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叶虔当然听清了沈游竹刚才所说的话, 可是嘴巴上却偏偏又不信邪地问了一遍。

  “裴虹说他现在上场还太早, 你有首发经历，胡一尧又不急着找替补……”沈游竹并没有依照叶虔的问题去重复自己刚才的话，反而是自己解释着叶虔此时此刻应该更想知道的内容。

  叶虔听完沈游竹这句话，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直到最后，他大脑当中所有可以提供思考功能的脑细胞才通过会议一致决定沈游竹肯定是在开玩笑。

  开国际玩笑。

  然而，在叶虔刚想要摆手对沈游竹说“你大半夜又在瞎扯什么淡”的时候, 却在抬头之时猛然对上了沈游竹那黯淡又无奈的眼神。

  沈游竹的头发有些乱, 整个人落寞得像是只被迫离了群走投无路的羊。

  没有什么冠军的光环，更不是什么令万众倾倒的偶像……那一刻，叶虔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你……”

  叶虔抬了抬手，想帮着沈游竹把凌乱的头发弄好，但最后还是停下了，微微攥拳, 把手重新收了回来：“你瞎说什么。”

  此话一说出口，叶虔突然有点后悔，或许他刚刚的语调应该温柔一点, 或许他紧锁着的眉头应该舒展一下, 或许……

  叶虔看着沈游竹, 思绪杂乱得像是个刚被八级大风卷过的窝棚。

  “有时候是真的挺想走的。”沈游竹一边轻声地念叨, 一边微笑着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 双手捂住脸揉了揉。

  常年面对着屏幕却依然白嫩得让人嫉妒的皮肤被两只手揉得有些泛红, 叶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沈游竹, 思索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累。”沈游竹说。

  “这就想退役了……？”叶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教练会放你走才怪。”

  “你在之前的队里打得风生水起还不是说走就走了？”沈游竹笑了笑，忽地想起之前柳旭和他说的那些话，再看看叶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不一样。”叶虔说。

  “哪里不一样？”沈游竹侧过脸来，有些明知故问。

  “哪里都不一样……”

  叶虔自然是全然不知沈游竹之前和他的老东家有过私下接触。

  印象中sfg战队虽然和tsg是老对手，但是除了打训练赛之外，双方队员私下的交集少之又少，叶虔想不到这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往细了说说呢？”沈游竹又问。

  “你心里难受从我这找补呢？”叶虔挑眉看着沈游竹，本来是想翻个白眼给他却见沈游竹突然轻轻笑了笑。

  叶虔愣住了，那个本来想翻的白眼也因此收了回去。

  虽然叶虔自己心里很明白，揣摩他人的心思从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沈游竹一样让他如此地捉摸不透。

  这种感觉虽说不上痛苦却总是让叶虔觉得有些不舒服，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叆叇稠密的云雾。

  不论曾经还是现在，叶虔都有很多每天围绕在身边但是却完全不熟悉的人，曾经上学的时候有，加入青训队的时候有，入选正式队之后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细思之下，似乎从来没有谁给过叶虔这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

  对于沈游竹的不熟悉让叶虔觉得别扭，但是又不愿开口去细细盘问，只能是望着他脸上泛起的那若无其事的笑容，一个人胡乱且不着边际地猜测着。

  “你回去吧，我下楼买包烟……”

  沈游竹开口了，一边说一边还伸手用食指挑了叶虔的下巴一下。

  叶虔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皱起眉头算作是在表达对沈游竹这个宛如调丨戏良家妇女般轻浮的动作的深刻不满。

  沈游竹却只是笑。

  虽然叶虔嘴上也很想提醒沈游竹明天还有总决赛，今天最好早些休息，但是转念一想，像总决赛这种事情，参赛者定是要比他一个小小的旁观者更为上心的，于是叶虔便乖乖地闭了嘴，不去自讨没趣。

