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林和明茂两个人顺着黜江的东岸一直走，走到一半, 跨过了黜江桥桥之后又到了江西岸。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聊, 聊了工作，聊了胡一尧的病情, 聊了队里剩下几个人最近的状态……最后聊了黜江大学的校庆。

  最终二人达成了协议，只派队里面两名现役队员去参加表演赛，到时候让主办方从现场抽取八个比较热情的水友, 和职业选手同台竞技, 两名队员一人带四个，刚好够分。

  被提名的两位幸运队员分别是叶虔, 以及裴虹。

  说来扎心，这也是两名到目前为止在队里面身价最低的选手。

  “希望能起到点积极作用吧, ”确定下了这两个人之后, 明茂长吁短叹了几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乐意, 说话的语气当中都带着勉强，“最起码……推销一下咱们这位夏季赛才刚出道的adc, 也算是点好事。”

  “叶虔在sfg不是出道半年多了, ”李默林走的有点累, 将身子靠在了江边的围栏上，“为什么说是才出道？”

  “那不一样。”明茂说着，把嘴里面叼着的烟熄灭, 丢到了垃圾桶里。

  “有什么不一样的？”

  “就……”听到李默林提问, 明茂下意识地想要跟李默林解释, 但是后来想想却又止住了，摆摆手“算了，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是永远不会懂的。”

  “别把我说得这么没有人情味儿啊，”李默林听笑了，“我会伤心的。”

  明茂侧眼去看了看李默林。

  说真的，就这位老板在明茂的心里面，比起一个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来说，明茂倒是更愿意把他定义成为一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搞得事业有成家缠万贯的痞子。

  还得是一个接受过正规文化教育之后反而觉得当痞子更酷的痞子，本质上和那些被金钱填满了双眼追名逐利的商人有着巨大的差别。

  “尚洋前天给我打了通电话，”明茂坐到了李默林身前的长椅上，路灯的光亮被街边香樟的叶子遮挡的似有若无，只能隐隐约约勾勒出面前之人的一个轮廓，“他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确定是问我不是问那个姓沈的？”

  不管李默林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心里面究竟怎么想，反正明茂自己主观意识上觉得这话是伴随着一股子醋酸味问出来的，酸的明茂一阵不舒服，呛鼻子辣眼睛。

  “都和你说了尚洋和沈游竹没关系……没回聊天你还非得捎带着。”明茂眉骨本来就高，再一蹙眉头就显得这人好像气得快不行了似的，但其实也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哎，这不是习惯了嘛……”李默林闻声赶紧摆摆手，“好好，不提了，咱不提了，换话题。”

  令明茂感觉到意外的是，这一次他们两个人在提及到尚洋这雷区的时候，李默林的态度明显就要比前几次玩笑了许多，没有那种从心底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紧张感，也没有惊慌失措地追问尚洋究竟在电话里面说了些什么。

  只像是提及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

  想到这，那股子来源不明的醋酸味也就忽然之间凭空消失了……

  “猫儿。”李默林直起身来，走到明茂的身边坐下，“你跟我说说……我是不是真就是注孤生的体质啊。”

  李默林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是发自内心的十分真诚地向明茂这个大情圣来请教。

  而且这个问题对于明茂这种情商偏高的人来说并不算是有多难回答。

  李默林今年三十岁，三十年的人生当中他只曾交往过一个谈了足足两年半的男朋友，这别说是对于一个富贵多金的阔少爷，哪怕就是随便一个健康正常的成年男性来说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李默林确实做到了。

  当然，这和李默林若即若离时而热情时而孤僻的性格无关，和他经常性世界各地到处跑随时可能倒时差玩消失无关，和他个人过高的眼光无关，最重要的是因为李默林自己对他人的防备心太强了。

  这可能也是有钱人的通病。

  更何况，李默林有他父亲坐镇，在商界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同性恋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见光拿出来说的，更别说是做了。

  所以李默林自然会苦恼，哪怕他很少说出来，但明茂也知道，他一定要比想象当中的苦恼，也更寂寞。

  可能也正因如此，所以在那一次二人酒后，李默林没把持住自己在明茂的身上犯了错误之后，明茂才会那么快就选择原谅他。

  “你完全可以找个人陪着你，”明茂并不准备把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李默林，“你每时每刻都在大把大把的赚钞丨票，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对你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如果真这么容易，那现在陪我在江边走路的就应该是尚洋。”

  李默林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自己不愿意听的话出来，但殊不知其实明茂在听完之后心里面也酸了一下。

  “我想回去了。”明茂面无表情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明天队里要开会，我回去早点休息了。”

  “别。”李默林伸手抓住明茂的手腕，“谁开什么会？”

  “许熠琛，部门会。”

  “让他取消了，”李默林说，“再多陪我会儿……我想和你说说话。”

  明茂定睛看着李默林的眼睛。

  夜光的遮蔽之下，竟还有种难以形容的清澈与真诚，丝毫不像是出自于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的眼睛。

