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因为……”

  江户川乱步恶狠狠地横了一眼趁他忙着对赤井秀一发问，把知花千佳叫过来了的羽田秀吉。

  都怪他！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都怪羽田秀吉！

  知花千佳一言不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告状的羽田秀吉却笑眯眯的。

  虽然是带有歉意的笑颜,但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还是有的，唯一的作用是叫他更加生气了。

  江户川乱步撅起嘴。

  他不怕犯错,也不怕被批评,他早就习惯被各种各样的人批评了。

  对他来说，被批评是家常便饭，反倒像现在这样收到很多很多人的称赞和喜爱,才是极不寻常的。

  自己向来被视作异类、被排斥，好心的发言更是招人嫌恶，这几周却因此接连收到了署着他名字的感谢信和比零花钱更丰厚的奖金,以及五花八门的投喂,甚至他好像成为了新学校里最最最受欢迎的人……真不可思议！

  他适应得很快,起初还觉得这好奇怪、好别扭,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友好的环境。

  与之前相比，他当然是比较喜欢现在啦！

  尽管还是有不少说他不礼貌、批评和从各个方面挑剔他的人，不过连知花千佳都能捏造出莫名其妙的理由去挑刺和讨厌,寄来胡说八道惹人厌的垃圾邮件，江户川乱步觉得一些蠢笨到无药可救的家伙的评价根本不值得他关心和难过。

  没错！

  蠢笨到无药可救！

  那些家伙不仅无视一望而知的客观事实,还一心一意颠倒是非，把知花千佳和他的好悉数往坏的方向去解读，真的是笨得叫他无话可说了！

  虽然母亲曾多次和他说过「不可以认为他人是愚蠢的」,但江户川乱步看过越来越多网络上过分荒谬的评价，听过越来越多蛮横无理的责备，不间断收到来自其他人或隐或现的排斥,疑惑日渐堆积，越发觉得父母的教导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对，明明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笨蛋嘛！

  或者应该说，来自母亲的这句教导不是不对，只是它的正确性是有限制条件的。

  「这句正确的教导」可能仅适用于十三岁以前的他，不太适用于十三岁以后、骤然间成长了很多的他。

  就像小学只教授有理数范围内的加减乘除和乘方，初中拓展到了无理数，需要熟练掌握的基本运算多了幂运算和开方，接触新的公理、定理和定律，譬如负数没有平方根，可到高中又会学习到负数其实也能够开平方。知花千佳通过和他玩猜数字的游戏的方式教给他的，负数在复数系内存在两个虚数平方根。

  从有理数到无理数，再到复数，课本知识的广度和深度随年纪和年级逐步增长，父母的教导本该也是这样由浅及深吧，父母会在恰当的时候传授给他崭新的人生经验和道理。

  幼时告诉他不可以认为他人是愚蠢的，现在该告诉他更不可以违背事实和良心，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小部分人愚蠢得无药可医！

  对那些笨蛋和来自笨蛋们的刺耳的愚蠢发言，全部不予理会就好了！

  因为他再没有来自父母的恰当的教导，他只能根据自身经历进行自我总结了。

  他磕磕绊绊地独自前行，幸好偶遇并主动攥住了新的引路人，没有绕太多远路，最终勉强算是整合出了适用于现在的自己的正确话语。

  说实话，江户川乱步觉得通话那边的赤井秀一空有虚名，不够专业，还有些不聪明。

  他才不怕只有名头和声音听起来超级吓人，人在遥远海外，根本欺负不到他的赤井秀一呢！

  他只怕自己在意的人生气。

  知花千佳不是随便可以蒙混过关的人，使用谎言是绝对行不通的，她一听便知真相。

  而且，他本来就不会和她说谎的。

  谎言不可能成真，自己说谎、做了亏心事的难受感觉却是切实存在的，会在心里遗留很久很久。

  再说，除了没能正确估计卧底真正的实力，江户川乱步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做错了——和赤井秀一犯下的大错相比，他的错估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错误吧，谁知道专业的卧底竟然这样不靠谱呀！

  因为是安室透和组织头号痛恨的专业卧底，加上是羽田秀吉信赖的大哥，他选择了赤井秀一。

  连柯南也觉得这很可能可以成为突破口。

  原本来找赤井秀一沟通、交涉的人应该是柯南，可柯南似乎被什么绊住了，他等了好久，柯南没有很快赶回来，也没有给他发来计划推迟和解释的邮件，他就自己一个人先过来了。

  所以说，柯南是必须分担一半错误的共犯！

  江户川乱步委屈地瞅瞅知花千佳。

  知花千佳是非常难蒙混过关，又很容易萌混过关的人。

  他可以使用的，对知花千佳一直有效的招数是「可爱」。不管是他偶尔有意表现出来的可爱表情，还是普通的言行举止，知花千佳通常都会觉得可爱。

  因此，他多少开始有一点有恃无恐起来。

  可是像这样严肃的神色，他是第一次见到。

  江户川乱步实话实说。

  “——就是这样。”

