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林烁阻止熊帕继续哭下去。

  “行了。”林烁看了眼天色,夕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不过林子里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橙红色余晖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地面的落叶上铺上一层暖晕。

  由于霸王铁甲发疯的原因，今晚许多凶兽都在躁动,天黑以后的森林怕是不会太清净。

  林烁道：“快点，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河滩,然后顺路去一趟霸王铁甲的巢穴。”

  “好。”

  一人一熊在最前方带路，林烁和狩猎队的人说起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一部分是他从熊帕口中得知的。

  “所以,一切的起因是熊帕想要狩猎一头足够厉害的凶兽,于是挑来挑去,挑中了我们领地内的霸王铁甲？”

  “对。”

  “但是他不了解霸王铁甲的习性，以为矮山上只有一头母兽和刚成年的幼兽，就让人想办法引开了母兽,自己单独上山和幼兽搏斗。结果这几个月恰好是霸王铁甲的交配季节,成年的幼兽已经被赶走了，巢穴里留下的是从远方赶来交配的公兽以及刚出生的幼崽。”

  “没错。”

  “他动了人家的崽,于是被公霸王铁甲一路追杀？”

  林烁点头：“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岩皱起眉头。

  林烁其实也觉得这一系列行为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比如——如果熊帕不熟悉霸王铁甲,为什么偏偏想要狩猎它？他是怎么知道矮山上有霸王铁甲的巢穴的？又是谁告诉他巢穴里有一头母兽和一头刚成年的幼兽？

  可惜一谈到这些问题熊帕就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要不然便说自己不知道。

  林烁道：“所以我把他留在我们部落里。你让人盯着他，熊帕是大熊部落第一勇士，假如大熊部落真的有什么问题,他肯定会有所行动。”

  “好。”岩点头：“还是先祖想得周全。我回去就安排人把他盯紧了，无论吃饭睡觉、还是干活洗澡、就连上厕所都盯着他。”

  “对，就这么做！”

  前方,竖耳朵偷听的熊帕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耳畔，他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挠挠耳朵。

  “帕，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心底毛毛的？”

  “嗷。”棕熊点头。

  熊也是。

  ……

  在日暮之前，众人来到河边。

  林烁领他们去看死去的那头霸王铁甲。

  狩猎队对于不便携带的猎物，一般是将它们藏在树上，等回程的时候一并抬走，不过这头霸王铁甲体型太大，于是林烁和风将它拖到了一堆乱石后面，用树叶盖住。

  “看！”林烁拨开覆盖在身体上的树枝。

  “哇！好大！”众人惊呼。

  这只霸王铁甲即使在同族之中也属于高大威猛的那种。

  林烁道：“所以才让你们把刚才那个分半只给大熊部落，他们拿了猎物，就会尽快返回部落，以免留在外边被其他凶兽捡便宜。”

  “更重要的是，免得大熊部落的人心怀怨恨，跑去火塘附近骚扰部落里的老弱病残。”

  “再说了，两只这么大的凶兽我们根本拿不动，一只半正好。”

  “先祖你想得真周全。”

  狩猎队的熟手们就地制作担架，将霸王铁甲往上面一放。

  离开这片河岸之前，林烁已经带领风和熊帕将现场认真整理过，三人将埋藏在地下，未被引爆的反坦克地雷挖出来二次引爆，收集起散落在河滩附近的金属残片，交还给系统，填平大坑，又拖动树枝将地面清扫了好几遍，力图将火器留下的痕迹全部掩盖掉。

  此刻天色渐黑，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在凶兽环伺的情况下，岩无心多看，直接让人把霸王铁甲抬走。

  死去的霸王铁甲同样经过认真美容，布满伤痕的硬壳被砂纸认真打磨过，还上了一层基地送来的真皮保养油，看上去不再那么狰狞。但身上的伤痕好处理，尾巴下面那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却……

  “先祖，这是谁干的？”岩肩膀上扛着担架的一角，脚步重重踏在地面上，边走边问。

  林烁的目光暼向熊帕。

  熊帕用力低下头，脑袋左右乱晃。

  不！不是我！别乱讲！

  林烁放过他，道：“我。”

  “咦，怎么做到的？”

  “就这样。”林烁捏起拳头，在至少有十几个拳头那么大的破洞上比划了一下。

  “风帮忙吸引住霸王铁甲的注意力，熊帕也帮了点小忙，我抓住它的尾巴，动用从火塘中继承来的洪荒之力，一拳——下去，它就差不多断气了。”

  “至于伤口为什么变成这样，”林烁道：“不是我的错，谁能想到这头霸王铁甲居然不讲武德，临死之前冲我吐口水。我这个暴脾气，没忍住，多打了几拳免得它死得太痛苦。”

  战士们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果然是先祖的手笔。”

  “先祖真凶猛。”

  “而且还很善良。”

