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情书
作者:其恕      更新:2022-09-05 15:51      字数:11416
  不二情书

  不论多久之后,阮恂回想起高二校庆晚会那一晚上自己的反应,都会觉得脸颊发烧,想把头埋进臂弯里,或者立刻转身跑掉。

  那时候的她觉得“早恋”这个词好像距离她很遥远,虽然后来想想,她确实……是喜欢白忱的。

  但是白忱告白之后,她的反应是……

  先是懵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候脸红了个透顶,然后支支吾吾的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还是,还是好好学习,先考大学……”

  说完转身就跑。

  她跑出去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见白忱依旧靠在栏杆上,姿态还是散漫的,目光却是深沉而凝滞的。

  阮恂不由得慢下了脚步,她犹犹豫豫的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倒了回去,慢吞吞,像个纠结的小蜗牛,满脸踌躇神色。

  白忱笑了起来,笑得张扬而畅快,他笑够了,直起腰走近,不由分说的搂住阮恂的肩膀一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道:“学习就学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阮恂觉得他扣着自己肩膀的手温度太高,又想躲又躲不开,只好结巴道:“你,你说真的?”

  “嗯,”白忱点头,“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得。”

  他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阮恂的额头,阮恂立刻把头埋在了他怀里,一副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的架势,白忱要揉她的头,她就像受惊了似的立刻弹了起来:“我我我我,我回礼堂了,再见!”

  这次是真的跑了。

  而且蹿的飞快,等她跑回礼堂的时候冉桑榆已经坐在了原本的位置上,幸好礼堂里比较黑,冉桑榆也没有看出来她的脸到底有多红,一只眼睛盯着舞台,另外一只眼睛瞥了她一眼,随口道:“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肯定是刚才在白忱衣服上的蹭的!

  阮恂觉得自己刚刚稍微凉下去一点的脸颊又开始发烧,简直都要熟了。她假装镇定的道:“一定是风吹得吧。”

  而冉桑榆侧身,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偷摸给白忱发消息:【忱哥你不行,竟然把小可爱放回来了!!我看不起你!】

  白忱回复给她一个“滚”字。

  当天晚上,阮恂回家之后连夜宵都没有吃,背着书包就“蹬蹬蹬”上楼了,冯姨皱着眉道:“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阮含一一边嗦着她的鸡蛋面,一边冷冷的笑了一声。

  阮恂回到卧室,书包往地毯上一甩,转身“嗷呜”一声就扑在了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又滚了两圈,再过了一会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连忙爬起来换上了她的小草莓睡衣——冯姨开春去商场给她买的,阮含一的是小恐龙。

  她换了衣服,拿了个发箍把头发束起来,在床上躺了半响,圆窗外淡而疏落的星光落在她的床上,她伸手去捞,却只是捞到了一捧影子。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她知道是白忱,解锁后发现他发来一张截图,是和她的聊天界面,上面的备注改成了——女朋友倒计时。

  阮恂看了一眼,然后就把手机扔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捡起来,掀开被子把自己藏进去,刚一打开聊天页面,看到自己给白忱的备注……暴风少年,顿时那点暧昧害羞的气息消散了不少,阮恂从被子里露出小脑袋,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给白忱回复什么,然后……然后她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半,醒来一看手机,消息爆炸。

  因为她昨晚睡着的时候,不到十点钟。

  有冉桑榆问她明天要不要去外面吃饭的,有谢初同实在无聊在群里薅人去和他打游戏的,不知道是谁把白怿加进了群里,谢初同嚎了半响,白怿回了一句:【我在,哪个区?】

  谢初同发了一张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有点看不懂目前的情况。

  阮含一也给她发了消息,问她还要不要吃鸡蛋面,不吃她就都吃了。

  当然,消息发的最多的,当属白忱同学,他不仅发了很多消息,还打了电话,可惜阮恂的手机常年静音,一个都没有接到。

  阮恂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吐了吐舌头,回复他:【昨天晚上不小心睡着了……】

  【摸摸头jpg】

  然后个其他人一一回了消息,爬起来去洗漱,结果洗漱完了手机页面也是静悄悄毫无反应,她一看时间,四点五十。

  “……”

  七点半。

  阮含一打着呵欠从楼上往下走,垂眼看到了阮恂已经坐在了餐桌旁,问:“你昨晚干嘛呢?手机都没看?”