  知花千佳眉目蹙起，全程没作声，沉思。

  江户川乱步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下大错了。

  总之，不管错误大小，他似乎又搞砸了，没能如他所愿地给知花千佳减少麻烦，却实打实增添了许多。

  终于，知花千佳又沉默了片晌，开口问他：“我们晚饭吃茶泡饭，可以吗？”

  “诶……”

  出乎他的意料，知花千佳的反应和他坦诚的讲述毫无关联。

  这句话不像是要对他发火的前兆，不论怎么听都不像，江户川乱步紧皱起的眼睛缓缓舒展开来，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不讨厌茶泡饭。

  他苦夏时常吃，有时用热茶汤，有时用凉梅汁，有时偷懒直接用开水泡开，他习惯加双倍的梅子和海苔。

  看他吃得一脸餍足，父亲通常会把自己的那一份梅子也让给他，叫他慢慢咀嚼，别就着汤一口全咽下去了。

  前些天，柯南也做了茶泡饭，是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风味，海苔和梅子铺得比往常更夸张，少了熟悉的唠叨和叮嘱，多了一杯知花千佳怕他被梅子酸到、口味清淡的香草茶。

  “可以啊。”他回答。

  “那你先回家把饭先煮好吧，乱步。”

  “诶，我煮饭吗？这是柯南的工作啊。”

  江户川乱步如本能般自然地反问，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同时理解了为什么不是柯南。

  他现在打一百个电话叫柯南立即飞回来做饭，柯南大概率也没法乖乖听他的话。因为在柯南看来，绊住他的事情显然是比和赤井秀一交涉、彻底解决乌鸦组织更紧要的。那当然比做饭要紧多了。

  至于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不用想都知道。

  江户川乱步不疑江户川柯南将提供容身之处的知花千佳和他的安危看得比他自己重要。

  可江户川柯南的心很大方，装着很多和他们一样重要的人，所以在归途中轻易被别的什么绊住了脚步。

  不像他，他的心很小气，只装了几个人，绝无可能被不重要的其他人绊住。

  “恩，今天你煮饭。”

  “唔……那这是惩罚吗？”

  江户川乱步毫不遮掩地盯住知花千佳，不经意间渐渐放松下来，又变回那副有恃无恐的口吻。

  “只要我做好了，知花知花你就一定不生气了。”

  “不是，是合作，我们一起做。你煮饭，我来准备茶汤和配料。”

  “哦？哦！我知道了，一杯半的米，然后加两杯多、不到三杯的水对吧！”

  “对。”知花千佳颔首。

  “我会做好的，”

  得到肯定的江户川乱步转身朝门的方向，迈出的步猛地停下来，他微皱着眉回头。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家里吃到的茶泡饭基本都是用放凉了的剩饭，最多是微微热的。柯南也是用提前准备的冷饭做的。用我现在才去煮好的饭做茶泡饭会不会太烫了，冷饭的口感要更好吃诶——知花知花？”

  “你晚一点吃嘛。”

  “只能这样了。”

  “那我可以晚一点准备配料，刚好我有些话想和赤井先生说。”

  “原来不是对我生气，是对他生气啊！就是说嘛，他太不像话了，我根本不懂他为什么被允许入职，还是被特别多人信赖和忌惮的，分明一点都不专业，难道是因为其他人更加不像话……那未免也太恐怖了！可羽田先生就聪明得很正常，不，会告状的羽田先生也很不好！”

  知花千佳用手势按停江户川乱步连绵不绝的联想，请他先专心完成合作任务。

  待他走远了，她拿过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语调冷下来：“赤井先生，首先是你问乱步那么说的理由——他只是生气地说了他知道的和对你的真实想法而已。”

  知花千佳停顿了几秒，没减慢在心中默数质数的频率，以惯常的一心二用的办法来让自己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不颤抖，不露怯，佯装出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姿态。

  她能感受到对面在做类似的努力，压抑焦躁无比的情绪，调整已然乱了的呼吸，缄默不语，挤出屈指可数的耐心听她说下去。

  “然后是你真正想知道的，我们说宫野小姐是你的表亲的理由，这其实无关紧要吧。既然你知道事实了，我相信你有不下十种办法去验证它的真伪。我想，重要的不是忙着追究被你遗漏了的各种细节，从而占用你可以早点修正和弥补错误的时间，重要的是计划未来。

  “最后，十分抱歉，乱步任性地把羽田先生牵扯进来了，让羽田先生知道了你不愿他知道的一面。但是，如果你和你的同事有任何不利于乱步和我的举动，非常抱歉，我会把他一起扯进来。”

  “……”

  片刻的静默后，知花千佳听得清切，是低沉、冷静的断定。

  “你不会。”

  “你们不会，我自然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