  熊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笑语不断的部落人。

  你们这就接受了？

  那————么大一个血淋淋的洞看不见？这是人能打出来的？

  你们不怕么？

  然而狩猎队的战士们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崩溃，他们抬着霸王铁甲，唱着欢快的赞歌向回走。

  “天底下是谁最凶猛？是一拳锤死霸王铁甲的先祖。天底下是谁最能干？是带领我们吃饱饭的先祖。先祖啊先祖，你身躯一颤，霸王铁甲也要被你撕两半！”

  熊帕：“呜……”

  这个部落，好可怕。

  “呜什么呜？”林烁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我看你是干活不卖力，还有力气呜？”

  ……

  抬着霸王铁甲走回匕首山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黑暗中似乎藏着许多双眼睛，盯着狩猎队，以及他们沿途带回来的猎物。

  安全起见，林烁让所有人一起将霸王铁甲抬到匕首山下，然后留下一半人守着猎物，剩下一半，“跟我去矮山那边。”

  熊帕藏在人群后，原本想留下来，谁料林烁朝他一点：“你跟我走。”

  “我……就不去了吧。”熊帕抬眼看见稀稀落落的星子挂在林梢，夜色渐深，脸上有些不情愿。

  林烁指着他的那只手变幻了一下手势，三只手指屈起，拇指和食指作射击状。

  “我去，我去！”熊帕一溜小跑冲在最前方，呼唤自己的熊：“帕，快点，我们去给烁哥开路。”

  “嗷呜——”前方传来一声嚎叫，也不知是人嚎，还是熊嚎，总之，充满激情。

  岩这次留了下来。临走前林烁朝他做了个眼色，视线一扫旁边的密林。

  岩朝茂密的树影看了看：“放心，先祖。”

  树叶在夜色中轻轻摇晃着，一切危险，都藏在阴影之下。

  ……

  矮山上。

  熊帕道：“就是这里！”

  林烁注视着黑黢黢的山洞：“你确定？”

  “确定！”

  林烁不再迟疑，让大家拿着火把，依次走进去，前后散开，有个照应。

  他之所以要来霸王铁甲的巢穴走一趟，正是听熊帕说里面有一头刚出生的小霸王铁甲，打上了它的主意。

  假如能带回部落……林烁心想，骑熊哪有骑霸王铁甲舒服？

  周围的人尚且不知道他有如此神奇的想法，否则怕是要劝阻，事实上他们之所以陪林烁来这一趟，完全是抱着“先祖要来那就来”的念头，只要先祖高兴，怎么样都行。

  “距离你发现幼崽的地方还有多远？”石柱问。

  熊帕向黑暗中努力张望了一眼，道：“就在前面，不到五十米的一个石缝内。”

  这时，不见五指的山洞深处，从石缝间露出的月光一闪，他似乎看到了前方有一团黑影，只一闪，又消失不见。

  熊帕揉了揉眼睛，石柱已经看到他所说的石缝，以及卧在石缝中央，胞衣未褪、眼睛上覆盖着骨膜的小霸王铁甲。

  它只有一臂长，像只大一些的哈巴狗。

  “先祖，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把它拿过来。”石柱道。

  他将火把交给别人，手扶着石刀，小心翼翼地靠近幼崽，一只手拎向它的脖子。

  就在这时——

  “小心！”熊帕和风同时道。

  位于矮山中央的巢穴四通八达，旁边的通道内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从深处冲出来一只凶兽，一口咬向石柱的手。

  “锵！”他抬起石刀挡了一下，手里抓着幼崽被拱出去几米远。

  凶兽还要再追。

  “吼！”棕熊帕突然冲上去，对着比自己高大三四倍的凶兽怒吼，它站起身，利爪朝凶兽脸上挥舞。

  熊帕配合默契，将手中的火把朝凶兽的方向一扔，道：“快跑！”

  众人快步如飞，跑出山洞后也没停，一直冲到山脚下。

  那只七八米高的凶兽没有追上来。

  石柱直到最紧张的时刻都谨记先祖想要霸王铁甲的幼崽，逃跑的时候也没松手，他把手里的幼崽往林烁面前一递，“给，先祖。”

  林烁摸了一下幼崽的头，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努力用头顶拱林烁的手，还没睁开的眼睛四处寻找食物。

  无论什么动物，幼崽时期似乎都很可爱。

  林烁还想继续抚摸，被石柱阻止。

  “先祖，你小心些。”他顺手从旁边折断一根树枝，用嫩叶在小霸王铁甲的鼻子上拂了拂。

  “咔嚓”一声，幼崽张开口，用刚冒出个尖尖的乳牙将树枝一口两段。

  林烁：“……”

  虽然可爱，但破坏力真的很强。

  “算了。”他问人要了一块兽皮，把幼崽的嘴捆上，心想，回去以后就给你绝育！

  路上，林烁问石柱：“刚才那只我看好像也是头霸王铁甲？”