  阮恂:“不小心睡着了……”

  阮含一:“……牛逼。”

  她看上去像是没有睡好,或者是没有睡,眼圈很重,在冷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一直到吃完了早饭,上车出发去学校了,她都有气无力的……

  阮恂关切道:“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害,”阮含一靠在座椅上,“我昨晚和白怿打游戏打的太迟了。”

  阮恂:“……和白怿?打游戏?”

  他难道不是和做化学题这种行为更配吗?

  “他技术不错啊,”阮含一说,“比老谢那个坑货强多了,下次不叫白忱了,这个货昨天晚上也是,仿佛喝了假酒,叫他打游戏还敷衍的很,心不在焉的……”

  阮恂:“……”

  假酒喝没喝不知道,但估计是在等自己回消息吧……

  她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虽然是在开运动会,但是你也不能通宵打游戏啊,还是得注意身体对不对?”

  阮含一恹恹的看向吃窗外,低声道:“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打游戏的机会……”

  阮恂没听太清楚,问:“什么机会?”

  阮含一忽然转头看着她:“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她语气严肃,阮恂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什,什么?”

  阮含一瞄了一眼司机,对着阮恂勾了勾手指,阮恂凑过去,阮含一小声问:“你答应白忱什么了?”

  阮恂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莫名的产生了一种闯祸被家长抓包的惶然感,结结巴巴的道:“没有,没有答应什么……”

  “你都不问我怎么知道白忱问了你什么?”阮含一抬手揉了揉她的脸,“你也太好骗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阮恂总觉得她下一句就是,拿去河边烤了吧!

  “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警惕性这么低?”阮含一继续揉她的脸,阮恂觉得自己不想说话。

  她抿着嘴唇,又想把阮含一的手挪开,又觉得姐姐捏一下她的脸好像也无可厚非,不过还好阮含一捏了几下就收手了,嘀嘀咕咕的道:“你这样可怎么让我放心啊……”

  阮恂小声道:“怎么说的好像你要走一样。”

  阮含一看着窗外,半响轻轻道:“总有一天。”

  ==

  阮恂在操场见到了白忱。

  他看上去和阮含一的状态相差无几,阮恂默默问:“你不会也通宵了吧?”

  白忱摆手:“没那么严重,四点睡的。”

  阮恂:“……”

  刚好哦,我四点醒的。

  她不好意思道:“我昨晚睡着的太早了,不是故意没回你消息的,你不要介意……”

  白忱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

  阮恂心软道:“不会的……”

  白忱乘机追问:“那既然这样,你——”

  阮含一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给老子滚开。”

  谢初同在旁笑的差点岔气,他拍着桌子道:“忱哥,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行啊!”

  白忱面无表情:“给老子滚开。”

  阮恂抓着他的袖子角:“你说要先学习的。”

  谢初同笑嘻嘻的躲在了阮含一旁边:“学习?算了吧,这件事对忱哥来说太难了。”

  白忱作势要捶谢初同:“你扑街,就不觉得别人也和你一样。”

  谢初同摸了摸鼻子:“学习的事,能叫扑街吗?那叫成功他妈!”

  阮恂:“……”

  阮含一嗤笑:“宁就是带文学家?堪比鲁迅先生?”

  谢初同:“比不了比不了不比了。”

  阮恂回头对白忱道:“你不要听他的,一定要认真学习呀!”

  谢初同反驳:“怎么还成听我的了?”

  而白忱反手去握阮恂的手:“嗯,我听你的。”

  阮含一的死亡射线立刻到达,而阮恂缩回了手,拉着冉桑榆跑去了一边。

  她们俩跑远了,操场上只剩下两个蓝白校服的背影,融入了来往的学生之中,阮含一收回了目光,对白忱道:“不准欺负我妹妹,知道了吗?”

  而白忱道:“你还真要走?”

  阮含一轻蔑的道:“我可是要成为主宰全球经济命脉的男人。”

  白忱:“……”

  真的同情阮恂,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神经病姐姐呢。

  ==

  运动会如期结束,接着就是五一假期,阮恂虽然也爱学习,但是谁又会不爱假期呢,尤其是阮含一告诉她,放假第二天他们会去游乐场的时候。

  而她表达自己高兴地方式,就是在放假第一天闭门不出,把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全都写完。

  阮含一:“……我没想到,你才是王者。”

  已经写完作业的王者阮恂跟着一堆作业一个字都没有动的菜鸡去了欢乐谷,结果她坐了一次跳楼机之后就头晕目眩且腿软,任何刺激项目都不敢玩了,只能待在休息位上吃冰淇淋,等着阮含一他们去坐过山车。

  但是这几个人,坐完第一轮觉得不过瘾,于是又决定去座第二轮,阮恂只好又去买了一个冰淇淋。不过这一次白忱没有去,他坐在阮恂旁边陪着她。

  在阮恂吃了三个冰淇凌之后白忱终于反应了过来:“你吃了几个冰淇凌了?”

