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
作者:九月草莓      更新:2022-03-09 05:02      字数:4332
  是夜,天上的星月被薄薄一层云雾盖住,看不真切。

  温见贤看着对面山头上那两人,啧啧叹道:

  “楼公子,你知道吗,我还听说戊炎长老一直有心想撮合疏月君和归云君结为道侣,可惜……”

  温见贤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人却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在了地上。

  他这时才发现楼画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当天在怀杏阁杀疯了时的癫狂模样。

  他是在笑着的,但那笑却带着浓浓杀意,令人遍体生寒。

  “温见贤,闭嘴,别说了,好吗?”

  他声音尾调轻轻扬起,听着像是在说笑,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温见贤睁大眼睛,微弱地点点头。

  随后他就被楼画扔了出去,人撞在石头上,又滚到了地上。

  他揉着腰,人还懵着,看着楼画飞速掠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接着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可惜,被疏月君拒绝了……”

  -

  “九师兄,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花灼灼看着自己手上的储物袋,里面装的都是她用得上的天阶法器,足足六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就算不论其他,你也是我的师兄,师兄有危险,师妹自然倾力相助。”

  她说得诚恳,对面的秦东意却只是扬唇淡淡笑了一下,眸里无甚波澜:

  “救命之恩怎能轻易带过,自然是要还清的。”

  闻言,花灼灼勉强弯了弯唇,倒也不再推脱。

  她将低头储物袋收好,最终还是没忍住:

  “师兄是想跟我划清界限,我明白的。但九师兄,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可秦东意明白她的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半晌,道:

  “心曾有所属,已不容他人。”

  “那也是曾经,对吗?”花灼灼话音一顿,又觉得问这个问题没意思,于是转而道:

  “那人是谁,现在又在哪?师兄喜欢,又为何不去寻他?”

  这话倒是将秦东意问住了。

  那人是谁,现在在哪?

  秦东意自己也不知道。

  他微微垂眸,再抬眼时,目光却是一凛。

  瞬间,清寒出鞘,金属相接的刺耳声音响起。

  带着寒息的冰箭破空而来,那冰里满是血管状的红色纹路,携着浓重煞气,擦过清寒剑刃。

  随后,青色火焰将冰箭吞噬,只在空气中留下些许白烟。

  一袭白衣的人在那片朦胧中翩然落地,他弯唇笑意温柔,目光挪向了秦东意身后的花灼灼。

  花灼灼察觉危险,此时已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她微微皱着眉,默默抱紧了手里的琵琶。

  “十七师妹,别来无恙?”

  楼画上下打量她一眼,这就注意到了花灼灼手上的储物袋,他知道那是秦东意的东西。

  楼画弯起眼睛,笑意更深一些:

  “在谈心吗,带我一个好不好?”

  花灼灼后退一步,紧紧盯着楼画:

  “你要做什么?”

  楼画没应声。

  他往前走了半步,随后一道炽热灵流刮过,楼画脸颊边的碎发被灵流余波带得飘起,清寒剑携着不容忽视的强大威压横在了他身前。

  楼画目光一顿,眸里重新涌上猩红。

  他看看清寒剑,又抬眸看向秦东意,半晌,眼底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耳边响起了温见贤的话。

  郎才女貌、疏月归云、结为道侣。

  这些话撕扯着他的理智,令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走向极端。

  楼画低头,笑了几声,再抬眸时,右手掌心猛地闪过一道绿光。

  来自上古凶兽的威压降临,仅仅是毒气的余威都令周遭草叶变得枯黄。

  他去抢来金犼骨刺,原本是想救秦东意的。

  但现在秦东意毒解了,不需要这个。

  秦东意有了别人,也不需要他。

  那就物尽其用,把这些人统统杀光,就好了。

  楼画分不清爱跟恨的界限。

  他只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掉,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都、去、死!!”

  楼画控着金犼骨刺向秦东意刺去,他出手迅猛,却全无章法,像是恶犬临到绝境的撕咬。

  金犼骨刺同清寒剑相击,一边的花灼灼也以琴音辅助。

  一时间,山崖上的温度都低了不少。

  三种灵流不断相撞,如此强大的灵力波动引来天生异象,很快吸引来了清阳山其余人的注意。

  “他妈的,那疯狗好不容易安生两天,现在又发什么疯!!”

  戊炎最先赶到,他招呼着其余弟子结阵,边焦急地看向战火集中的那处。

  白衣在空中翻飞,他身旁水汽随着灵力波动逐渐凝结成冰,最后,竟在他身后凝成一条巨龙的模样!

  那是应龙髓的本源之力。

  只闻一声嘹亮龙吟,寒霜化成的巨龙猛地扑向上空云层。

  云层似有所感,以阵阵闷雷回应。

  现今修为最高的妖、上古凶兽的毒、创世神兽的灵髓,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想也可知,即将又是一场浩劫。

  外圈的长老们正手忙脚乱地开护山结界,然而,就在巨龙即将触碰到云层的那一刻,一阵青色火焰以燎原之势自它尾部燃烧。

  极寒与炽热交织,巨龙嘶吼声震耳欲聋,一些低修为的弟子仅被余威波及便晕倒在地。

  又一道惊雷映亮天空。

  最终,寒霜巨龙化为瓢泼大雨落下,将晚香玉的香气带到各个角落。

  青色火焰随着降雨消失不见,秦东意的身影在雨里晃动两下,之后蓦地跌跪在地,以清寒剑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时隔三百年,他再次动用了龙息的力量。