  见叶虔不再开腔，沈游竹轻声道了句“晚安”之后便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了。

  一直到沈游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叶虔这才肯转回身去，进了房间。

  《英雄联盟》si季中邀请赛的总决赛是在27日下午两点开始，队员们早早到了会场之后一边做着最后的赛前总结，一边一个个被台下工作人员拎去化妆。

  因为总决赛之前有一个简短的开幕式，两支最终进入到总决赛的队伍必须要集体亮相，所以每一个队员多多少少都得礼貌性地去打个底画个眉毛之类的。

  叶虔这回本来是想拿着tsg给的票去观众席上坐着看的，觉得这样会比较方便感受现场那热烈的气氛，结果却硬生生被明茂还有许熠琛两个人留在了后台。

  “虽然之前已经确认过好几遍，但是一会儿上了台之后你们最好还是先检查一下设备，这儿是新场馆，设备线路什么的都不是太完善，比赛时候遇到画面卡顿之类的情况一定和裁判喊暂停明白吗？”明茂苦口婆心地念叨着，“他们今天下路首发是v和seron，胡一尧……”

  “知道，”都没等明茂把话说完，胡一尧便自信地摆了摆手，“我争取把他们打得下一把就换人。”

  “那最好……”明茂收回了那只要去拍胡一尧肩膀的手，推了下眼镜，“但是换了人之后就不好打了。”

  “其实说真的，不换人也不好打，”彭湃皱着眉头说，“v这赛季……说实话还是挺c的。”

  “确实，不c也不会让他接替olive当总决赛的首发。”程耀飞握拳，用指背顶着嘴唇，“最主要的是……”

  “什么？”见程耀飞卖关子，一旁的胡一尧忍不住了，忙问了一句。

  “沈游竹不知怎么了，今天的状态好像不是太好。”程耀飞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外，“刚才还拉着方浩漫出去抽烟了。”

  “抽烟？”裴虹一脸诧异地扒着明茂的肩膀从后面探出头来看着程耀飞，“我师父不是都戒烟了吗？！”

  “所以说啊……”程耀飞托着脸颊，嘴角向下地摇了摇头，“不太好。”

  “不过好像没听沈游竹说要去心理咨询师那儿聊一聊。”

  叶虔低着头坐在休息室的角落中，双手漫无目的地在手机上胡乱点着，虽然嘴里没有吱声，但是这些人所说的话他却一句句地都听在了耳朵里。

  “哎叶虔，你一直和沈游竹一个房间，他昨天晚上从训练室回去之后整个人有什么异常没？”这话是许熠琛问的，语气有点急切。

  好像许经理对队员们这方面的问题特别地上心，这一点，就连才刚与他接触几天的叶虔都察觉到了。

  不过叶虔却并没有急着回答，心中断定昨晚沈游竹一定不是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因为队里的事情而郁郁寡欢……

  而他之所以会那么干脆地承认，大概也只是不愿意多和自己解释而已。

  想明白这些，叶虔便慢慢地从手机中抬起头来。

  在与许经理四目相对的同时，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战队里其他队员们的目光像是淅淅沥沥的雨点儿一样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得不说这让一向不喜欢成为焦点的叶虔觉得有点不舒服。

  “没有……”最终，叶虔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他昨晚没什么特别的。”

  叶虔并不想把昨晚沈游竹的那种状态说给他们听，准确地讲，其实也是他不能说。

  现在是赛前，队内的气氛和队员们的情绪都至关重要。

  沈游竹又是tsg的战略核心，所以叶虔就更不能这样随便散播紧张情绪。

  “这可就怪了，”明教练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搭在椅背的边沿，“失恋了？”

  “可别瞎猜了。”见教练越说越离谱，彭湃赶紧摆摆手，站起身来伸了个大懒腰，“说不定就只是单纯地戒烟失败了，成天和方浩漫这大烟鬼在一起，不复丨吸都难。”

  “但愿是吧。”明教练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面还是有些担心，“沈大小姐可千万不能出状况啊……”

  沈游竹将胳膊搭在吸烟室的窗台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身边的方浩漫靠在窗台的边沿扭头看着他。

  “是不是又是你姐的事儿？”

  说实话，方浩漫本来是想把问题问得委婉一点，结果腹稿打了半天也没委婉出个所以然，依旧生硬俗套得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房梁。

  “嗯。”沈游竹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抬手把烟灰掸在了胳膊旁边的烟灰缸里，掐着烟看了看，最后索性把烟给直接摁灭了。

  “我一猜就是。”方浩漫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只要你一愁眉不展的，九成以上得是沈芮凝的功劳。”

