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作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 叶虔一直都觉得说得确实是挺有道理的。

  他自然不愿意去重蹈之前柳旭的覆辙, 不论恶心也好, 厌恶也罢，有些话语听一遍就已经足够了, 他并不关心别人怎么看他想他, 叶虔只是讨厌这种被其他人蒙在鼓里像是逗蛐蛐儿一样地耍着玩的感觉。

  所以在现在的叶虔看来, 有些事情与其之后被动地被人知道察觉到, 倒不如现在主动交代，说不定反而还能落下一个为人坦荡的好名声。

  反正说到底……这终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沈游竹听完叶虔这话直接就愣住了。

  一般来说, 如果遇到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话, 正常人下意识就会觉得对方铁定是在开玩笑。

  别管他是哭着说的笑着说的喜着说的怒着说的, 反正肯定不会上来就当真, 说不定伴随而来的多半还得有那么一句“真的假的，你快别逗了。”

  但是沈游竹却没有。

  因为这已经不是沈游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

  脑海中忽地想起之前在n市的酒店里和柳旭聊天的那个晚上。

  柳旭当时的那些话说得都很直白, 像是生怕沈游竹会听不懂似的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拐弯抹角,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 才会让沈游竹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柳旭的原话大概是这样的——

  - 而且哥，既然咱今天都已经聊到这了, 那我就斗胆和你说一件事儿。

  - 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听完之后咱就这么过去了, 千万别跟外人传, 成不成？

  出于人类天生的好奇心, 沈游竹就这么答应了, 结果接下来柳旭说的话倒是颇有点一语惊人的感觉。

  - 哥，我跟你说，叶虔他……是个同性恋！

  - 他喜欢男的你知道吗？！

  - 以前在队里的时候，叶虔喜欢在手机上写日记，有一次不小心被他室友看到了……可恶心死了！

  - 讲真，说出来我都想吐，他之前在队里的时候居然喜欢我！

  那也真是瞎了眼了。

  这是当时沈游竹在看完柳旭说的这些话之后，对着手机对话框自己跟自己念叨的一句。

  要说他当时心里面是不是真的在这么想，其实也没有，就只是习惯性嘴欠一句罢了。

  因为沈游竹当时根本就没有相信叶虔会是个同性恋，只当是柳旭在这儿跟自己诋毁叶虔诋毁得上头了，脑子里面想起什么捞起来就往外说。

  可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再一想想……无风不起浪，无根不长草，或许柳旭在和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有他自己的根据的……他并没有胡说。

  只是有关于叶虔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柳旭这件事情，在沈游竹这儿还是有待考究。

  叶虔此时此刻的表情远要比他的语言更能够传达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一至关重要的信息，与此同时，沈游竹也在他语毕之后的目光中瞅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并不知道叶虔是因为后悔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四周的空气就在这一会儿变得黏稠了许多，像是差一点点就要直接凝固住了一般。

  “你要是觉得别扭……”叶虔边说边顺势要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给脱下来还给沈游竹。

  他现在有些不太敢去看沈游竹的表情，害怕一抬头之后对上的是和之前柳旭在背后谈论自己时一样的脸……厌恶排斥中还带着点点不耐烦的疑惑，甚至会让叶虔不住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些什么。

  叶虔不敢看。

  就算今天面对的不是沈游竹，换作任何一个人，叶虔大概都会是这样。

  在别的事情上叶虔可能从来不怂谁也不吃亏，但是这件事是个例外。

  “同性恋就同性恋呗你怎么还脱上衣服了……”沈游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平淡得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还伸手帮着把叶虔已经脱了一半的外套又给重新穿上了，“你还要把我在这就地解决了还是怎么着的？”

  “……”

  叶虔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用一种像是看怪兽一样的表情看着沈游竹，那件脱了一半的外套卡在胳膊肘上倒像是被人强行给扒下来了似的。