  石柱道：“是，不是还有一头刚成年的幼兽么？估计就是那只了。”

  “它回来干什么？”林烁心里有些怜悯：“是不是知道母霸王铁甲死了，回来探望一下？”或者养育幼崽？

  石柱用“先祖你怎么这么天真”的目光看林烁，摇头道：“不。”

  “以我的经验判断，它被赶走后应该一直没远离，就在附近活动，之前你们狩猎霸王铁甲的动静那么大，它知道两头霸王铁甲都死了，就跑回来想要占据矮山附近的地盘。”

  “刚才在洞穴里它并不是想咬我，”石柱的目光看向林烁怀里呼哧呼哧和兽皮搏斗的小崽子，道：“假如我们再晚来一步，它就要被自己的同胞兄弟给吃了。”

  林烁默然。

  借着月光，他能看清周围所有人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林烁再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应该庆幸，自己穿越的在部落，遇见了身边这一群虽凶悍，却也有情有义、极为护短的“子孙后代”。

  呜……

  想清楚这一切后，林烁也想学熊帕哭一下解解压。

  先祖的名头，决不能丢！

  回到匕首山，林烁问岩要了块肉喂幼崽。

  他抚摸着幼崽的头道：“你大哥叫喵蛋，二哥叫蛋崽，你是老三，就叫……”

  “铁蛋吧。”

  新鲜出炉的铁蛋把头埋在肉里，吧唧吧唧，吃得满脸血沫。

  林烁见它不反对，自觉起了个好名字，对风勾勾手指。

  “干嘛？”其他人有的已经睡了，风放低声音：“明天一早就要回部落，你还不睡觉？”

  “咱们出去走走。”

  “外面都是草，有什么好走的？”话是这么说，风在林烁开口的下一秒已经站起身。

  他跨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对林烁伸出手：“里面暗，小心。”

  握住小狼狗的手，林烁一借力。两人走出山洞，林烁看似随意地往旁边指了一下，“咱们去那边。”

  手指的方向是树林更密的一端，树影婆娑，天上的星光很亮，照得树上的叶片像是一层又一层簌簌作响的银箔，在夜风中层层荡漾。

  林烁问风：“今天的事，你就没有想问我的？”

  风想了想：“你来救我的时候，犹豫么？”

  林烁：“不犹豫。”

  风仿佛松了口气，偏过头道：“那没有了。我会替你保密的，你放心。”

  “每个人都有秘密。”林烁用手接住一片坠落的叶子，在指尖拈了拈，他背靠着山壁，道：“反正我不会做出危害部落的事，你记住这一点。”

  “嗯。”

  “还有，”林烁仰望澄澈的星空，走出山洞前他在脑海里打了许多遍腹稿，但真到了面对风的时候，他反而不去想那些委婉的措辞，顺从心意道：“我听石柱说，你没有阿爸阿妈？”

  “嗯。”

  “怎么回事？能说说么？”

  风低下头，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没什么不能说的，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我是石匠阿伯从外面捡回部落的。”

  “外面？”

  “对。石匠阿伯说他从一场很大的沙暴中捡到我，当时我就躺在黄沙中，半个身体都快被沙子掩埋掉。‘风’这个名字不是他给我起的，是生我的人留下的。”

  “当时你多大？”

  “石匠阿伯说和刚出生三个月的灰鳞兽崽子差不多大。”

  那就是一岁多，或者两岁？

  “按照部落的规矩，不能伤害未成年的幼崽，无论是人类、还是兽类，所以石匠阿伯将我带回部落，和其他阿爸阿妈死在狩猎中的孤儿一起由全部落人抚养长大。”

  部落里的孤儿年级比风大，一起生活的时候自然不会一直融洽，有争吵、有打斗、有抢夺食物、资源，直到风进入狩猎队后生活才变好，但这些没必要让林烁知道。

  林烁也不知道听见“黄沙”这个词后自己心中为何浮现会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熟悉感。森林里自然不会有沙暴出现，他询问道：“‘外面’是哪里？森林之外么？”

  原来这片森林外除了巫之前提过的海，还有沙漠。

  风摇头：“我也不知道，部落里只有石匠阿伯和几名年纪大的战士去过外边，他们不肯说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一句都不说？”林烁好奇。

  风不想让他失望，仔细想了想：“石匠阿伯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外面的世界，会吃人。”

  林烁：“……”这一听就是吓小朋友的话。

  “算了。”

  本想和风出来谈一谈心，知道“外面的世界”算是意外收获。林烁将身体后仰，肩膀靠在冰凉的山石上，望着干净的星空，心慢慢变得轻盈、透彻。

  他道：“其实我也没有阿爸阿妈。”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人长大的。”

  “不过我后来遇见了许多很好的人，也遇见了许多很好的事情，所以……”

  “别难过。”

  天上的星空亘古不变，明静如水，风学着林烁的样子靠在山壁上，侧过脸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