  阮恂想了一下,道:“两个。”

  白忱问:“真的两个?”

  阮恂点头:“真的!”

  说着“嗷呜”一口咬掉了冰淇凌的尖尖。

  白忱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

  阮恂:qaq

  “你刚才扔了一块包装纸,手里还攥着一块,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冰淇淋,”白忱道,“我有那么好骗?”

  他说着拿走了阮恂手里的冰淇淋,几口就吃掉了。

  阮恂:“……”

  正好阮含一从过山车上下来了,危险的眯起眼睛:“白忱,你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

  阮恂觉得自己可以告状,于是道:“他抢走了我的冰淇凌!”

  白忱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不说你连着吃了三个冰淇凌?当初是谁胃不好,还要喝中药来着?”

  阮含一点了点头:“抢的好。”

  阮恂:“……”

  连姐姐也助纣为虐了,她心好累。

  几个人疯玩了一通,直到下午将近六点才想起来去吃饭。谢初同找的那家自助要签押金条,白忱随手拿起笔就签了,签完之后服务员把复写纸下的油印件给他们拿过来的时候是阮恂接的,阮恂看了一眼,觉得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有点眼熟,但是没有怎么在意。

  吃过饭去退押金条的时候她又将那份油印件掏了出来,越看越觉得字迹眼熟,但是白忱的字她是非常熟悉的,之前白忱给她抄过一份化学笔记,字迹工整,显然不是这样。

  阮恂暂时想不起这个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于是悄悄将那页纸放进了口袋。

  回到家里,阮含一坚持今天晚上不写作业,阮恂只好自己回到了房间。换衣服的时候那张押金条的油印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阮恂捡起来又看了一会,忽然就想起来,这个潦草的字是在哪里看到过。

  她打开手机登陆论坛,然后在自己的个人私信记录里找到很久之前那位教她写题的大佬,打开他拍过来的解题过程之后忽然发现,这个字迹和白忱下午随手写的押金条,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

  会不会有两个人写的字就是很像呢?

  阮恂越想越觉得好奇,最后决定直接去问白忱。

  可是都打开了聊聊天界面,却又觉得,如果真的是白忱,那么问出一个结果来,对她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虽然她会好奇,白忱明明这么难的题都会做,他为什么还要考试交白卷?

  她叹了一声,决定睡觉。

  五一假期三天,就这么溜走了,第一天就写完作业的阮恂显然假期过的很悠闲,但是一想到五一假期过后的两周就又是第二次月考,她也高兴不起来了。

  下午去到学校,大家都还沉浸在运动会和五一假期的快乐之中没有反过来,有的人连作业都还没有写完,比如白忱。

  阮恂板着脸问:“这就是你说的要好好学习吗?”

  白忱讪讪道:“作业写不完就是学习学不好了?”

  阮恂顿了一下,道:“那我给你出一道题,你要是会做的话,我就相信你。”

  她说着没有给白忱反驳的机会,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张习题纸就塞给了白忱,白忱眯着眼看了一会开始解题,做着做着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皱眉:“你这是高一的题吧……诶这个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阮恂默默不语,见他翘着二郎腿,看上去完全不是做题的样子,她小声道:“四种解法?”

  “四种?”白忱又看了一会,随口道,“好像是嚯。”

  说着随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田字格。

  然后就往里挨着一个一个写不同的解法,写着写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把草稿纸扔在一边,双手叠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上,悄悄问阮恂:“知道啦?”

  阮恂转过来面朝他坐着,她坐姿端正,小手放在膝盖上,简直像个幼儿园大班生:“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骗你什么啦?”白忱问,他好像是觉得趴着不舒服,就又靠在了背后的桌子上,翘起二郎腿。

  “你明明都会做!”阮恂把他桌上的本子扔过去,气呼呼的嘟囔,“你还骗我说你是学渣。”

  “我就是学渣啊,”白忱偏头去问自己的同桌,“你说我是不是学渣?”

