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全世界。

  最讨厌你。

  这是一个你明知道真相的欺骗！

  所以说,真实是——

  我讨厌全世界。

  最喜欢你。

  江户川乱步说得斩钉截铁，他直直迎上知花千佳注视他的眼眸。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直视人的眼睛。

  父亲说这是一种礼貌。

  而且，这样就可以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下意识的反应,是紧张、慌乱、惊讶、迟疑、反感、愤怒,还是其它什么……这是名刑事父亲沉淀的经验。父亲教他要多听少说话,尤其当对方露出类似的负面情绪,要冲他发火时,他必须尽量快且乖巧地闭嘴,保持安静,像一只蜗牛那样安静。

  蜗牛没有发声器官，是不会发声的。

  要学做一只绝对安静的蜗牛,对江户川乱步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最擅长源源不断的说话了。

  知花千佳就喜欢听他说话。

  江户川乱步也喜欢与知花千佳对视。

  浅浅的栗色温柔而澄澈,坦然又直率,很好看。

  在那里面,倒映着小小的自己,好像要比镜子、玻璃和金属镜面反射的自己更可爱一些。

  因为知花千佳觉得他可爱,所以他在她的眼睛自然变得更可爱了。

  说到觉得他可爱的人，知花千佳是极少数这么认为的存在。

  真的是极少数！

  只有父母、知花千佳……江户川乱步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就能数完了,可谓真正少得屈指可数。

  明明他真的好可爱的！

  父母都觉得他可爱，他们从来没有,也不会对他说谎。他们说他是可爱的,他当然就是可爱的。

  他们是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人了,什么都知道——他有时做错了事情,低垂脑袋不说话，试图躲避过去。母亲一眼就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误，微笑凝视他，也不说话,等他主动认错。没有什么能瞒过伟大的他们。

  知花千佳也觉得他可爱！

  知花千佳只是听他说话，就找到了父亲给他安排的更好的未来，能把他不明白的所有事情都解释得很好懂。

  虽然知花千佳遗失了一部分记忆，目前的学识要比实际年纪小两岁的样子，现下只比上高中二年级的江户川柯南多一年的经验，但是她比他和江户川柯南聪明多了。

  他喜欢浏览报纸上的四格漫画，一篇漫画里出现的文字不超过五十个字，特别好懂。

  江户川柯南喜欢阅读整本书全部是枯燥的文字的福尔摩斯系列。虽然他觉得内容非常无聊，但是能够看懂。

  而知花千佳喜欢看的文档，不仅全是字，还是令人一头雾水的名称和公式：给定一个整体域上的阿贝尔簇，猜想它的莫代尔群的秩等于它的l函数在1处的零点阶数……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不只是看不懂整句话的意思。

  连拆开了，单个拎出来的词语原本的意思，也完全没有头绪，他根本从没有听说过。

  什么是整体域，什么是阿贝尔簇，什么是莫代尔群，什么又是秩……江户川乱步在短短的一句话里面找出了数十个疑问。

  知花千佳翻阅的速度极快，比他看一篇漫画更快，可能比她翻页的动作还快。

  更多的时间是浪费在翻页上。

  所以说，知花千佳当然是超——厉害的！

  有最最最厉害的父母加上知花千佳，他们的看法毋庸置疑是非常正确的：他是可爱的！

  可是只有他们觉得。

  ……好像只有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人，才能够看得到他的可爱？

  江户川乱步得出普遍性的结论，目不转睛地观察知花千佳眼眸里小小的自己。

  那里现在只专注地倒映着一个可爱的他。

  没有多余的其他人。

  带来危险和麻烦的，恶狠狠瞪他和吓他的，以及是超级盗窃犯的其他人。

  知花千佳听了他欺骗的话语，她的反应与他所想的千差万别。

  她好像……是在犹疑？

  浅栗色的眼眸微微皱起了，嘴抿起。

  眼神变得不确定和为难。

  诶！

  为什么？

  他有说得哪里不对吗？

  怪盗小孩子的魔术表演明明就是一种知花千佳明知道真相的欺骗啊！

  他的话也是，两个是一样的。

  江户川乱步不明白。

  他讨厌讨厌他的人，讨厌无聊又麻烦的常识和规则，讨厌不可思议的事情，讨厌他无法理解和无法理解他的世界。

  他喜欢喜欢他的人，喜欢有趣的搞笑动画、简单明了的食物和甜甜的点心，喜欢了解他并耐心给他解释的知花千佳——转换成欺骗的反语，那就是喜欢全世界，最讨厌知花千佳，这没错呀！

  “唔——”

  江户川乱步试探性地叫她。

  “知花知花，我说错了吗？”

  “……”

  知花千佳一时踟蹰。

  说到欺骗，她给江户川乱步大部分的解释都是欺骗。

  模仿他自幼受到的教诲，她照猫画虎地骗他，骗江户川乱步他自幼接受的世界观是无比正确的。

  他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她当然要知道得更多，可以给他好懂的解释。

  江户川乱步回报她的，是一望而知的依赖，和就像他喜欢甜食和玻璃珠似的，纯粹的，不掺丝毫杂质的喜欢。

  如果江户川乱步发觉了她的欺骗？

  以他天才的智慧，她到底能够欺骗他和回护他的世界观多久？

  到真相曝露的时候，要怎么减弱他被最信赖的人们欺骗的伤害——

  知花千佳思考起来，禁不住蹙眉。

  ……

  以及，他现在是讨厌她以外的全世界。

  那到时候呢？

  知花千佳有做事要承担坏的后果和尽力去把它扭转成好局面的觉悟，如果她也将被讨厌，至少在那之前要把他讨厌的世界塑成他能够接受、融入的模样。

  江户川乱步唤她。

  知花千佳倏地回过神来，微怔地想了想：

  “……‘最’是比较级的用法。首先，用它一定要有比较对象，在一定范围内里是最什么的。再则，在两个人之间进行比较，是说更喜欢谁，谁更厉害。至少是三个人进行比较，才能说最喜欢谁了，谁最厉害。乱步你的话里面，没有出现被讨厌的比较对象。”