  龙息强大,带来的反噬也格外猛烈,那把火烧着他的灵流和骨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

  吞掉才罢休。

  楼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头发衣衫都被大雨淋了个透湿,眼里透着诡异的红光。

  他弯唇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皱皱眉,看见秦东意这样子,心里无端生出些烦躁来,连带着脑海中也有些微刺痛。

  “我原本不想,秦东意,你逼我的……”

  他喃喃地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想上又不敢上的那些人。

  疯狗、杂种、祸害、扫把星……

  那些人的脸变成了一张张狰狞的鬼面,大声咒骂着他。

  楼画抬手捂住耳朵。

  好吵,他想把那些人都杀了。

  “楼画……”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楼画愣了一下,回头看去,秦东意正抬眼定定地望着他。

  他没有多言,但想说的话都写在眼睛里,一句一句说在楼画耳边:

  疑惑,失望,陌生,你变了,你不是他。

  我不需要你。

  “你闭嘴!!”

  楼画后退两步,随后足尖轻点,逃也似的离开了。

  身后一阵哄乱。

  楼画却没去管,他没回疏桐院,而是自顾自去了之前他待过的那处山牢。

  被他打碎的那片山头早在前几日就被修好了,甚至还又加固了几分。

  楼画快步走进去,顺手还布上了自己的结界。

  他像只小兽一样,习惯性缩在了山洞的角落里。

  他捂住耳朵,但耳边嘈杂的幻听仍未断绝。

  有滴滴点点的血顺着他下巴淌到衣襟上,很快便将白衣染上一片红。

  他抬手擦了擦,但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乖宝,你何苦呢,虽然你和龙髓相适度很高,不会有秦东意那么严重的反噬,但强行调动肯定也不好受啊。”

  应龙来不及生他的气,目下像个苦口婆心的长辈。

  楼画微微皱着眉,没回答他的话。

  山洞外雨声淅沥,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他一直盯着地面发呆,人有点恍惚,再抬眼的时候是听见了前方的脚步声。

  雨已经停了,山洞里结界外也多出了一个人。

  莲垚长老皱着眉,站在结界外看着他。

  楼画这才想起来,秦东意刚刚用了应龙息,想来现在正受着反噬之苦。

  楼画大概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于是弯唇笑了一下:

  “来放我的血,救秦东意?”

  但令他意外的是,莲垚却轻轻扬起下巴:

  “他们确有此意,但被我赶走了。救不救他是你的事,没人能逼你,我只是来看看你。”

  楼画没当回事。

  随后,他又听莲垚认真道:

  “我发现你很奇怪,说你爱秦东意,你又天天想着法折磨他。说你不爱,你又总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你到底是不懂,还是以此为乐?”

  “楼画,永远别为了外人而活,命是你自己的,至少别为了别人伤害自己。在爱别人前,先学会爱你,懂吗?”

  莲垚虽然和戊炎他们是同一辈的修士,但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面容明艳依旧,黑色眼瞳里映出了楼画的影子。

  往日严苛泼辣的人难得心平气和跟一个人说这些,但楼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他笑了两声,最终叹了口气:

  “爱自己?我们很熟吗,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

  “医者渡人,又是你的长辈,看不下去罢了。”

  看他这样子,莲垚眉皱的更紧一些。

  她一甩袖摆,却是默默从楼画身上移开了目光。

  “可笑。”

  楼画嗓音有些哑,他定定地看着莲垚:

  “你说得轻巧,但这命给你,你要不要?留着这样的怪物苟活世间,还不如在他刚出生时就一把掐死,你说对不对?”

  “而既然我活下来了,正如你说的,命是我的,想做什么也都是我自己的事,轮不着外人教育。”

  楼画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衬得一张脸惨白。

  他暗红色的瞳仁里映出莲垚的身影。

  莲垚似乎被楼画的目光烫到了。

  她抿抿唇,竟没再说话。

  “莲垚长老,麻烦去告诉那帮老家伙,想要我救秦东意,那就让他们滚远些。”

  楼画揉揉太阳穴,重新合上眼。

  莲垚沉默半晌。

  她看着角落里的楼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自己转身离开了。

  而楼画的话也很快被带到。

  秦东意目下正被龙息反噬折磨,其严重程度,就算把清阳山所有水属性灵力的修士集在一起也于事无补。

  他们要是想要秦东意活,就只能乖乖听楼画的话。

  所以,虽然再不甘心,戊炎终究还是大手一挥,让所有人撤离了疏桐院。

  等看到那群人都滚干净了,楼画才解开自己的结界,从山牢中走了出来。

  疏桐院大雪纷飞,积雪到了楼画脚踝处。

  他有些恍惚,散步似的走近那一屋暖光,边在识海中问应龙:

  “你说,恨和爱,既然不分彼此,那应当都是一样的吧?”

  听见这话,应龙警惕道: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楼画弯起唇角,他踹开了屋门,雪花争先恐后从门外飘进来,又被室内的温度化成了星星点点的水渍。

  “我只是想到,除了喂血,似乎还有另一种方法能把龙髓的寒性喂给他。但这样的话,他大概是该恨我了。”

  “我这么脏,他那性子肯定受不了。所以沾了我,他就不会去靠近别人。”

  楼画随手脱掉了外衫,微微挑眉,在解开衣带前,他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老长虫,把你的五感封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