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职？

  加薪？

  就先这样试试看吧。

  如果他做得好,请给他准备好升职加薪的空间。

  江户川乱步安静听知花千佳和他不认识的松本清长商量，给他争取更多利益，他不明白地偏过脑袋。

  卧室只有他刚刚砰地打开的门是开着的,窗帘紧拉着。

  光线自门的方向大片地落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片拉长了的光影。

  知花千佳朝向那边的半边脸也吸收了那明亮而干净的光线,白得像是他嘴边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牛奶,不对,牛奶是液体,应该说像是奶油风味的雪糕。

  另一边则落在深邃的阴影里,像是深色的巧克力。

  牛奶、雪糕和巧克力的味道都是甜甜的。

  知花千佳的眼睛半垂，长长的睫毛微颤,显露出分明的困意。

  知花千佳昨夜又睡得很迟。

  她还做了噩梦。

  江户川乱步一看就知道了,这是很好懂的事情。

  知花千佳额前、鬓边和颈肩都是细细的冷汗,呼吸和心跳有些不自然的加速——他做过噩梦,知道那种他在梦里被恶心的事情所环绕,无力抵抗,最后被惊醒的感受好难受好难受的。

  父亲和他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噩梦在一些科学研究中被认为是大脑预演和忧虑的恐怖场景。

  所以,在白日保持一个轻轻松松的好心情,在夜晚做噩梦的概率自然会降低了。

  知花千佳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松本清长的要求,他做警视厅的协力者,多多帮警察的忙，她都会和他一起去的。

  那她一定会比现在更频繁地碰到恶心的事情，这没办法减少负面的刺激和情绪，反而是增加了,使她更难有一个放松的好心情。

  就为了他能得到更多的报酬。

  五十五万日元，对他来说是好多钱了。

  能买好多好多红豆大福和波子汽水。

  足够他一个月每天都去便利店随心所欲地买不同种类的零食吃。

  可若是用来购买知花千佳的情绪，让她睡不好觉，五十五万日元太少了。

  再多一倍，两倍，一百倍也是远远不足够的。

  在数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作无穷大。

  换到国语中就是无价之宝，知花千佳就是一个无价之宝，用五十五万日元买不到的宝物。

  他当然也是一个无价之宝！

  知花千佳明明被叫作数学天才，在这件事情上却显得一点都不擅长计算和比较呀！

  是睡迷糊了吗，还是被吓迷糊了？

  和重要的她相比，他得到的报酬是十分微不足道的。

  假若工作恶心到了会让他做噩梦、不能好好睡觉的程度，那他就算可以轻轻松松拿到十个五十五万日元，也不要去的！

  噩梦对他来说，是和运动一样讨厌的事情。

  知花千佳不可能喜欢吓人的噩梦和会让自己做噩梦的事情，她喜欢可爱的他。

  江户川乱步注视知花千佳，思考她为什么答应，知花千佳一定比他想得更深、更远。

  可是他很努力地在想了，还是想不出知花千佳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能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一定要和他一起的她是没有任何报酬的……除了知花千佳忍不住面露困扰的时候，他一定会给她甜甜的宽慰。

  那个算是好处吗？

  应该是……吧？

  江户川乱步不确定。

  因为此外好像就没有其它知花千佳喜欢的事情了。

  他不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如果他做得好，最最最重要和先要做的事情，不是夸夸他吗？

  升职加薪的什么对他来说无所谓啦，他只要有喜欢的食物吃就满足了，知花千佳本来就会给他买的。

  知花千佳还知道很多便利店里面没有卖的特产，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别有风味的美食，只要用手机在网上点击两下，下单，就可以等人给他送上门来。

  网络真方便呀。

  不只是可以购物，网络上固然有他讨厌的笨蛋大人，更知道好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像知花千佳的过去和爱好，怪盗基德盗窃的履历……网络好像是谁都认识和知道的样子，连昨天的盗窃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江户川乱步是又在检索知花千佳的名字搜到的。

  他想帮知花千佳多揪出来和记住几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大人，结果看到的全部是与盗窃事件相关的发言。