  那逻辑更通顺的说法，应该是：

  我喜欢全世界，只讨厌你。

  知花千佳敛下复杂的问题，客观地挑语病。

  “啊！原来知花知花你在想这个啊——我讨厌我不明白和不明白我的世界，但是我喜欢好多好多零食，和那些零食比起来，我最喜欢你了，是这个意思啦！”

  江户川乱步面带笑意说，呼呼地发出笑声，明快又爽朗。

  “就算我的报酬一直没有到手，我一直都没有报酬，知花知花你也一定会给我买的，因为你喜欢我！我当然最喜欢你啦！”

  “……抱歉，我打断一下。我已经给乱步君你表演了，那么能让我先和知花知花说话吗？不然，”

  怪盗基德伺机插言。

  他顿了顿，瞅瞅自己脑袋上的高礼帽，扯开一个焦灼的笑颜。

  “我担心我可爱的小鸽子，真的可能要忍不住在我头上上厕所了。”

  “呜啊，那你把鸽子放出来就好了——诶诶，话说鸽子是不是幸运的象征？”江户川乱步忽然问起。

  “鸽子一般象征和平和平等，”江户川柯南回答，“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在有些国家的文化里，好像有把鸽子视作吉利和好运，”

  “哦哦，那——”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伸长手要去掀白色的高礼帽。

  “怪盗小孩子你把代表好运的鸽子给我吧！”

  “不。”

  知花千佳敏锐地意识到江户川乱步把鸽子也当作好吃的幸运了。

  不是把代表好运的鸽子给他吧。

  是把代表好运的食材给他们吃吧！

  知花千佳忙拦住他的手，放轻声音说她猜怪盗基德想聊的话题：“邮件的话，那上面的内容就是我和乱步看到的所有了……有点像。”

  “啊！知花知花觉得像的话，我想那个乌鸦有可能是你父亲呢——”

  江户川乱步依旧盯着怪盗基德的高礼帽，接过话由。

  他深深地皱起眉。

  “可是这样就让我好不明白、好不明白的，为什么？既然你父亲安然无恙，那他不告诉你自己存活的消息呢？他是和你有杀父之仇吗？不对，不能这么说，他就是你父亲，他不能自己杀自己——但是啊，在明知道你为了调查他的事情扮成怪盗小孩子，偷宝石、在建筑上乱涂乱画、表演骗人的魔术……你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他不担心你吗？不心疼你吗？不希望你悠悠闲闲地上学吗？他怎么忍心的？我看变位词先生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在抓你，虽然每次都让你跑掉了，如果有一次不小心抓到你了呢？”

  江户川乱步歪了歪头，停顿片刻。

  知花千佳莫名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说的不小心，不是怪盗基德一不留心被警察抓到了。

  是看起来很认真，实际一直在放水的警察忽然有一次忘记放水了，不小心抓到他了。

  怪盗基德半垂下眼帘，笑颜变成淡淡的似笑非笑。

  江户川乱步接着说，眼睛微微闪过一丝悲伤和思念。

  “我做了自己知道是不好的事情，心情是会很忐忑的。父亲会一边教育我，一边叫我安心，让我坐到他背上玩骑马的游戏让我变开心。你父亲真不可思议啊……一点都不考虑你的感受。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从来不骗我的，他们教我要诚实，他们也一直身体力行地这么做。没有人能在我们家撒谎的！父亲说谎会被母亲看出来，母亲说谎也会被名刑事的父亲知道，而我一下子就会被厉害的父亲和更更厉害的母亲看出来。”

  “……如果，”

  怪盗基德站起来，脊背笔直，白色披风在微凉的晚风下晃动，呼呼地响动。

  背着月光，他的神色掩在单片镜和摇曳的额发下显得晦暗不明。

  怪盗基德低声说起江户川乱步未考虑到的另一种情况。

  “他们两个一起对你说谎呢？”

  江户川乱步一下跳起来了，涨起脸颊，气呼呼地坚决否定：“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没有这种如果！”

  “连返老还童和死而复生都可以发生的话，”怪盗基德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在晚风中迅速散开了，“我想没有如果是什么不可能的……”

  “你和知花知花说发现自己被欺骗是一种受伤，父母不可能让我受伤的，所以他们绝对不会骗我的！你就是嫉妒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和知花知花，略略略——！”

  江户川乱步把两张扑克牌往白色大鸟飞远了的方向用力丢过去，余光瞅她手里的，也全部抓过去丢掉了，然后赔给她一个发脾气的他。

  知花千佳轻揉他的乱发，听他嘴里不断嘟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相信他们！知花知花你也是，我相信你，你绝对不可能骗我的！因为你们骗我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会让我受伤，你们才不舍得我受伤呢！对吧？”

  江户川乱步埋在她心口吸气，吐气，吸气，呼——

  他长呼出一口气，抬起视线一动不动地细细看她。

  “恩。”

  作者有话要说：那段让人看不懂的概念是bsd猜想的一部分

  这章有提到「发现自己被欺骗是一种受伤」→这句话源自18章斗的邮件，下一句话是「一直不被发现的话，就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