  同桌忙着补作业,骤然被cue,竟然还思考了一下,郑重点头道:“目前来看,是的。”

  然后继续补作业。

  “可是你什么都会做……”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会?”白忱反问,“我给你做的那些题都是你问过我之后我现场去学的,学完才能做出来,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给你做。凭我上次月考二十八分的化学成绩吗?”

  “而且你问的都是高一的题,”白忱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还参加过奥数赛少年组?”

  阮恂倔强的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她当然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个不打架的白忱,那个会拉小提琴,会参加奥数比赛的白忱,曾经那个,母亲还在的时候,优秀的白忱。

  她忽然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在原来的里,白忱会变成一个偏执暴戾而又可怕的人。

  如果他一直都不和白怿和好,会不会,这次也变成那样?

  阮恂忽然问:“你和白怿还吵架吗?”

  “啊?”白忱被问的一头雾水,“什么?”

  “他不是给你道歉么,”阮恂迫切的问,“后来你们还吵过架吗?”

  “没吧,”白忱干巴巴道,“他变得比以前乖多了。”

  “哦……”阮恂长舒了一口气,“那你下次考试可以考八十二吗?”

  白忱:“……”

  他问:“一道题做半个小时,一场考试做三道题?你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阮恂道:“我有啊,我一直都很有数的。”

  白忱给她逗笑了:“你有什么数?”

  阮恂笑小声道:“三角函数、质数、合数、素数、倒数、奇数、偶数……”

  白忱:“……”

  阮恂要转回去自己的座位的时候白忱戳了戳她的肩膀:“再有不会的题也来问我啊,不要去问白怿。”

  “那,”阮恂道,“你要是也不会呢?”

  “我去问老师啊。”

  阮恂:“……那我直接去问老师不可以吗?”

  白忱说:“就让我多找点理由和你说话,不可以吗?”

  ==

  阮含一告诉阮恂她决定要出国的时候,阮恂虽然早就做过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又惊讶又难过,她本来是想和姐姐一起读完高中,一起高考的。

  “只是去读书而已,”阮含一安慰她,“我都要好好学习了,你不高兴吗?”

  “可是你要去那么长时间……”

  小姑娘已经红着眼睛开始抹眼泪,阮啸之在一旁看得极其心疼,道:“你放假爸爸就带你去看姐姐,别哭了别哭了。”

  他抬起头看向老爷子:“含一还这么小,过去人生地不熟的……”

  “我会让方昀跟着的,”阮老爷子道,“其他的人你冯姨会安排,不用太担心……”

  他说着看向阮含一:“只是离开了家,就要多长一个心眼,别被人欺负,知道了吗?”

  这一次,阮含一既没有抬杠也没有嗤之以鼻,而是简短的“嗯”了一声答应。

  老爷子顿了一下,还是道:“要是实在不习惯,就回来,外面千好万好比不得家里好,回来待在爷爷身边,以后有的是机会。”

  阮含一捏了捏阮恂的脸,轻声道:“我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这个决定做下来之后,方昀就已经开始给她办学校的手续,冯姨也开始给她整理东西,连阮恂都感受到了那种出发在即的压迫感,心里愈发的难受了。

  “周末去和老谢桑桑他们吃个火锅,”阮含一打算着,忽然语气忧伤,“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顿火锅了,要是今年过年不能话回来,那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顿……”

  “哪有那么严重,”阮啸之道,“很多地方都有华人街和中国城,你自己去亚超买点底料回来煮也行啊。”

  “不行不行,”阮含一摆手,“没那味儿,我就喜欢东冠路那家,这次去可得多吃点。”

  白忱提前已经知道了阮含一要出国的事情,谢初同也有所耳闻,倒是冉桑榆和阮恂一样,真情实感的惊讶难过了好一会,这次白怿也来了,但是他全程没什么话,只是最后大家要分离的时候,他才问阮含一:“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了,”阮含一摆摆手,“过年就回来,几个月而已。”

  白怿站在路灯下,低低的道:“几个月啊……”

  谁也没有想到,阮含一说的几个月,无限期的延长,延长,一直到大家都开始习惯,她不在的日子了。

  ==

  “爸爸,你周末又不在家吗?”阮恂趴在书房门口问。

  “是啊,”阮啸之从椅子上转过身来,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林窈她……还有一次开庭,律师让我周末去做一些证词。”

  阮恂安静的问:“您会见到她吗?”