  明茂瞬间心就软了。

  自从得知了自己被教练和老板安排去了黜江大学参加百年校庆之后，叶虔这心里面就一直忍不住地犯嘀咕。

  为什会是自己和裴虹？先前不是说好五个人一起去的么？

  像黜江大学这种省重点，里面走着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钻研学术的高材生，叶虔又天生对高材生有种恐惧心理……这下算是彻底撞到枪口上了。

  反观裴虹那儿倒是无所谓，从青训开始，参加的线下赛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还能多赚点外快，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两天后的下午，两个人就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情，登上了去黜江大学的专车。

  不过去之前听说黜江大学食堂里面的伙食还不错，每天还会做各种各样法式的餐后甜点，这对于叶虔来说多多少少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诱惑和补偿。

  从基地到黜江大学的车程有一个半小时，到了之后距离离线下娱乐赛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表演的场地就在黜江大学的体育馆，里面安排了有八百多个座位，还有五十个站票位，但是很明显，在外面排队的人远不止这些。

  叶虔和裴虹两个人调试好了设备之后商量着去这附近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还能看到别的学院办的晚会之类的。

  两个人从后门走出去，走了还没两步裴虹一摸兜，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机忘在了背包里。

  叶虔没办法，又只好站在原地等他去取手机，算算时间，来回来去怎么也得耽误五六分钟……

  叶昭这会儿正在美术学院当特邀嘉宾，叶虔本想绕过去看看他，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机会了。

  正这么来回来去琢磨着，忽然，叶虔就感觉身后有人在拍自己，力度不算大。

  叶虔下意识地回过头。

  “楚征？”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黜江大学邀请了你们队来当嘉宾，”楚征笑了笑，“果然如此，真没让我失望。”

  他是不失望了，叶虔这儿顿时感觉一阵不舒服，身子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与楚征保持着一个比安全距离更加安全的距离。

  “沈游竹今天不在。”叶虔主动说。

  “我知道，你们队里面只安排了两个人过来，”楚征说，“但是票还照样是瞬间就被兜售一空了，可见你们的影响力是真不小。”

  叶虔尴尬地笑了两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连句谢谢也都不太想说。

  因为在他的心里面十分明白，楚征之所以会找他，完全是出于对沈游竹的渴望。

  这一点，着实恶心到叶虔了。

  “感觉在队里面你和沈游竹的关系很好，我还以为，他会因为要陪着你所以破例跟过来呢。”

  楚征笑的云淡风轻，像极了和沈游竹那张合照里面的他自己。

  只是这话里面却带着如同鱼钩上的倒刺般尖锐的陷阱。

  “沈游竹要训练，这是队里面的安排，谁也不能破例，”叶虔一脸淡然，绕开了楚征话语里面掺杂着的倒刺，“看来你虽然这么喜欢沈游竹，但是也没有对职业队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其实我对职业队不太需要深入了解，”楚征说，“对沈游竹‘深入’了解这就够了。”

  呕……

  叶虔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好脾气，抬眼看着楚征，插在上衣口袋里面的手早就攥成了个拳头。

  “沈游竹应该和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对么？”

  “不记得了。”

  叶虔有点听不下去了，连句拜拜都懒得说，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却没想到被楚征一把给拦住了。

  “哎，等一下叶虔，别刚一进队就耍大牌啊，回来回来，我还有话和你说呢。”楚征这话是半开玩笑着说的，却让叶虔听完之后浑身不舒服。

  而后又听楚征继续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沈游竹？”

  说着，还从兜里面掏出来了一个牛皮纸做的信封。

  叶虔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能是封信，可能是点别的什么奇怪的物件，叶虔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索性不看，叶虔抬眼与楚征对视了一下：“沈游竹有男朋友了。”

  “这我不意外，也无所谓，”楚征脸上一如既往的淡定，“我只需要你把这件东西交给他，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这件事你最好征求沈游竹男朋友的同意，就像你女朋友的前男友要通过别人给她送东西，你怎么想？”叶虔歪歪头。

  楚征愣住了。

  他明白，叶虔这句话表面看上去像是在平心静气地讲道理，实际上则是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

  叶虔并没有给楚征什么思考的时间，只是从自己兜里面掏出来了一支笔，是刚才出来的时候路过隔壁学院的时候学院门口的礼仪社团送的小礼品：“有纸么？”

  “你要写什么？”楚征一愣，而后伸出了手心，“写在我手上就行。”

  “他男朋友的电话号。”叶虔说着，毫不客气地在楚征的手心上写了一大串数字，“如果他同意，我肯定帮你送，咱做人不能没原则。”

  楚征很意外，也很震惊。

  印象当中那些粉丝都评价叶虔是个小天使，呆萌小可爱，但是最后没想到……居然这么难对付。

  楚征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照着这个电话硬着头皮给拨了过去。

  两秒钟之后，叶虔的电话响了。

  叶虔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而后摁下了接听键，缓缓地将电话放在耳朵上。

  “老子不。”

  说罢，挂断了电话。

  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