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主世界 黎清番外
作者:故里安      更新:2022-09-05 16:38      字数:5460
  我始终不懂,为何有的爱那样诚挚热烈,又那样短暂轻薄。

  我叫黎清,父不详,母早亡,母亲死前疯了六年,总要穿一身红,扯着一块红盖头,爬上院子中的柿子树,眺望远方的山水,日夜不休,每当这时,姥姥就会流着泪,说造孽。母亲死后,姥姥独自撑起家,姥姥爱我时,会抱着我放声大哭,姥姥恨我时,会拿扫把狠狠抽在我身上,骂着我那不负责任,搞大母亲肚子就消失的父亲。

  姥姥爱我时很少,恨我时很多。上小学前,我常被锁在阁楼上,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小小的窗户向外望。

  田间小径,偶尔会有路过的飞鸟与人群。大多数人会嫌母亲未婚先孕、精神有疾晦气,躲着我家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会冲窗户的玻璃丢石子。

  起先我会隔着玻璃,笑着示好,他们却一次次,砸破我家的玻璃,骂我的母亲,向我家的墙根淋排泄物。

  我变得面无表情,学会在阴影里收敛所有情绪。

  仇恨与暴戾在暗中滋生,我听着其他孩子们辱骂的嬉笑,脑中设想一个个血腥的计划。

  精神病生的孩子也是小精神病。

  或许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

  骨血里沸腾的恶意,在一个很寻常的夜晚压抑不住。

  我翻窗下楼,在院外挖坑,设下捕兽夹与毒药水,只等着明日的自投罗网的孩子们。

  “哥哥。”

  我心猛地一跳,浇水的手抖了抖,向声源望去。

  月在天心,星光闪烁,将乡村的夜晚蒙了层柔光,使我可以清楚看清小团子的模样。

  四五岁左右,比我矮一个头,穿着时髦蓬蓬公主裙。

  她向我展开双臂,哇地一声张嘴要哭。

  她一哭,引来人,我的陷阱与黑心不就暴露了?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恶声恶气:“别哭!”

  “呜呜呜。”

  权衡之下,我只能放软语气:“别哭啦,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出来?”

  她的双臂挥舞着,是一个求抱的姿势。

  我犹豫片刻,将她单手抱起来,轻声哄着。

  软乎乎的小胳膊就搭上我的脖颈。

  我别扭地扭了扭身子。

  小团子止住哭声,抽抽搭搭自述,她离家出走,因为爸爸有了新媳妇,家里没人爱她。

  她问我,可以不可以收留她。

  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像我说一声不,她就会哭出来。

  我沉浸在她信任依恋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应下。

  于是她欢呼一声,更加抱紧我,小小的身躯,驱散了深夜的凉意。

  她说:“漂亮哥哥,你真是好人。”

  好人么?

  我哄她站在一边,将陷阱填平,药水洗去,再洗了手,牵着小团子去山间烤红薯。

  拾柴、生火、香甜滋味弥漫。

  她很会捧场,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步一夸。

  “哥哥,你好厉害。”

  “哥哥,红薯真甜。”

  “哥哥,孚孚长大可以嫁给你吗?”

  火堆噼啪,她靠着我昏昏欲睡,我为难地思考着,以后该如何养她。

  “啵。”

  我的左脸突然被亲了口,震惊地转过身躯,她美滋滋地:“盖个戳,哥哥长大要娶我呀。”

  我很不习惯这种亲近,颇有些恼怒地擦着脸侧遗留的口水,抱着睡熟过去的小团子,恨恨地想,明天一定要教育她,以后不能随便乱亲人。

  可是没到明天,就有一大帮西装革履的成年叔叔,穿过丛林,找到我们。

  姥姥也在队伍中间。

  ——他们用无人机,见到了是我捡到小团子。

  为首的叔叔从我怀中接过小团子,向姥姥道谢,送我和姥姥回家,留下谢礼,举着手电筒,离我们远去了。

  我从姥姥嘴中知道,苏家不可高攀,苏家小姐不会和我做朋友,更不会嫁给我。

  可我还是独自坐在阁楼上,等啊等,期待有一日,她会重新出现在院墙下面。

  上学后,我尝试遗忘小团子,将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面。

  知识改变命运。

  我成功走出乡村,高中考到市里。

  高二时,苏孚转来我们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与我暗暗对视,我以为她也认出了我。

  后来才知道,她只是见色起意。

  她开始热烈追求我,可我那时只当她是唯一的朋友,只想尴尬地避开。

  她热情不减,日复一日,向我展露她的真心。

  她为我买早餐,央我教习题,替我做值日。

  她将我堵在池塘边,柳树下,捧着热烈的红玫瑰。

  直白又大胆。

  起哄者众,因为我的冷漠人设,多数等着看这位张扬的转学生的笑话。

  我轻轻蹙着眉,不知所措。

  唯独她,我实在不想伤害她。

  她似乎看出我的为难,稍微退让:“就算你这次不接,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我暗自舒口气,她突然上前,吻落在我的唇角。

