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妹妹与“赵答”的相认，让整个房间大多数活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姐姐的存在,安抚了妹妹的狂躁。

  妹妹的存在，也平息了姐姐的怨气。

  这让半天来混乱不堪的房间,奇迹般出现了短暂的平和。

  看见两个npc都没有了强烈的攻击欲望，阿彤就先放下了周丹那边，尝试着与“妹妹”对话：

  “能告诉我们，在你和姐姐……赵答同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目前而言,对于她们来说,这个副本甚至连npc背景都是假的。

  虚假的信息,已经坑得她们头破血流。

  现在唯有摸清真相，才能找到那一丝通关的希望。

  可妹妹却睁着茫然惊恐的大眼睛，仿佛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赵答,是谁？”

  阿彤指着青炼：“赵答同学啊,她不是你的姐姐吗？”

  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童谣声刚刚出现时,赵答说过的话——

  【首先,我不叫赵答。】

  莫非……

  一众目光下，小女孩怯生生从青炼臂弯里露出个脑袋,小声说：

  “我姐姐,叫大大。”

  “那你呢？”

  “我,我叫小小。”

  大大，小小，明显不是正式的名字。

  可惜“赵答”现在没有舌头，也发不出声音解释,只会发出应和的“呃呃”声。

  阿彤安抚性地点点头：“好，小小。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复杂的问题，又显然超出了小小的回答水平。

  小女孩茫然地转动着眼珠，瞥到地上的碎肉时，才条件反射地摸肚子：

  “小小好饿，没有饭吃，好饿，好饿……”

  饿字出现得越多，小女孩眼睛逐渐发红，身体控制不住颤抖。

  所有人顿时脸色大变：这是发狂的前兆！

  “呃呃，呃呃……”

  好在这时，赵答又发出了众人听不懂的声音，朝妹妹身上蹭了蹭。

  只有小小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是：

  【小小没错，小小最乖了。】

  很快，小小就再次平静下来。

  想到小女孩啃食生人的凶残，阿彤喉咙动了动，竭力让声音温柔，继续问她：

  “小小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没有饭吃呢？”

  “因为，爸爸妈妈，不让小小吃饭。爸爸妈妈说，都是因为，小小和姐姐吃的太多，才会让弟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挨饿。”

  小小父母的说法明显不可信。两个小女孩的食量，能有多少？能吃垮全家？

  众人一听就明白：这对父母只是以此当理由恐吓女儿，正大光明扣掉她们的口粮。

  这时，小女孩抬起懵懂的目光：

  “可是，小小和姐姐不

  吃东西以后，爸爸妈妈说，还是不够吃。吃不饱，弟弟就会哭，爸爸妈妈就会打姐姐。”

  “慢慢的，姐姐的手和脚，都被打成了奇怪的形状。姐姐的头，也总是贴在腿的旁边，一说话，就会有红红的东西流出来。”

  “爸爸说，因为姐姐总是哭，会打扰弟弟睡觉，所以把姐姐的舌头拿走，就不会吵到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小小所形容的，不就是“赵答”现在这幅，四肢扭曲、身体翻折，骨头尽碎的模样吗？

  如果小小说的是真的，那她们最初得知的所谓“贫困却其乐融融”的家庭，就是个完全相反的谎言！

  面对这样的家庭，“赵答”怎么会想退学回家帮忙？

  不，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被毒打成这样的女儿，还能有一口气，就已经是奇迹了。

  众人还在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缓过来，就听小小继续说道：

  “有一天，姐姐闭上眼睛，好久都没睁开。妈妈说，姐姐可能是死了，死了，就是永远不会睁开眼睛，永远不会再看小小了。”

  说到这里，小女孩的声音染上哭腔：“小小好害怕，小小不想让姐姐死。所以，小小把姐姐藏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这样，这样姐姐就不会挨打了。”

  阿彤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呢？”

  “后来，后来，找不到姐姐，爸爸妈妈就开始打小小。”

  小女孩本能地缩起身体，向姐姐靠的更近：

  “那一天，家里特别冷。爸爸打得好痛，小小肚子也好饿，小小好害怕等不到姐姐回来了。但是，弟弟突然哭了，妈妈过来说，弟弟饿了，要吃东西……”

  ……

  可那时的家里，已经没有东西吃了。

  尽管如此，听到“吃”这个字，小小就已经开始分泌口水。她抱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爸爸妈妈。

  父母的脸色很沉，小儿子吃不饱，这可是大事。他们已经想尽了办法，可食物又不能凭空变出来，上哪里去填孩子的肚子？

  就在这时，父亲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小女儿身上。

  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小小听见，父亲问母亲：[上次那个食物，小儿子吃得香吗？]

  母亲点头：[香，很香。孩子连汤都喝下去了呢！]

  小小不由得张开嘴巴，手指伸进嘴巴里。

  好饿啊，小小也想吃这么香的东西。

  父亲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小小的身上。

  [那今天，就再让孩子吃一次吧。]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母亲似乎有些担心。但很快被父亲呵斥回去：