  “应该会吧。”

  阮恂走进书房:“我想一起去。”

  阮啸之讶然:“我以为你不会想见到她。”

  阮恂没有回答。

  于她来说,曾经里那个林窈骗的原身结局凄惨,而这一次结局悲惨却是林窈自己,大概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谁也别想欺骗现实。

  这已经是她高三第二个学期。

  五月份,还有一个月就是高考。

  距离阮含一远去大洋彼岸已经整整一年,原本她说过年要回来,结果除夕那几天正好赶上她的结课作业deadle,通宵三天终于把作业交上去了,年过完了。

  阮含一在电话里告诉阮恂自己痛心疾首,决定去中国城吃一顿火锅聊以□□。她现在又爱上了那边的一家华人开的火锅店,有了新欢,把东冠街的旧爱就这么忘在了脑后。

  从这一点来看,阮恂觉得她应该适应得还不错,而年初的时候阮啸之去看过她一次,也说这孩子还长高了一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当初白忱说要去转艺术生读特长没有去成,结果反而是谢初同去了。他看着他老大阮含一出国深造了,白忱也开始认真学习了,而冉桑榆本身就成绩不差,就剩他一个学渣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表示自己文化课成绩太行,于是就乘早的转了艺术生。

  也是在那个时候,阮恂才知道,谢初同在读高中之前学了十年油画,甚至还拿过奖。

  看来大家都有一技之长,唯独她,只会学习。

  由此学习更加努力,终于在高三第一次月考的时候超过了白怿,取得班级第一。自此之后她就和白怿轮换第一,当然,谁得了第一谁就得请吃饭,冉桑榆乐享其成,不论是谁得第一,她都能蹭一顿饭吃。

  而白忱的成绩也变好了很多,为此班主任特地表扬了他很多次,表扬的白忱都开始不耐烦了,也有许多老师纷纷请教许老师的经验,如何将一个违反校规调皮捣蛋的学生改造成班级前五名,许老师摆摆手笑而不语,无可奉告。

  而当他问白忱,想要什么奖励的时候,白忱一指阮恂:“我要和她当同桌。”

  阮恂:“……”

  她记得白忱刚刚转来他们班的时候,就是这么跟班主任说的,他可真是执著。

  但诡异的是,班主任竟然同意了。

  于是冉桑榆换到了白忱原本的位置,白忱成了阮恂的同桌。

  她讲这件事告诉阮含一的时候,阮含一唾弃之:“不安好心!”

  阮恂笑笑:“你为什么总是和他不对付?”

  “怪他怪我?”阮含一拔高了声音,“你的小胳膊肘怎么这就开始往外拐了?你是——”

  她说这好像是被什么人打断,然后说了几句英语,又转回来继续道:“你是我妹妹还是他妹妹啊?”

  “当然你妹妹呀,”阮恂捧着下巴,“肯定是你妹妹。”

  阮含一哼唧了一声,问:“我怎么听见鸣笛的声音?今天不是休息吗,你出去了?”

  “嗯,”阮恂低声道,“我和爸爸去看守所,见林窈。”

  看守所巨大的铁灰色大门门轴轧轧的旋转开,露出里面那一方被囚禁的天地,阮恂跟着阮啸之走进去,这里沉寂而压抑,人一进去就感觉被圈进其中,想要逃离。

  “请在这里等一下。”带他们进来的狱警说道。

  过了一会,林窈被带了出来,隔着玻璃,阮恂看到她穿着橙色的监狱服,卷曲的长发早已失去了雕琢的痕迹,潦草而略有些凌乱的扎着,嘴唇苍白而干涸,眼神幽深,像一口深深的井。

  “你来干什么?”她先开口,“看笑话?”