  一触即分,她笑眼盈盈,整个人闪闪发光:“先给点甜头嘛,大学霸。”

  我的心快了一瞬,脸皮滚烫。

  从抗拒、犹豫、到沉溺在她的热情中,只用了不到半个月。

  渐渐地,主动的从她变成我。

  我为她打水,为她打饭,陪她站在所有乖孩子的对立面,替她规划学习路径,构想两人的未来。

  任课教师、班主任、教导主任依次找我。

  “咱们学校不允许早恋。”

  “你不能荒废学习。”

  “你和苏孚不一样。”

  我顶住一轮轮的压力,向老师、姥姥、关心我的同学,一次又一次承诺,我会好好的,我们会好好的。

  却没想到,她会和我提分手。

  理由是腻了。

  我成了全校的笑话。

  她潇潇洒洒,出国留学。

  此后十年,我一直活在疑问中。

  为什么,有的爱那样诚挚热烈,又那样短暂轻薄。

  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如此,苏孚如此。

  后来她进入娱乐圈声名鹊起,名利双收,身边情人无数。

  我时不时会看到她的新闻,碰巧或刻意。

  我以为自己放下了的。

  直到诊出胃癌那日,她误入病房。

  她怔愣,接着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嗨,好久不见,你这是?”

  于是我知道,我恨她,恨她的风流凉薄,与陌生虚假。

  恨她招惹我,又抛弃我。

  我决定报复她,违背她当年对我的预判。

  我挑了挑眉:“好久不见,一点小毛病。”

  杀人诛心,计划中,我应该费尽心思接近她,找到她最在意的东西,再设计毁去。

  出乎意料,她自投罗网,重新热烈追求我。

  她想讨好一个人时,简直能将那人宠到天上。

  爱恨摇摆,我陷入无限的挣扎与纠结。

  多说还有五年好活,我应该将时间花在哪里?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电子音[叮!主神降临,清选择是否连接通讯。]

  原来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竟是高位面的主神,掌管无数小世界。

  而我那可怜的疯子母亲,只是主神必经的情劫,勘破情劫,才能无欲无求,成为合格的主神。

  他隐藏在团团白光后,问我是否要随他生活在高位面,不老不死,将来继承神位。

  我毫不犹豫拒绝,选择回归现实,我说,我还有仇没报。

  他说可以帮我报仇,他动动小手指,苏孚就会灰飞烟灭。

  我反驳,报仇当然要自己来才爽快。

  白光闪了闪,我有一种直觉,他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

  是的,我舍不得苏孚。

  继承神位,意味着要泯灭人性,剥离情感。

  我口口声声说着恨她,事到头来,却舍不得她。

  主神,我生理学上的父亲,并未为难我,他说你可以随时反悔。

  我坚信我不会后悔,却在推开家门时,看见苏孚和另一位男士抱在一起。

  她是被强迫的。

  我等待解释。

  那位男士冲我露出一个正宫的笑容,他伸出手,彬彬有礼:“你好,我是苏孚的未婚夫,沈璋。”

  苏孚尴尬地笑了一声。

  多可笑,多可笑,她追求我,却从未想过与我结婚。

  我等待解释,原来我才是这段爱情中的第三者。

  我转身离开,走进滂沱大雨中,坐大巴回老家。

  妈妈的墓、姥爷的墓、姥姥的墓,槐树参天,我坐在一块块土包前。

  想倾诉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世上有爱,世人各自爱人,却没人爱我。

  我打了个哆嗦,那我还留在着世上做什么呢?

  我召唤出系统,签订下继承神位的知情同意书,或者说是劳务契约,一万年。

  父亲身前的白光褪去,我在想,他会说什么?

  他抱了下我,我的眼眶湿润了,然而下一瞬,他消失在我面前。

  他说,对不起,我去找你母亲了。

  我在冰冷的王座上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唯有血脉接替,父亲才能重获自由。

  我笑出眼泪,决心不再奢求爱,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要旁人爱我,也不要再爱旁人。

  我的身前升起不可直视的耀眼白光,我成为新的主神。

  一眨眼,几十年过去,我想起苏孚,点开那个小世界。

  她已经成为一个漂亮的老太太,意外的是,她居然一辈子没有结婚。

  我漠然地看了会,觉得索然无趣。

  成为主神后,我的99情感被自动剥离,索然无趣是正常状态。

  正准备关闭投影,谁想到,她忽然望过来。

  那一刻我不确定,她是否在穿越时空,与我对视。

  她笑眼弯弯,轻抿嘴角,看起来很是开怀。

  我不知道,她在望我,还是同方向的漂亮小伙子。

  我只知道,我平静的内心,升起了久违的愤怒与恨意。

  我头一次徇私,私藏了她的意识,或称灵魂。

  我将她关在狭小的白色空间中,用高深莫测的语气吓唬她。

  令人烦躁的是,她并不害怕我。

  反而勇敢地与我搭话。

  叽叽喳喳,向我索求必备的生活物品。

  她总是笑眯眯地:“主神,你真是好神。”

