沈嘉宁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前几日想为受了风寒的娘亲多要一个馒头的人,却不想,她娘在几日后会因风寒而死,药石无医。
“一个人没了生的希望,便是最大的心病,此病无药可解。”
大夫说着,提着药箱就要离去。
明明还有儿子在身侧啊,为何没了希望?
嘉宁不解。
“没有希望?”少年听了,神色愈冷,嘲笑道:“我家原本也是个商户,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也是不用愁吃喝的,因这次灾难,我父亲身死,我与母亲流亡至此。”
“失去丈夫和良好的生活,她早已不想活了,何曾想过还有我……”
他自嘲的言语,正好解了嘉宁困惑。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就不想活了,生命是自己的,为何一定要依附别人而活。
少年也不再去追尸体了,待沈随松开他的臂膀,他便安安静静地走回营帐。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不会像他娘一般,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痛哭流涕,他会好好活下去。
……
城北难民营死人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起初担心会引起传染病的百姓们,见接下来几日都没有人被传染,也逐渐放下心来。
元宵这天,太宁郡收到了自筠州而来的快报——
堤坝已修缮完毕,百姓们的居所也快建造好了。
筠州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劳作,就是为了筠州的百姓们可以早日归家,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待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文子端派人将百姓们护送回筠州。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难民营的百姓们喜不自胜,即便回到筠州需要重头来过,他们也无比想念家乡。
除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少年。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少年果决地说道。
文子端也不阻止,并让太宁郡刺史为他迁户籍,沈随却问道:“那终归是你的家乡,你确定不回去吗?”
“我已是孤身一人,没有家,”少年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沈大人这几日对我的照顾,将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他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照顾?
看来这几日发生了些嘉宁并不知道的事情……阿父频频外出,原来是为了他。
他坚毅的目光,让正在边上旁观的嘉宁信服,可也让她想起另一人——初来太宁时,遇见的虞孝。
他们是不同的,可又有些同病相怜的相似之处。
“江潜,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但若以后你能考取功名,要为民谋利,做个好官,方不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沈随望着他,谆谆教诲道。
江潜背脊挺直,颔首,“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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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回都城的这天,已是惊蛰。
春雷打响,雨水淅沥。
万物复苏,向阳而生。
希望遭此劫难的百姓们,也能如雨后春笋一般,生长起来。
本该策马而行的文子端,看着那小雨滴答,立即就下马,进了马车。
嘉宁见他进来,身上已有些水渍,“原来殿下也怕被雨淋啊。”说着便将马车上准备的温热毛巾递给他。
从她手上接过白毛巾,擦了擦额头,子端默认了她的话。
见他们如老夫老妻般默契的对话和相处模式,沈随顿时觉得牙酸,有些呆不住了,“我该出去淋淋雨的。”
“阿父,你又开始了。”嘉宁也递了一条毛巾给他。
沈随可不接,“我又不用。”
“老师,待回到都城,我欲请父皇赐婚。”子端擦脸的动作停下,郑重道。
“随你们。”沈随别过身去,不看他们。
五日后。
嘉宁离开都城已经三个月了,她心中一直惦记着烤肉铺子的生意,遂到达了都城率先去了铺子察看。
而文子端和沈随则需要入宫面圣,于是一行人分了开。
沈府还如往常般,十分低调地关着门,敲了好一会儿,阿明才来开门,见是小娘子归家,惊喜道:“女公子回来了!”
“嗯,晚些阿父也就到家了,让卫姨多做些好菜!”嘉宁往里走去,“方才见楼府门前的石狮子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被偷盗了吗?”
嘉宁在自家说话声大,声音从廊下直接传入了院中。
“小妹回来了吗?”院中坐了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一草帽,还用手巾掩着面的男人,此刻一手削着手上木块,一边问道,“阿明,是小妹回来了吗?”
嘉宁听声音像是二哥,可见到院内造型奇特的人,神色却有几分不自信,“二哥?”
“哎!你可算回来了!”沈重锦放下手上木料,摘下“面罩”,起身想靠近嘉宁好好诉苦一番。
“你别过来呀!”嘉宁后退两步,下意识有几分的嫌弃,“你身上都是木屑啊,远些说话我也能听见的。”
“……”沈重锦心伤一阵,后又不计前嫌地说道,“我拜师了,以后我就是个木匠了。”
“这是在做什么?机关吗?”嘉宁错过他,走到他做的小东西前。
这玩意嘉宁在书上见过,若做成了,十分了不得,遂叹道:“二哥竟有此天赋,早些年简直是荒废了,你师从何人?改日要多送些拜师礼才好,不能失了礼数。”
“此为机关驽,”沈重锦说的语气颇有些自得,“我这师父可不一般,我是他第七百零二号弟子!”
“……这么多徒弟,教的过来?”嘉宁表示惊呆。
沈重锦高深一笑,“你不懂,主要是给图纸,然后自学,做好了交给师父就成,然后就会给我新的图纸。”
他倒是挺得意,嘉宁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说不上来,拿起他的半成品把玩,“所以都是靠你自己研究?”
“二哥厉害吧!”
“你确定你是徒弟,不是苦力吗?”若照他所说,不就是苦力吗?嘉宁正色问道,“你师父何人啊?”
“那就是赫赫大名的兵部尚书大人!厉害吧!”
难道是帮国家制作机关?
二哥参加了什么秘密组织?
嘉宁想着,面上也严肃起来。
明明是件特别有前途的工作,沈重锦见她又要乱想,打断道:“别瞎想了,你不是想知道楼府门口石狮子去哪里了吗?”
嗯?被岔开了思绪,嘉宁看向他,等待他的回答。
“被搬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大人家门口啊,”沈重锦老神在在,“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这楼府倒台了啊!”
不曾想是如此,这楼府分明在几个月前还十分鼎盛,在朝中如日中天,怎么转眼间便倾覆了……
嘉宁低声问:“是发生了何事?”
“那楼家大公子据说是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便设计了一出戏,害忠良惨死,而自己名利双收——”
沈重锦叹口气,见嘉宁一直看着自己等待下文,故意卖个关子,“你猜怎么着?他即将成功之际,被凌将军夫妇识破,于是整个楼府都被拖下了水,如今啊,都被贬到小县里去喽。”
倒是……真没料到那威风的楼家,竟是这样落没了。
说可惜也可惜,说无辜,也不无辜。
“凌将军夫妇?我记得走时他们还未成亲的。”嘉宁语气柔和。
“迟早成婚的,我就这么方便这么说了,”沈重锦对于楼府的事情,很有感悟,“所以说,他们一家子追逐名利,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还不如咱家,大哥种田,小妹卖串,旁人瞧不起又如何,说不准最后都没咱家过得好勒!”
“……”嘉宁难得没反驳他,“大哥在田里吗?”
沈重锦又坐到了原处,开始捣腾手上木料,“说不准你就要有大嫂了,这家里以后就只剩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了。”
大嫂?大哥开窍了?
那是好事。
但——
“我不能跟你相依为命了,”嘉宁单刀直入,声如洪钟,“我过不久就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