  第一句话是看着阮啸之说的,第二句却是对着阮恂说的。

  阮恂没有回答,阮啸之拉开隔离玻璃前的椅子坐下,道:“张律师找我来做证词记录,你知道,下周三要开庭。我顺道过看看你。”

  林窈轻轻笑了一声,笑的十分诡异,让阮恂感觉仿佛浮在空中,捉摸不到。

  “你啊,”林窈慢慢的,笑着道,“我该说你什么好?阮啸之,是你害了我,可你却还能说你是来看我的,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你愿意怪谁就怪谁,”阮啸之平和的道,“离婚协议书你也签了,你犯下的那些罪行我也不说什么,来看你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也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林窈像是在重复,又像是在反问,或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往后重重一靠,抬起自己的手腕,仔细端详银色的、冰冷的手铐,目光描摹,就好像在看一件新奇的珍宝。

  “是你害了我,”她说,顿了一下,她忽然站起来,整张脸凑近隔离玻璃,她憔悴的、枯槁的、鬼一样苍白的脸忽然放大,声音却是轻柔的,“你知道什么?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总是这样,无辜多情,阮啸之!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一句,她嘴巴张的很大,阮恂甚至能看到她的喉咙,像一个黑洞。她瞠目圆睁,眼白上的狰狞的血丝也看的一清二楚。本该是沉沉压抑之下爆发般的怒吼,但是她声音很轻,轻的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在狱警上去压制她之前,她又坐了回去,用正常的声音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阮啸之不再多留,起身就要离开,阮恂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寻?”阮啸之叫了一声。

  阮恂偏头,道:“爸爸,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问她。”

  阮啸之一向尊重她的意见,听她这么说也没有反对,转身就离开了。狱警退到了角落里,阮恂走到了隔离玻璃前。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林窈靠着椅子背,姿势有些散乱。

  这让阮恂想起很久之前,她唇畔叼着烟卷时,也是这样的姿势,也是这样迷离的神情,可是时过境迁,事态却已然大不相同了。

  阮恂道:“明希阿姨是你害死的。”

  她用的是极其清晰的陈述语气,不是询问,像是在宣告,但是她却只是说给她自己听。或者说,说给曾经那个被林窈欺骗的阮恂听。

  林窈笑了一声,悠悠的道:“怪就怪她接了那件案子,只要是牵连到那件事里的律师,不算是她欧明希还是李明希张明希,都逃不掉。”

  “你怪这个怪那个,”阮恂看着她,“就从来没想过,怪你自己。”

  “只有自己是对的,我才能走下去,”林窈砸了砸嘴,唇角飞起一片白冷冷的干皮,“你以为活着有多简单?”

  “阿寻,”她亲切的叫了一声,“你啊,就是命好。就算是抱错了,抱进来也是豪门,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有老爷子宠着,阮含一脾气虽然怪,却也没有仇视你……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林窈的眼神逐渐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阮啸之说过你念书早,今年十七?十八?我也有个孩子,要是没流产,现在估计和你一样大了吧……”

  “你会后悔吗?”阮恂问。

  “后悔?”林窈冷笑,“我后悔什么?我后悔了我的孩子就能回来?你大概不知道,阮啸之估计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对,我早就认识他,比奚浣枝和欧明希都要早,但是他睡过就立刻忘了我,后来我的孩子流产了,我怪我自己吗?!”

  这段话,这个故事,信息量过于庞大,阮恂着实惊了一惊,但是惊讶过后剩下的,只有无端的怜悯和可笑:“你有你的苦衷,你嫁给他是为了报复吗?可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去伤害别人,去犯罪。”

  “小丫头片子,”林窈轻描淡写的道,“你懂什么叫犯罪?”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当你绝望的时候,无所依靠的时候,你什么都干的出来。”

  阮恂还想再说些什么,狱警高声道:“时间到了!”

  阮恂缓缓站起身,看着林窈被狱警带回了监房里。玻璃之后空荡荡一片,她身后的接待室也是空荡荡一片,不知道隔了多远有金属锁的声音响起,“咔哒”一声扣上了,也像是关闭声音的开关,这里从以这一刻起,只剩下阮恂慢慢走出去的“沙沙”声,安静的发慌。

  阮啸之在台阶之下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便牵着她的手转身往大门处走。

  “爸爸,”阮恂问,“你在和妈妈结婚之前,是不是认识很多女孩?”

  阮啸之愣了一下,笑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阮恂嘟囔道:“随便问问……”

  “是不是你爷爷又唠叨什么了?”阮啸之无奈,“他啊……”

  但他继续道:“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不学好,干过不少荒唐事,小错不断,大错却不敢犯,不然你爷爷会打断我的腿。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该做,我不想约束自己,我不想努力,有时候甚至不想负责任,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阮恂摇了摇头:“没有谁会逼迫谁成为怎样一个人的。”

  ==

  “周末小白过生日,搞点什么东西吃?”

