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067章
作者:九月草莓      更新:2022-11-16 20:09      字数:5230
  戊炎和玄松都没想到,两个人争个燎鸯争了好几天,结果最后人家不好意思地说她早就答应了疏月君当弟子。

  两个老头子非要拉着秦东意去理论,楼画有些累了,便先回了疏桐院。

  他在桌子上趴了着睡了一会儿,等到天色晚些才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过去开门,见是燎鸯抱着一套红白配色的衣裳站在门口。

  她冲楼画笑笑:

  “主人,衣坊那边给我给了天祭剑舞的衣裳和剑,但那把剑为什么还带一根绳子?我前几天听小阿楹说,您帮疏月君打理过这些,那主人可不可以也帮帮我啊?”

  楼画看看她,想着反正也没事做,答应的很爽快:

  “也行。你把绳子和剑给我,衣裳自己拿回去,天祭剑舞那天来找我取。”

  “好嘞!”

  燎鸯看着很高兴的样子,她把木剑和红绳翻出来递给楼画,随后便冲他挥着手跑远了。

  少女被斜阳映出一圈金色的轮廓,看着很是明媚动人。

  楼画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关上门。

  屋子里已经有些暗了,楼画点起灯,随后便拉开椅子,摆弄着手里的木剑和红绳。

  上次弄这些还是三百多年前,纵使是他也有些忘了。

  楼画把红绳往木剑上绑了拆拆了绑,反复多次才试出来正确的结法,这便开始慢悠悠地绕着红绳。

  过了一会儿,屋里进了另一个人。

  秦东意看他在桌边忙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楼画手指上缠着用特殊方法编成的红绳,正往木剑上绕。

  他肤色极白,人又瘦,手指纤长骨骼分明,鲜艳的红色绕在他手指上极为惹眼。

  秦东意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那红绳有些眼熟。

  他垂眸,抬手牵起楼画长发间的那一抹红色。

  果然,是一样的。

  楼画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回眸笑着看了他一眼,像是被抓住干坏事的小猫:

  “被你发现了?”

  秦东意无意识地用了些力,红绳被他拉得有些松。

  他回过神,索性解了那绳子,重新替楼画拢起长发。

  “你怎么拿到它的?”

  秦东意又仔细看了看那根红绳,确实跟木剑上的一般无二。

  楼画边忙着手底下的动作,边回忆道:

  “那天我被炸毛老头子堵在结界那边,你过来挡在我身前。那时木剑上的结松了,红绳掉下来落在了地上,我顺手捡起来的。其实这东西挺没用的,当个头绳还凑合吧。”

  说着,楼画笑了两声。

  秦东意动作顿了顿,随后垂眸帮他重新绑起长发,弯唇笑了一下。

  三百年前落下的一根红绳,被他收起来留了这么久。谁都不知道这根绳子的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

  楼画总是能在这种细节之处令人心疼。

  秦东意坐去了他对面。

  楼画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

  “干什么?”

  这时候,他也在木剑上缠了最后一个结。

  红绳离开了他苍白纤长的手,其上只剩了唯一一抹红色,便是楼画左手小指骨节上的那三圈红线一般的刺青。

  秦东意拉过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抚过那抹艳色。

  楼画看他这样子,挑眉笑道:

  “怎么,你也想要?”

  秦东意抬眸看了他一眼。

  楼画那句本是玩笑话,但令他意外的是,秦东意还当真点了点头:

  “嗯。”

  他把自己的左手伸给他:

  “你帮我?”

  但听着这话,楼画却是渐渐敛了笑意。

  他看着秦东意,微微皱了眉:

  “秦东意,这个玩笑不好玩。”

  “没在玩笑。”

  秦东意却是很认真的模样:

  “我想陪你。”

  楼画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半晌,蓦地笑了。

  他轻轻拍拍秦东意的手,拒绝道:

  “算了吧,我困了。”

  说罢,他直接起身睡去了床榻里面。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楼画没去看,只知道过了许久,秦东意才吹熄烛火躺了上来。

  楼画一直睁着眼睛看墙壁上的纹路,手微微蜷起,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刚才秦东意说得诚恳,但听在楼画耳里却是变了个味道。

  他知道秦东意不爱他,这样做也不是因为爱他,那是为什么?因为前几天他说的,只对他好,所以再对他好点?