  沈游竹刚才给予叶虔的反馈让叶虔深深觉得沈游竹心里面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这句话当真，亦或者就算是沈游竹当真了也就只是这么个状态……叶虔根本摸不透。

  而这也正是叶虔心里面最为苦恼的地方。

  他真是已经烦透了沈游竹这像是个棉花垛一样一拳下去还没个屁声响的性格，猜不透也摸不清，或许这才叫真正的《该死的温柔》吧，让人恨不得把他给捏死之后剜出心来看看这人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

  丝毫没有察觉到“剜出心来看看这人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这句话有哪里不妥的叶虔此时此刻心里也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攥紧拳头，眯缝了一下眼睛，勾起嘴角：“宝贝儿，你要是真想就地解决的话……我可以试试。”

  说着还直接主动地把身子凑到了沈游竹的身边，故意暗示性地垂眼看了一下沈游竹双腿之间的某个部位，而后抬起手来迅速解开了沈游竹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最后用食指挑了一下沈游竹的下巴。

  叶虔这纯属是报复，顺带还想治一治沈游竹这个好像什么话到他那儿都能石沉大海翻不起一丁点波澜的诡异性格。

  沈游竹愣了一下，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叶虔的内心十分地有挫败感。

  “你解扣子够快的啊……”沈游竹边说边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解开的扣子，锁骨自己是看不到的，但估摸着应该是大大方方地露出来犒赏三军去了。

  叶虔没吱声。

  “舅舅？”

  刚才在沈游竹和叶虔聊天的时候，小可早就已经自己主动把沈游竹的手机从沈游竹的兜里掏出来了，一手拉着沈游竹一手玩游戏。

  这会儿玩完了，抬起头来正看到这俩人不知怎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更加不知道这脚下的步子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叫了沈游竹一声之后，小可一脸好奇地歪了歪头，很明显他刚才并没有听清这两个人在聊什么。

  “哎？舅舅你扣子开了呀！”

  小可眼睛贼，一眼就看出了沈游竹衣服和刚才有点不太一样，于是大声说了一句，之后又冲着沈游竹伸伸手：“让我帮你！”

  “拿你舅当残疾人供着呢。”沈游竹笑了笑，随后蹲下身来往小可身边凑了凑。

  小可先是把手里沈游竹的手机放到自己兜里，之后把手往沈游竹脖领子那儿伸，一边系扣子一边还念叨着：“舅舅，你的肤色要是和浩漫哥哥的中和一下的话就好了。”

  “拿我和你浩漫哥当调色盘呢。”沈游竹被小可逗得直乐，心想这梗今天怕是过不去了，找个机会录下来等回去之后有空放给方浩漫听听。

  叶虔低头看了看小可，又看了看沈游竹，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而且一直到重新回到车里，这种感觉都还没有完全退去。

  沈游竹和小可两个人还在就刚才那个有关于“方浩漫和沈游竹两个人究竟能不能中和一下肤色”的问题聊得火热，颇有点要开学术研讨会的架势，连把彭湃、胡一尧、裴虹、程耀飞、明茂一干人等全给捎带进去了，一个都没跑。

  也是难为这么小的孩子得记这么一堆人名儿。

  叶虔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也插不进嘴，就乖乖沉默了。

  车子一路朝着淮南路的方向走，但这一回叶虔却并没睡着，脸一直朝车窗的方向侧着，心事重重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虔目光呆滞地看着车窗外，想一想之前在sfg的时候遭遇的种种，想一想之前的si比赛，想一想刚才在医院遇到的沈游竹的姐姐，又想到沈游竹的车技好像还不错，这一路走得四平八稳，更没听他有路怒症似的骂人……

  缥缈的思绪在眼睛忽地瞥到路边一家名为薇贝贝猫舍的时候突然停止，叶虔猛地扭过头来看着沈游竹：“可不可以靠边停一下……我想下车。”

  “怎么了？”虽然不太明白状况，但是沈游竹却还是十分听话地把车给停到了旁边，“晕车了么？”