  ［那还能怎么办？无物可吃，无物可吃！怎么办？］

  是啊……无物可吃，还能怎么办？

  后面发生的事情，小小就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很冷，很痛，很饿。

  中间有几次，小小差点就像姐姐一样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但是她又想起，自己要等姐姐回来。

  如果姐姐回来时看不到自己，一定会伤心的。

  可是，还是好饿啊……

  饿到极点时，小小看着父亲刚刚割下来的食物，嘴角分泌出一点唾液，祈求能不能给自己分一点。

  父亲大发慈悲地扔了一点下来，小小迫不及待叼进嘴里，滑滑的，软软的……粘稠的血浆流进喉咙，肠胃。久违的饱腹感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小小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吃这种食物了。

  真的，好美味啊。

  “呕。”

  学生中有人抑制不住地呕出声，又唯恐连累到身边人，竭力忍了下去。

  光听小小断断续续的描述，那一幕幕景象就像扎根一样，活现在她们眼前。

  可讲述出这些的小小本人，却没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反而还揉了揉肚子，露出些意犹未尽的向往：

  “从那之后，小小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再也没有吃饱过。”

  说到这里，小小捂着肚子，又眼泪汪汪地投入姐姐怀里，说自己好难受。

  可以填进肚子里的东西很多，但是无论吃多少，她都依然那么饿，好像生命被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天，始终无法解脱。

  “小、小小同学。很抱歉听到这些，你的……爸爸妈妈，对你们做出这种事。我想、我们想，他们应该得到惩罚才对。”

  阿彤很难用“爸爸妈妈”两个字冠名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但她还是坚持说完了这句话。

  因为在其他人还恶心反胃的时候，她已经提炼到这些信息的关键。

  赵答同学的家庭，根本不是受害者，而是施暴者。

  反而赵答和她的妹妹，才是受害者。

  这也意味着，她们之前在副本里所做的一切，本质上其实是在帮赵答的父母，把赵答逼回那个家里！

  怪不得她们每次信誓旦旦、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时，总会突然出现鬼怪——

  在小小这种小孩子眼里，她们和施暴者有什么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后，阿彤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边庆幸于自己没死，又一边飞速做出下一步判断：

  对于受害者来说，她们的执念，往往就是让加害者得到报应。

  只有这样尝试，或许才能尽力挽回她们在npc眼中的形象。

  果然，在听见这句话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赵答”，突然转过了脑袋。

  “呃呃，呃呃呃？”

  阿彤倒吸一口气，连忙把目光移向队伍里唯一的精神力异能者。

  后者脸色一苦：“我的异能等级太低，目前还仅限人类，对

  npc没用啊！”

  “……”

  还好这时，小小突然开口，替姐姐翻译道：

  “姐姐说，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阿彤立刻点头：“对！”

  一众学生也点得如小鸡啄米：“没错！”

  连之前七窍流血的女生，都吊着一口气点头。

  青炼：“呃呃呃呃……”

  小小：“姐姐说，既然如此，那如果爸爸妈妈出现在面前，你们会帮我们报仇吗？”

  阿彤坚定点头：“会的！”

  青炼点头：“呃。”

  小小也点头：“姐姐说，好，那她拭目以待。”

  阿彤一行人当即开始等待她们接下来的行动，可等了很久，姐妹二人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继续提示的意思。

  那拭目以待什么？

  阿彤犹疑着想继续问，可她刚刚开口，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女生小声说：

  “好热啊……你们觉不觉得，这里越来越热了？”

  在这种情况下，能忍不住说出口的题外话，绝对不是随口一说。

  绷紧的注意力略微转移，阿彤也骤然发现，屋内温度确实正在疯狂升高。

  就像房间的四面八方不知何时架起火炉，正在蒸烤她们一样！

  身体为了维持正常机能开始冒汗，本来就有伤的人现在更是痛苦不堪。众人环顾四周寻找原因，有人突然叫起来：

  “阿彤，快来看这面墙！”

  学生们这才发现，她们刚才背靠的那面墙，正以小小钻过来的那道黑漆漆缝隙为中心，开始飞快融化！

  “好像皮肤啊。”

  人群中，不知有谁喃喃了这么一句。

  因为墙壁融化后，流下来的居然是一道道油脂，还有一股烧焦糜烂的肉味。

  “嘻嘻嘻……”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墙壁融化，她们听到了小小的笑声。

  然而，没人去探查小小是不是真的在笑。

  因为随着整面墙壁土崩瓦解，一个陌生的空间，逐渐出现在她们面前

  破烂的木屋，脏污的环境，逼仄的空间。

  以及一干奄奄一息，身体不同程度残缺的女生。

  学校办公室的明亮，售票处的昏暗；办公室的宽大，售票处的狭小……巨大的冲击，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两个宛如不同时空的屋子，原来就在一墙之隔。

  而此刻，它们又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