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煦这句话, 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炸得秦宋和杨升都静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周煦并没有给他们发问的机会, 他说完这句话, 将杯子端起来，喝光了酒, 拿上衣服便起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车后排, 背靠着座椅, 一直闭着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睁开眼, 低头看手机。

  手指点开微信, 点开了梁筝的头像, 然后点开她的朋友圈，拉到最下面，依然是那一句：非朋友最多显示十张照片。

  他盯着看了很久, 过了很久，才终于从屏幕里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外面夜已经很深了，路上行人不多，下着小雪。

  ……

  梁筝是一月十号放的假, 一放假就归心似箭地回家了。

  去北京读大学前，梁筝一直以为北方比南方冷。可真到了那边，她才知道，南方比北方冷啊。至少北方只要在室内就有暖气, 不像湿冷的南方，大冬天在家里都得裹着厚睡衣瑟瑟发抖。

  她妈妈说她，一回家就不出门，天天坐在火炉子上。

  梁筝撇嘴，“那我冷嘛。”

  梁母笑了声，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

  她将锅上的火关小，洗洗手，去客厅接电话。

  一接起电话，听到对方声音就高兴起来，“语织，你回来了？”

  电话那头讲，“是啊，今年回来祭祖，到时候咱们可以好好聚聚。”

  “什么时候祭祖啊？你们回来住哪儿？酒店啊？要不别去酒店了，来我们家吧，我们家还挺宽敞的。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正好好好聚聚，我可太想你了。行行行，那你们快到了告诉我啊，我让筝筝下来接你们。”

  挂了电话，梁母高兴道：“太好了，你周阿姨今年回江城祭祖，一会儿就到了。”

  梁母一边说着，一边连忙给丈夫打电话，让他赶紧去买市场买条鱼再买只鸡回来。

  梁筝还坐在小板凳上烤火，她问：“周阿姨和叔叔都回来了吗？现在到哪儿了？”

  “刚出机场呢。”她催道：“你快去换衣服，一会儿下楼去接你周阿姨和周叔叔。”

  “噢。”梁筝赶忙火炉关了，起身去房间里换衣服。

  机场离她家不算太远，开车过来要不了太久。

  梁筝换好衣服出来问：“周阿姨知道咱们家住哪儿吗？”

  “知道。”梁母在厨房忙着烧菜，她突然又说：“算了你不要去接周阿姨了，待会儿我自己去接，你先超市买点米回来，家里的米不够了，等着下锅呢，等你爸回来来不及了。”

  “噢，好吧。”梁筝拿上钥匙往外走，出了小区就往对面超市去。

  梁筝在超市买好米，就赶紧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家门开着。梁筝还没进去，就听见妈妈和周阿姨讲话的声音。

  她换鞋进屋，走到客厅，刚想打招呼，就看到坐在右侧单人沙发里的周煦。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里面是件白t恤。

  看到她进来的时候，也抬眼看向了她。

  两个人目光就这样撞上。梁筝看着他，有点懵。

  她以为只有周阿姨和周叔叔来了，没想到周煦也来了。

  他怎么会来？

  “筝筝。”周语织回头看到梁筝，高兴地朝她招手。

  梁筝连忙收回视线，她甜甜地笑起来，“周阿姨。”

  她绕过沙发去打招呼，“周叔叔好。”

  周语织坐在沙发上，拉了拉梁筝的手，“你这丫头，阿姨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是不是瘦了？”

  梁筝道：“没有哦，跟以前差不多。”

  “我看是瘦了。”

  梁筝笑了笑，说：“叔叔阿姨你们坐，我去把米蒸上。”

  梁筝想着妈妈可能要和周阿姨聊会儿，便自己去厨房忙了。

  没多久，梁爸爸买好菜回来，家里一下更热闹了。

  梁母去厨房忙着烧菜，没多久就做了一大桌丰盛的午餐。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周语织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你，我都说不过来了，一过来你就做这么多菜，多麻烦啊。”