  这是楼画一向希望的结果,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却无端有些烦躁。

  他可能有点明白爱是什么了。

  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不想他委屈自己,不想他做违背他意愿的事情,即使逼迫他的人是自己。

  这些天他一直陷在这样的怪圈里。

  秦东意对他越好,他就会控制不住去想,他是被迫的,他根本不愿意做这些,他都是演给他看的。

  楼画好想逃。

  当年他在暗香谷外遇见了一个算命的老道士,那个老头子跟他说,他此生命中无姻缘,楼画没信。老头子还说,强扭的瓜不甜,要他不要太过偏执,楼画也没信。

  但现在他好像懂了。

  怎么这么痛啊。

  他翻了个身,想离秦东意近一点,结果才刚动心起念,人就被秦东意揽进了怀里。

  “有事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乱想。”

  秦东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梦。”

  楼画像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手心,但心情却没因为这句话变好多少。

  强扭的瓜,不甜就不甜。

  他只有他,也只想要他。

  —

  天祭剑舞那天,阵台下面围了很多人,比三百年前那次还要多得多。

  那次,娄娄站在了远离人群的树下,现在,楼画跟长老们还有秦东意一起,站在阵台旁侧的席位边。

  今日燎鸯穿着一身红白配色的礼服,手里持着木剑,打扮得干净又漂亮,很是瞩目。

  阵台下围了很多人,都在仰头看她。

  燎鸯有点紧张。

  虽然拜师礼是在天祭剑舞之后,但她现在就已经一口一个“师尊”的叫着秦东意了。

  秦东意在跟她讲剑舞需要注意的事宜,楼画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不远处,撑着下巴看下面那些乌泱泱的人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事。

  但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清阳山的阵台近些年似乎翻新过一次,瞧着要比以前更加气派。周围那些小树也在三百年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天祭剑舞开场前依旧有无数繁琐的环节,楼画看得有些困。

  他近来总是提不起精神,就在快要合眼睡着时,那些乐修们总算拿着各自乐器上了台去。

  燎鸯也很快站上了阵台,小姑娘一开始有些紧张,动作也有点僵硬,但很快,她静下心来,动作也更加流畅美观。

  剑尖灵流涌动。

  祥云布满天空,携着斑斓色彩的灵光从云层中落下,落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楼画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他身上受到影响,生出了许多羽毛状的纹路,身后的白羽也生了出来,垂在地上。

  阵台上的燎鸯倒没出现异样。

  楼画之前给过燎鸯一颗天阶的隐匿宝珠,那东西里面还有楼画一滴血,足够藏住她的气息。

  至于常楹……

  楼画很快找见了台下那个小鬼头。

  他有秦东意护着,多半也是没事的。

  想到这,楼画放下心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秦东意。

  但正是这一眼,却叫他愣住了。

  秦东意站在观赏台靠里面的位置,人站在阴影里,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在暗处流转着淡淡的光。

  他眼角到太阳穴的位置有一片淡淡的银白色龙鳞纹,原本的墨色长发也在发尾处多出一截银白。

  而一边向来最痛恨妖的戊炎,对此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楼画看着秦东意,有些微怔愣,问:

  “你怎么了?”

  秦东意安抚似的捏捏他的肩膀,只说:

  “无碍。”

  “我问你,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楼画皱着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捧着秦东意的脸,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他皮肤上的龙鳞……

  楼画微微抿唇,想拿指腹把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蹭掉,但却是徒劳无功。

  秦东意握住了他的手腕:

  “没事。”

  “你倒还问起来为什么了,难道这不是你做的好事?”戊炎看了这边一眼,随后便阴阳怪气道:

  “你怎么不想想,他身体里有三块应龙残躯,还算人吗?”

  楼画愣住了:

  “又是我?”

  戊炎没好气道:

  “不是你是谁?”

  又是他干的。

  又是因为他。

  这些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楼画也能感觉到自己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总是在困、总是在恍惚,也经常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觉。

  可能离彻底疯掉,也不远了。

  他冲秦东意笑了一下,随后转身走了。

  天祭剑舞还没结束,楼画迎着那些光直直飞向了后山。阵台上的燎鸯看见他,动作一顿,但很快就继续挥起剑来。

  秦东意想跟过去,但才刚迈开一步,阵台下的人群中却传来一阵惊叫。

  那边似乎出现了不小的骚乱,人群中间炸出一阵哄闹。

  楼画半点没有理会那乱声。

  他找见了后山那个树洞,又钻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在里面坐了多久,他有些困,又靠着睡了一会儿,直到有个人在外面小心翼翼道:

  “主人……”

  声音还带着鼻音,委屈巴巴的,像是刚哭过。

  楼画微微睁眼,侧目看去,看见了燎鸯的鞋子,他问:

  “怎么了?”