  “没有不是……”摆摆手表示否认，“我下去……想把我家猫接回来。”

  “猫？”

  “啊——”叶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而后又道，“你要是介意的话就先走吧……等我病好了再请你吃饭，谢谢你今天照顾。”

  “那都是客气话，”沈游竹摆摆手，随后顺手把安全带给解开了，“我陪你。”

  “不用……就在街对面。”叶虔边说，边还抬手指了指对面那家装修得无比粉嫩的猫舍。

  “开车累了，下去走走，”沈游竹笑了笑，又回头对小可挑挑眉，“好好看车宝贝儿。”

  “我也……”

  “你也什么你也？”小可这儿才刚一张嘴，沈游竹那边恨不得就已经完全摸清了这小孩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于是直接拒绝，“猫一多你就打喷嚏。”

  “没事儿，我可以去买个口罩！”

  “乖。”

  沈游竹笑眯眯的一个乖字就算是把小可的提议给彻底驳回了，小可有些难过地噘起嘴来，坐在后座上耍气。

  “等叶虔哥哥把小猫领回来给你玩好不好？”

  看起来沈游竹并不打算给小可耍气的机会，一句话就把小可给说乐了。

  之后沈游竹和叶虔两个人就过了马路朝着对面的猫舍走了过去。

  才一进屋，猫舍里的店员就看到了叶虔，于是赶紧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之前在自己腿上卧着睡觉的那只布偶猫给放到了爬架上。

  “来接三比零的吧！”

  “接谁？”旁边的沈游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也正是这一问，才让叶虔忽地想起来自己之前给三比零起这个名字的缘由……然后下一秒就开始纠结之后要怎么跟沈游竹解释才能不让他露出那种听完之后一定会露出来的谜之欠揍笑容。

  “对……三比零。”想不出什么好结果，叶虔只能是选择先去回答猫舍小姐姐的问题，然后朝着之前放三比零的那个笼子走了过去，假装听不懂沈游竹在问什么一样。

  三比零本来正在笼子里面四处乱转，一见到叶虔朝着这边走，直接就坐了下来直起身子开始用那个毛茸茸的爪子扒笼子门。

  其实这也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笼子，严格来讲得说是那种猫用的小别墅，里面有梯子有小床，门是玻璃的，三比零一扒门，那个粉嫩的小肉垫透过玻璃门看得可清楚了。

  “体重重了二两，感觉也活泼了不少。”店员小姐姐边说，边从后面把之前叶虔带着三比零来的时候用的猫包给递了过来，“这小家伙可厉害了，除了哞哞之外见谁都打。”

  “哞哞？”

  “就是我们家这只小布偶，是只小公猫，还没做绝育呢，可能是异性相吸？”小姐姐边说，边又回身把那只胖胖的布偶猫抱了起来给叶虔看了看，“才不到三个月就知道喜欢小公猫啦，长大可了不得。”

  “跟他主人一样。”

  沈游竹低下头，用只有他和叶虔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念叨了一句。

  “我踹死你。”

  叶虔回过头去皱起眉头瞪了一眼接下茬儿的沈游竹。

  不过别看叶虔表面上这么凶，其实打心里面还是“咯噔”了一下。

  叶虔不知道沈游竹的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是说明他已经相信自己是同性恋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如果是真的相信了，那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叶虔是喜欢了柳旭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所以在这之前叶虔也并没有机会去了解人们对这种取向究竟会抱有什么态度。

  曾经唯一给了他这方面信息的……就只有柳旭了。

  而柳旭当时的态度和现在的沈游竹的又确实是差得太远……

  这种猜来猜去的感觉实在是有点煎熬，叶虔不愿意想，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往三比零的身上放。

  “叶虔。”

  然而，就在叶虔下定决心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沈游竹却突然开口了。

  “嗯？”

  叶虔扭过头，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从容。

  就见沈游竹垂下眼睛，歪了歪头。

  “你……很在意我对这件事情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