  白怿皱眉道:“别叫我小白,听起来不太聪明。”

  “你有多聪明?”谢初同一胳膊肘子搭在他肩膀上,白怿横了他一眼。

  自从一年前某次阮含一拉白怿打游戏,谢初同发现白怿技术竟然比自己还好之后就决定抱大腿,多打了几次游戏问了几道题,革命感情就突飞猛进,现在白怿在谢初同心目中的位置已经超越他哥了。

  白忱懒洋洋道:“就知道吃,怪不得你上次考了三百。”

  “三百少吗?!”谢初同反问,“三百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努力了!”

  “你努力了就考阮恂的一半,”冉桑榆唾弃之,“那你要是不努力,连这一半都考不出来。”

  “这周末好不容易要休息一天,能不能不要再说考试了?”谢初同反驳,“放松放松不好吗?”

  冉桑榆摇头:“老谢,你今年的高考——”

  “呸呸呸!”谢初同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给我闭嘴!不要毒奶!”

  冉桑榆白了他一眼,谢初同讪讪的收了手,道:“自从我一哥去深造之后你的嘴是越来越毒了,继承一哥事业是不是?”

  “说起一哥,”冉桑榆叹气,“阮恂,一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知道,”阮恂摇头,“她好像最近也挺忙的,我发的消息都要隔十几个小时才回。不过冯姨下周回去看她,到时候就知道了吧。”

  “缺了我一哥,去吃火锅总感觉的哪里不对劲啊……”

  “这还不简单,”白忱抬眼,“我有办法。”

  阮恂万万没有想到,他说的办法,就是去吃饭的时候,用一个ipad和阮含一打视频电话,让她也找一个火锅店,他们相隔太平洋,云聚餐。

  只有半天的假期,下午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而谢初同早上还要去补习,于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就更少了。远的地方也不敢去,就还好在学校附近的商场找了个家火锅店,给白怿买了一个小蛋糕。

  谢初同抓着一瓶雪碧采访白怿:“白少爷,您从小到大过过这么寒酸的生日吗?”

  他送给白怿一个书包作为生日礼物,还是从补习班过来的路上买的。

  白怿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该“谢谢”他。

  “去给一哥打电话,”冉桑榆送给白怿的是一个小熊,正好挂在了谢初同送的书包上,“我们赶紧开整。”

  ……

  阮恂从未吃过如此诡异的一顿饭。

  桌面上火锅蒸腾,雾气缭绕,几个人围桌而坐,其中一个座位前的桌面上还摆着一台ipad,阮旭还会吃几口菜,其他几个人都又吵又闹,仿佛一辈子没有说过话似的。

  闹腾完,几个人背着书包又灰溜溜的回到了学校,继续高考大业。他们还有试卷没有做,还有课没有上,还有内容没有复习。

  晚上快要下晚自习的时候,白忱忽然问阮恂:“你什么时候过生日?我记得你上次说,身份证上登记的出生日期不准?”

  “是在冬天,”阮恂道,“还远呢。”

  “但是我快过生日了。”

  阮恂惊讶:“你和白怿的生日离得这么近吗?”

  “你都没记住我生日?”白忱挑眉,笑道,“我要生气了。”

  “你明明没有生气……”阮恂捧着脸趴在桌子上,“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

  “礼物?”白忱靠在墙上,面朝着她,“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了。”

  “咦,明明是你过生日,你却要送我礼物?”

  “对啊,就是找个理由送给你。”

  他说着,从抽屉里找出来一个笔记本。

  黑色封面,看上去不是新的,却保护的很好。

  阮恂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我以前送给你的吗?”

  “是啊,”白忱道,“你还让我写错题集。”

  阮恂新奇的翻开那本笔记本,发现里面真的写满了题目,但是似乎各科都有,她一页一页翻看过去,最初的时候莫名觉得这些题都很熟悉,翻到最后豁然明白,这些题,要么是她问过白忱,要么是后来他们一起做出来的。

  他真的用这个本子写了错题,也写了时间和回忆。

  “虽然已经很久了,”白忱道,“但是我记得我说过,会和你考同一个大学。”

  阮恂“嗯”了一声。

  “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但是距离你成为白忱女朋友的时间不远了,”他道:“你说是不是?”

  【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一章是他们长大之后的事情,但是我越看越多余,所以就删了,在这里完结气氛刚刚好。

  下本写《卖火箭的小女孩》,是,喜欢的可以先收藏一下,在存稿了,勤快的话这个月就会开……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