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虔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过转过脸去与沈游竹四目相对的这个行为。

  刚刚沈游竹言语当中满溢着的温柔与卑微让叶虔的内心当中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慌乱, 而这种慌乱更多的是来自于叶虔在隐约之中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沈游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叶虔觉得害怕，怕自己以为的是对的, 却同时又深深觉得自己并不是错的。

  这种复杂且矛盾的情感相互错综杂乱地交织着, 让叶虔一时间竟无法从中找到回过头去面对沈游竹的勇气。

  沈游竹那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叶虔的内心所想, 于是便不再强求叶虔，缓缓地抬起身子与叶虔保持着距离。

  见沈游竹最终作出了妥协，叶虔便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却并没有急着呼出来, 四周凝重的气氛让他不得不快速地去找寻到一个突破口, 仿佛随便一个什么话题都足可以让外面的空气穿透进来一般。

  “今天你去复查……大夫和你说什么了？”叶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沈游竹似乎并没有要接茬的意思。

  只见他抬了抬眼睛, 定神道：“叶虔,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曾经……”

  “恢复的还好么？什么时候可以上比赛？”

  叶虔这回终于肯转过头来了，而后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沈游竹已经溢到嘴边却还没有说完的话, 不想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酒精所弥留下来的作用让叶虔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仿佛是正在经历一次从未有过的清醒与机敏……叶虔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到沈游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但是叶虔并不想去印证，最起码现在不想。

  沈游竹愣了一下，表情当中所显露出来的失落并没有逃得过叶虔的眼睛。

  几秒钟过后, 沈游竹低下头来，攥紧了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的手腕，微微握起拳：“你是不是在回避我……”

  那楚楚可怜又委屈巴巴的语调让叶虔很难去相信是从沈游竹的口中所发出来的。

  但是事实却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让叶虔想要装傻否认都难。

  “你想说什么……？”

  叶虔微微直起身子来, 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设此时此刻却也直接二话不说地蜕变成为了豆腐心棉花糖嘴的人设, 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温柔。

  沈游竹闻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望着叶虔的双眼, 细腻的皮肤在路灯之下像是才刚被蚌用身体打磨完成的白珍珠，与双眸中嵌着的那深邃神秘的黑珍珠相互完美的衬托着。

  “……你之前就是因为总会这样望着尚洋，才让尚洋不自觉地爱上你的吧。”

  不等沈游竹开腔，叶虔鬼使神差地一句话说出来之后，乍听之下似乎有些毁气氛，但是细品之余竟又觉得好像透着一丝丝绝妙无比且恰到好处的醋酸味儿。

  “你总是这样……”叶虔垂下眼睛，不想再去看沈游竹的脸，“总是觉得自己不经意之间的一个玩笑一个动作不会有什么关系……因为你觉得你自己不喜欢男人，所以别的男人也不会对你有感觉……”

  沈游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叶虔的说。

  “你总觉得同性恋不会对你动心，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叶虔皱起眉头，“但是沈游竹，你现在到底是真觉得你自己长得很安全，还是在瞧不起我？”

  叶虔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叶虔心里面并不知道如果今天没有喝酒的话，那么这些话是否还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被原封不动地表达出来。

  但既然说都已经说了，那倒不如就把话都给说痛快。

  “是，你是直男，”叶虔眯缝起眼睛，将身上已经扣好的安全带直接拆了开，“但是这不代表我就不敢对直男做什么！”

  沈游竹抬起头来看着叶虔那因为醉意而略显朦胧的眼睛，安静了两秒钟忽地笑了：“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干丨你。”

  叶虔没有任何的脸红，伸手一把攥住了沈游竹的衣襟，或许是因为酒壮怂人胆，或许是因为有些话憋在肚子太久实在是消化不掉了不得不往外吐。

  叶虔本以为沈游竹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一定会充满错愕与慌张，满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的表情，但遗憾的是沈游竹却并没有。

  非但没有，过了两秒钟之后沈游竹反而还突然笑了出来，而后一手端起叶虔的下巴，在叶虔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次，直接轮到前一秒还满脸凶神恶煞的叶虔满脸的错愕与慌张了。

  而沈游竹那儿，似乎还很享受似的看着叶虔的这个表情，眯缝着眼睛，像是在细细地端详着一件艺术品一般沉迷。

  叶虔脸瞬间红的像是盒刚开封的韩式辣椒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沈游竹是不是失心疯了，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却偏偏还要顶风上。