  她过分聪明,意识到我对幻化成幼年形态的她会宽容几分后,就总是以幼年形态露面。

  我不喜,将她定格在二十六岁。

  那是我最恨她那一年。

  可她实在太讨人喜欢,讨人喜欢到,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我不够好,她才会抛弃我。

  毫无预兆,理所当然,在剥离99情感后,我再次爱上她。

  意识到这一点,我在神殿沉默了几百年。

  认命后,决定给自己和她最后一次机会。

  我将自己的人格分成碎片,随机重组,投入虚拟世界中,并将她也投入进去,试图分析,她到底喜欢什么。

  每一个小世界,都能检测到她的心动。

  心动满值的小世界,居然是与我相似度最高,近乎100的萧绝。

  我充满疑惑、不解、愤怒、与对萧绝的嫉妒。

  同样的人格,不同的命运。

  不患寡而患不均,嫉妒侵蚀着我的心灵。

  于是下一个世界,我忍无可忍地穿了过去。

  冲动也许是个错误,作为oga黎清与她相处,犹如饮鸩止渴。

  她越温柔、越包容,我便越不舍,越妒忌,越痛苦。

  为什么,被抛弃的只有我?

  是因为有系统任务吗?

  是因为有系统任务吧。

  我决心终止毫无意义的人格检测,接着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我想看看,在没有系统约束下,她的选择。

  她没有让我失望,可却让我痛苦万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模仿oga黎清做事。

  直到系统响起警报。

  主神并不能离开主位面,在虚拟空间待太久。

  我必须回归主位面,可哪里敢告诉她真相呢?

  规则限制,我越来越虚弱,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主动问我,是否有什么心事?

  我想了想,顺水推舟,说我恢复了部分记忆,想要弥补最后一个小世界的不平。

  是她作为影后的那个世界。

  我和她跃迁到初相逢的世界中。

  穿到医院相逢那一刻,她以为我是被封锁记忆的,当场与我告白,说着骗人的鬼话。

  但我含笑听着,应着,捂住胸口。

  她拿纸巾擦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原来我一直觉得遗憾。

  这么些年,伤口原来依旧隐隐作痛。

  她这回拒绝了所有暧昧,专心致志,陪我渡过最后的五年。

  我们一起出了世界,来到主神空间。

  我的身上自然而然,蒙了层神秘莫测的白光。

  我紧张地压下白光,生怕她察觉到异常。

  她是那么聪慧。

  可她好像真的对一切毫不怀疑。

  她相信,她是世界的新“神”。

  相信一切,都是她在主导。

  我长长松了口气,与她渡过幸福的百年、千年、万年。

  悄咪咪重新签订主神契约时,却横插过来一只手。

  她咳了咳,将契约撕毁。

  惊愕间,她搓搓手,心虚地说:“我觉得,还是不要瞒着你比较好”

  “你知道,这位面第一位主神是谁吗?”

  我似有所感。

  她坦然承认:“是我。我才是位面诞生的自然神,但是因为好奇人类情感,就定下规则,抓了个人类当主神,投身小世界体验去了。”

  她极会说话:“几万年了,才出了你,教会我爱人。”

  我眯了眯眼:“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abo世界,经过时域之火后。”

  好啊,感情一直瞒着,看猴戏呢!

  我该愤怒,发泄,但看她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生不起气。

  只能不尴不尬杵在那里。

  她牵起我的衣袖,轻轻摇晃:“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时间越久,越难开口。而且,我想看你开心。”

  我的神色一点点缓和下来,她凑上来邀功:“还没告诉你,初遇那个小世界,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哦。”

  我疑惑,她将责任一推二五六:“是你父亲,找到我,要我帮你历劫。我那时没恢复记忆,想着主神肯定很厉害,哪敢耽误你。所以未婚夫是假的,我没有过婚约,想嫁的从来只有你,漂亮哥哥,我没有忘记过你。”

  我愣了愣:“你在小世界去世后,知道抓你的主神是我?”

  她重重点头,我想要沉下脸,却被撬开牙关,不知怎地,就滚在一起。

  冰冷神殿幻化出柔软的大床,鲜花锦簇。

  箭在弦上,她坏心眼地阻止:“那你还没说,还怪不怪我啦?”

  我只得无奈一叹:“不怪。”

  她笑着扑进我的怀中。

  她恢复了神格,我成为神后。

  我们在神殿相守,偶尔去小世界撒欢。

  爱人在侧,因此漫长的岁月变成最顶级的恩赐。

  我始终不懂,为何有的爱那样诚挚热烈,又那样短暂轻薄。

  但我终于发现,我、父亲、母亲苏孚的爱,不是那样的。

  分明诚挚热烈,而又深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