  燎鸯从树洞外面递进来一个木头小人。

  看见那东西,楼画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些什么事情。

  他把周野望忘了。

  燎鸯原本就是周野望做出来的纸鸢,后来周野望死于非命,无法再入轮回。那时候燎鸯天天找他哭,楼画嫌她哭得烦,就用暗香谷的魔灵树根做了一个木头人,把周野望的魂塞了进去。

  燎鸯是妖,有他护着。

  常楹是妖,有秦东意在。

  但他们都忘了清阳山有个周野望。

  楼画把木头人接了过来,指尖有些微颤抖。

  周野望的魂是用封印困在里面的,若是封印散了,那魂多半也……

  楼画目光一顿,有些意外。

  还在。

  他察觉到木头人体内有股熟悉的灵流气息,就是它护住了周野望的魂。

  燎鸯解释道:

  “是疏月君把魂魄保下来的,但他说,只有主人你能恢复他的人身。”

  楼画点点头,手上刚结起印,却是听到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侧目看了一眼,瞥见了一抹紫色的裙摆。

  随后,莲垚蹲下身子,抬眸看着树洞里的人,直截了当道:

  “我想跟你聊聊。”

  楼画下意识往里面缩了缩,只说:

  “聊什么?”

  说罢,他看了莲垚一眼,这就把木头人递给燎鸯:

  “明日来找我。”

  燎鸯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抹了把眼泪走掉了。

  等小姑娘走远,莲垚才开口道:

  “抱歉。”

  楼画没想到她是来跟自己说这个的,他冷笑一声,只道:

  “带给你痛苦的人是我,造成那一切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谁跟你说的这些?”

  莲垚皱起眉。

  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恨着那个孩子的。

  她恨他,也把自己不公平的遭遇都归咎于他。

  她想从地宫逃出去,逃出去把腹中的怪物打掉,但谁也没想到,那个孩子提前降临了人世。

  他瞧着跟普通的小孩并没有多大差别,生下来都是丑丑的一团,但在他睁眼的时候,莲垚看见,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她没有多犹豫,只想一把把这个小怪物掐死。

  刚出生的小孩很脆弱,稍微一用力脖子就断了。

  但就在那个时候,莲垚却忽然犹豫了。

  她看着那个丑丑的小孩,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

  所以她在孩子身上下了个封印,藏住了他属于妖的部分。

  她把小孩丢在了那里。

  能活下来算他命大,活不下来,就罢了。

  莲垚当时走得很决绝,任那孩子如何哭闹都没有看一眼。

  但后来她总会梦见那个红色眼睛的孩子,问她为什么要丢掉他。

  直到有一天,她在清阳山下看见了戚还抱着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身上带着她的气息,那封印,她太熟悉了。

  她从来没想过那孩子能活下来。

  她以为那个小怪物长大后会是个大魔头,但那时候看起来,那个小孩又漂亮又乖巧,会给救了他的秦东意每天送新鲜的小野花。

  大概是没有人教的原因,他不太会说话,说的最熟练的就是你好、谢谢和对不起。

  因为不合群,他总被人欺负,莲垚也看见了。

  那时候莲垚在想,这小孩又有什么错呢。

  她一直会留意那个孩子,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发现了他性格上的弊端。

  莲垚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他能有个更好的童年,大概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要么一开始就杀了他,要么就留下来好好养,但莲垚在情急之下选的却是最糟糕的选择。

  所以她一直觉得,楼画变成今天这样子,她有责任。

  莲垚微微蜷起手指。

  他想告诉他,那些事情其实怪不到他身上。想告诉他,其实她不讨厌他。

  她抿抿唇,道:

  “我……”

  但她话没说完,声音就被一阵巨响盖过。

  楼画愣了一下,下意识朝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不知何时,阴云布了满天,同时,一片金色阵法缓缓铺开在天空。

  狂风骤起,树叶被卷去天上飘了漫天。

  和那风一道降临的,还有熟悉的,凶兽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