  “是啊，也就她能有这个魅力。”沈游竹苦笑。

  “人家像你这个年龄都是在为女朋友发愁穷矫情，您可倒好……”方浩漫哼了一声，“成天围着您那个不争气的亲姐转。”

  沈游竹笑了笑，没有去反驳方浩漫的话，情到深处他甚至还有点想点头叫好。

  小可一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这也只是沈芮凝这几年来创下的诸多伟业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个项目。

  前年的时候沈芮凝又不知道和谁学了搓麻将，钱不够了就骗家里说要做生意创业，结果把骗来的钱全都砸到了麻将桌上。

  年初老妈在去给沈芮凝取钱的路上出了车祸，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这一桩桩一件件，沈游竹现在根本想都不能想，但凡一个不留神突然想起来其中一件事，那么其他几件事就会像是串珠子一样一个个全都给带出来，最后……轻则失眠，重则想打车回去揍沈芮凝一顿。

  昨晚蒋姨把小可接走了之后，沈游竹又给沈芮凝打了个电话，沈芮凝的态度如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倒是在提到沈游竹给小可钱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让沈游竹以后大可以把给小可的钱全都给她，说小可年龄还小，拿钱也是没用。

  但是当沈游竹问起她那你拿钱有什么用的时候，沈芮凝便瞬间成了个被撒了气的皮球，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搪塞了一句“肯定比小可拿着有用”。

  换来的却是沈游竹发自内心的冷笑以及隔着电话并不能接收到的白眼。

  “要我说，以后你就别再管了。”方浩漫边说，边用胳膊肘推了推沈游竹，想要吸引沈游竹的注意，让他看着自己，“有空就去医院看看阿姨，带着小可出去玩玩，你姐她是死是活爱怎样怎样，你想想你为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

  “你这手，还用我提醒你吗？”方浩漫挑挑眉。

  沈游竹垂眼看了看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沉默了两秒钟忽然笑了：“说良心话，这手还真不是因为沈芮凝。”

  “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什么？你之前和我们解释说是帮阿姨搬东西时候砸的，压根我就没信。”方浩漫摆摆手，“你骗他们行，骗不了我。”

  沈游竹揉了揉鼻子，扭头看着一脸自信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方浩漫，仰起头来笑着叹了口气，随后再一次把视线移回到了方浩漫的身上：“我要是和你说我这手怎么弄的，你能替我保密么？”

  “能啊，为什么不能，”方浩漫眨巴眨巴眼睛，“我靠，难道我猜错了，真不是因为你姐？”

  “说是也是，说不是吧……”话说到一半，沈游竹自己突然笑出了声，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唉，真是不愿意提……嫌丢人，但是又总觉得说出来好像能痛快点。”

  “那你倒是说！”方浩漫急得像是憋了一宿的尿，就等着沈游竹把答案揭晓了之后他好直奔茅房。

  沈游竹上下扫了方浩漫一眼，随后把视线移到了窗外，脸有点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想到这件事情之后觉得尴尬。

  “那天沈芮凝来找我要钱，不给就要死要活的，还说要带着孩子去火车站站街，小可当时就在旁边听着。”沈游竹边说边有些尴尬地吸了吸鼻子，“后来我一生气……”

  说到这，沈游竹欲言又止地直起身来攥着拳头，轻轻地怼了两下身边的墙壁。

  本来刚才还一脸茫然不知道沈游竹为什么停下的方浩漫瞬间心领神会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自己用手怼墙怼的？！”

  “怼完就后悔了，”沈游竹笑得越发尴尬，“天灵盖都要疼飞起来了。”

  “怼墙？！”方浩漫依然沉浸在震惊当中，沈游竹也知道，等着这震惊劲儿过了方浩漫还不得把假牙给笑出来。

  “气儿一上来了还哪管墙不墙的。”沈游竹托着脸，观察着方浩漫随时可能发生巨变的表情。

  “我操，牛逼啊我竹哥，”方浩漫对着沈游竹竖了个大拇指，脸上的表情马上就绷不住了，“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

  “所以从那以后我为人处世就冷静了很多。”沈游竹淡淡地说，“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乖乖你可太他妈牛逼了！我怼我自己？”

  “你差不多得了。”

  “牛逼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