  “这有什么，都是家常菜，又不费事。”梁母拉着周语织坐下，道：“再说筝筝在北京给你们也添了不少麻烦。要说麻烦，我们家这丫头才麻烦呢。”

  “哪有。”周语织笑道：“筝筝不知道多懂事。”

  大人们聊天，小辈也插不上嘴。

  梁筝一直默默低头吃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爸爸还在和周叔叔喝酒，妈妈也还在和周阿姨聊天。

  梁母见两个小辈都吃得差不多了，就说：“筝筝，吃完了就下桌吧，你带周煦去你房里玩。”

  梁筝微愣了下，随后哦了声。

  她起身说：“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

  周语织笑着侧头握握她手，“行，你们去玩吧。”

  梁筝点了点头，转身往卧室里去了。

  周煦也跟着起身，对梁父梁母道：“叔叔阿姨慢慢吃。”

  梁母笑着应，“诶，你去玩儿，不用管我们。”

  周煦点了下头，转身跟去了梁筝的卧室。

  梁筝房间门没关，坐在地毯上看书。

  她觉得以周煦那么冷漠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跟她到房间来。所以当她抬头，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多少有一点惊讶。

  她已经有太久没见过周煦了，虽然他依然高高瘦瘦的很帅，但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因为太久没见，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看着他，过了几秒，问他：“要进来坐会儿吗？”

  周煦看了看她，嗯了声，走进来，拉开她书桌旁的椅子坐下。

  梁筝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她想了想，把床上的笔记本电脑递给他，“你要上会儿网吗？”

  “你交男朋友了？”

  梁筝被周煦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懵了，“……什么？”

  周煦看着她，又问一句，“你交男朋友了吗？”

  梁筝望着他，愣了好几秒，她讪讪地收回了电脑，很不解，“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周煦听到这句，眼里的神色稍微松动，他看着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梁筝蓦地抬头，她很惊讶地望住周煦，“……你……你怎么知道？”

  周煦道：“我看不到你的朋友圈。”

  梁筝恍然。

  她删了周煦已经快半年了，他现在才来问她。可能是无意间点进去，发现看不到她的朋友圈，所以随口一问吧。

  不过删掉人家微信被当面质问，多少有点尴尬。

  她低头佯装翻书，语气轻松道：“不常联系，我就删了。”

  她猜周煦那样高傲的人，应该不屑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果然，他没有再问。

  他在那儿沉默地坐了会儿，起身出去了。

  梁筝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周阿姨和周叔叔好像要走了，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也连忙出去。

  “怎么突然这么急，不要紧吧？”刚刚吃饭还没吃完，公司突然打电话来，有个合同出了点问题，需要回去处理。

  周语织道：“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我陪成寄回去看看。”

  “爸，没事吧？”周煦也担心，问父亲。

  周父笑道：“小问题，就是关乎合同的事情，需要我亲自回去确认签字。”

  梁父道：“那要不让阿煦留在我们家吧，你们回头不还得回来吗，跑来跑去也麻烦。”

  周父想了下，道：“也好。”他看向周煦，“要不你这两天就住在梁叔叔家，我和你妈回去看看，过两天也还要回来。”

  说着，又看向周语织，“要不你也别回去了，我回去处理好就回来。”

  “我没事，我陪着你呗。”周语织说着，转头拉住梁母的手，“那阿煦这两天就麻烦你和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俩放心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行。”周语织微微一笑，和丈夫一起出了门。

  梁母回头和梁筝说：“筝筝，送送叔叔阿姨。”

  梁筝赶紧过来，跟着周煦送叔叔阿姨到了楼下。

  司机已经候着了，见着人忙帮忙拉开了车门。

  周语织回头拉住梁筝的手，笑道：“好筝筝，那阿煦这两天就拜托你了，他那性子你知道的，要是他不爱讲话，你也不用搭理他。”

  梁筝笑了笑，“阿姨您和叔叔路上慢点。”

  “行。”周语织轻轻捏捏梁筝的脸，笑道：“等我回来，咱们再慢慢聊。”