  他看到有人认识盗窃事件的

  主谋，这样说：

  宫野明美两年前毕业从南洋大学毕业，同学里没有一个人讨厌她天使般的笑容，对她的评价全部是温柔善良又坚定勇敢，连嫉妒的八卦都少有。

  宫野明美有一个彼此深爱的男友，一个尤其聪慧、漂亮又省心的妹妹，她甜蜜而幸福，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盗窃银行，要是缺钱的话向熟人借就好了，肯定会有人愿意借给她的！

  没有道理。

  毫无逻辑。

  因此质疑警察可能是抓错人了，怀疑他和知花千佳的判断。

  唔啊——！

  江户川乱步看到这种发言的时候，倏地皱起脸，他越发觉得笨蛋大人的含量真是多到不可计数了。

  不相信他和故意装笨的警察就算了，怎么可以觉得知花千佳是错误的！

  宫野明美为什么要去盗窃银行，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很好懂吗？

  因为是受人要挟的。

  至于宫野明美的弱点，那是更加显而易见的，无非是她珍视的妹妹或者男友。

  连他都轻易可以想到的答案，这些已经大学毕业的大人怎么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

  还有那种好像真心把他当作推理天才来看待的发言，江户川乱步也不是很懂。

  他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孩子啊，父母从未说过他有什么特别的才能，还说过他不可以觉得其他人是笨蛋，江户川乱步相信父母的经验和教诲。

  虽然和他的感觉愈发不太一样了。

  他现在觉得应该有一些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大笨蛋。

  就像做科学实验无法避免肉眼的读数会产生误差，最稀疏平常的感冒药无法避免会有服用了很不适的特例，商店贩售的巧克力里面也无法避免会有超级难吃的纯黑巧克力，那么大城市和全世界的所有大人里面自然无法避免有一些笨蛋大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江户川乱步修正他一以贯之的认知。

  知花千佳之前说他少见多怪。

  是的，多见就不怪了。

  返老还童可要比笨蛋大人奇怪多了。

  连返老还童这种只在童话书里出现的事情都可以发生，那世界上有一些笨蛋大人也不足为奇了。

  他之前是信赖着双亲长大的，现在是知花千佳带着他往前走。

  他们骗他没有任何好处，只有让自己变麻烦和让他为此伤心的坏处。

  这才是真正没有道理，毫无逻辑的事情！

  知花千佳昨夜轻声却很坚定地应了，她才不舍得他受伤呢，就像她刚刚没有任何好处地说“好”。

  他只相信父母、知花千佳和自己最直接感受到的情感，才不要去相信那些只会给他带来困扰的笨蛋大人，受他们影响了……江户川乱步在软乎乎的被面上拍拍自己从洗手间径直跑过来、还带着水迹的手掌，擦干净湿润的掌心，再放到靠近肚子的地方捂两秒，让被自来水冲得冰冰凉凉的掌心变得暖和了。

  小孩子的体温要比大人高。

  而温暖的接触会给人安心感。

  江户川乱步伸手轻轻贴上知花千佳脸颊。

  从掌心传来柔软的，有一点点发凉的和濡湿的感受。

  然后，他的体温清切地传过去。

  物理书上说，热能必然从高温的物体传到低温的物体，直到两者之间没有温差。

  知花千佳睁圆眼睛，视线与他直直相触，停留在他脸上，不自觉地笑了。

  专注的目光好像看进他心底，要比平时更柔软和拿他没办法的。

  “非常谢谢你，乱步。”

  知花千佳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笑意未减。

  “虽然会破坏气氛和你的心情，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不可以把牛奶和水弄到被子上来，被子比冬天的厚衣服更难洗。这次我会洗，下次就要你自己对自己做出的这种行为和事情负责。就算你是为了我做的，我会帮忙，但不会全部由我来做。因为你让我觉得很暖心的同时，要洗被子和晒被子这个事情还会让我觉得好麻烦的。两种心情有时是两相抵消的，有时是有一方更胜一筹的。”

  不是埋怨和批评。

  是含着笑意的就事论事，很直率地和他说她真实的想法，告诉他攻略。

  知花千佳的脸颊已经足够暖和了。

  江户川乱步把贴着的手换到她前额，认认真真抓起碎发，点点头。

  “哦。”

  哦。

  他知道了。

  知花千佳在说下次的事情，那就是说就算他有钱了，有足以支撑他独自生活的五十五万日元，知花千佳也没想要他搬出去，他一定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