  “你他妈的沈游竹，你妈了个……”

  “叶虔。”

  都不等叶虔把心中所泛起的那些抑制不住的温柔且贴心的话语给嚷出来，沈游竹就又唤了叶虔一声，而叶虔嘴里面那没说完的那些话也瞬间戛然而止。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之前对你撒谎了，你会原谅我么？”

  “你……什么意思。”叶虔瞪大了眼睛，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我有过男朋友。”

  “什……？！”

  叶虔突然觉得与沈游竹交流的这短短的几分钟下来，他话语当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太过爆棚了。

  叶虔心里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排山倒海般一股脑地冲进到他的内心深处，而且零星碎的几句话还顺利直达到了叶虔内心最为柔弱的地方。

  叶虔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沈游竹脸上的表情，极其努力地想要去分辨沈游竹究竟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还是又在作死般地开玩笑。

  “你不是说……你，你是直，直的？”叶虔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内心当中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开闸放水般的澎湃与翻腾。

  他在等沈游竹的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在说到这里时，沈游竹的表情却不知怎么突然凝重了下来，还带着些许的难过与无奈。

  “因为我曾经答应我过老妈……”沈游竹吸了吸鼻子，“我告诉她我不会再喜欢男人，也不想要让她再经历那种挣扎了。”

  ……

  叶虔觉得自己今天一晚上听李默林讲了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八卦……但是所有的那一切加起来，却好像都不如沈游竹刚才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加起来在叶虔的心中所占的分量重。

  “但是今天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

  “我告诉她，”

  沈游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叶虔的脸。

  “我说我可能要自食其言了……”

  李默林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蠢事。

  或许他并不应该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之下把叶虔给约出来单独见面，结果最后到头来感觉自己反倒是成了那个姓沈的的助攻。

  ……实在是有点搞笑。

  李默林的司机将车子开到了二环内的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等到李默林下了车之后司机才又去把车停在车库里。

  李默林一手拎着自己的外套，一手拿钥匙开门，进了屋之后刚想要开口问张姨洗澡水有没有放好 ，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张姨今天放假，没有在这儿。

  一脸失落地抽出张纸巾来抹了把脸，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猫儿。

  ……李默林挑了下眉，摁下了接通键。

  “怎么了？”

  “叶虔在你旁边没？”明茂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在训练室，周围安静的像是谁用了根大管子给把空气给抽空了一样。

  “没有。”

  李默林边说，边把衣服脱下来丢在了一旁，又从吧台上拿了一罐啤酒，单手掰着拉环打开了。

  “听你声音，好像情绪不太好似的，叶虔惹你生气了？”

  “没有，”李默林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我们聊得很愉快。”

  明茂笑了笑。

  “你笑什么？”

  “没，就是现在细想起来，其实你比我还要先看上叶虔啊，”明茂长舒了口气，“这八十万，花的没让你失望吧。”

  “失不失望……也得等这八十万上了台之后再见真章，现在能看出什么？”李默林仰在沙发上，脑海中回荡的还全都是今天和叶虔说的那些话。

  明茂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是不是又在想尚洋了？”

  “没有，”李默林闭上眼睛，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懒得想。”

  “在想叶虔？”

  “也没有……”李默林皱眉，把眼睛给睁开了，“你乱七八糟瞎问什么。”

  “说我乱七八糟瞎问，你就不能坦诚一点？”明茂语气当中的笑意越发的明显，“我和你说，这个样子可是没人会喜欢你的。”

  “没办法，”李默林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明茂的话，反而是耸了耸肩顺着往下说，“可能我就是注孤生的命吧，也怨不得别人。”

  “或许是你的方式不太对。”

  “谁知道呢……”李默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无所谓了。”

  两个人的对话从李默林的这一句“无所谓”中戛然而止，像是拥有着同样的默契一般心照不宣地静默着。

  五秒钟之后，明茂终于再一次开口了。

  “想见我么？”

  李默林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有来得及拉上，一眼便瞧见外面白惨惨的路灯和被夜风吹得窸窣作响的树叶……

  李默林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在手里，向上抛了两下。

  “明天没有训练么？”

  “下午有。”

  “我今天喝了酒。”

  “怕不在状态满足不了我么？”明茂笑了一声。

  “你来试试就知道了，”李默林仰起头来笑了两声，又将额前的头发全部都捋到了脑后，而后便收敛了笑容，“猫儿……”

  “嗯？”明茂淡淡地回应着。

  “我是不是真的……”

  “很让人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