  梁筝站在那儿，远远看着周叔叔和周阿姨的车驶出了小区，才慢慢收回视线。

  她偏头去看周煦，周煦也正好收回视线，垂眸的时候，正好和她目光对上。

  但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转身往回走了。

  梁筝双手揣到羽绒服兜里，也跟着回去。

  电梯从上面下来，两个人并肩站在外面。等待电梯的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电梯下来，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周煦抬手按住电梯开门按钮，让梁筝先进去。

  梁筝进去后，他才跟着进去。

  电梯里空间小，不说话就显得气氛更加沉默。

  电梯上行的速度不算快，周煦看着往上升的楼层，沉默了会儿，忽然问：“江城有什么地方好玩吗？”

  梁筝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回答他，“能玩的地方挺多的吧，不过要看你喜欢不喜欢。江城地方小，自然风景比较多，可以去烟陲古镇，那里现在还没有被商业化，挺值得去看看。落霞山也可以去看看，是江城看日落最美的地方。还有江城博物馆，也可以……”

  “你带我去。”周煦忽然打断她。

  梁筝愣了住，她侧头，有点惊讶地看着周煦。

  周煦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你说过，来江城的话，可以给我做导游。”

  梁筝怔怔的，一时间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忘了？”

  梁筝摇头，“没忘。”

  她第一天到北京的时候，周煦来机场接她的那天晚上，她那时不了解他，感觉他有点沉默，便主动和他讲话。她当时其实带点讨好，毕竟是要去人家家里住的，热情地和他讲起江城，说他什么时候来江城，她可以给他做导游。

  如今想起那时，竟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你想先去哪里？”她问。

  周煦道：“都可以，你决定。”

  梁筝既然答应过周煦要给他做导游，就没办法拒绝。晚上花了点时间做了一份攻略，忙到快十二点才爬上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点困意也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脑海里莫名又浮现出去年周煦生日的那天晚上。

  “不知道哪个乡下来的，成天住在人家家里，不觉得脸皮很厚吗？”

  “她给周煦买的礼物也太寒酸了吧，怎么送得出手。”

  “周煦那样的性子，估计都不会搭理她。”

  她其实已经不太容易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了，但是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探起身子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那只手表。

  她平躺回床上，将手表举高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

  她看了看，过了会儿，又把它放回柜子里。

  她侧着身，将被子往上拉到下巴，头埋进去，闭上眼睛睡觉了。

  因为烟陲古镇有点远，要一早去，晚上才能回来。

  第二天一早，梁筝天不亮就起来了，她洗漱好就去敲周煦的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没等一会儿，门就从里面开了。

  周煦像是刚刚起床，头发还有点乱，他看着她，嗓音有点涩，“要出门了？”

  梁筝点头，“要坐大巴去，先出门吃早饭吧。”

  周煦点了下头，“稍微等我一下。”

  梁筝和周煦出门的时候才六点半，梁母将两人送到门口，叮嘱道：“你们俩路上慢点，烟陲回来最晚一班车是下午四点半，别忘了。”

  “我知道妈妈。”

  周煦换好鞋出门，礼貌地和梁母说：“阿姨，那我们先走了。”

  “诶，好，注意安全啊。”

  冬天的清晨，天都还没有亮，但是街上的早餐店都已经开门了，每间早餐店都冒着热气腾腾的白色蒸汽。

  梁筝有一点冷，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朵，走到一家豆浆油条铺面前看了看，回头问周煦，“喝豆浆吗？”

  周煦嗯了声，走过去。

  梁筝和老板讲，“要两碗热豆浆。”

  她侧头问周煦，“你加糖吗？”

  周煦摇头，“不。”

  梁筝又同老板讲，“那要一碗加糖，一碗不加糖。再来四根油条。”

  “好勒！”

  “这家油条很好，老板很讲良心的。我们家经常吃。”梁筝怕周煦在家里锦衣玉食，会不太想吃这个，特意和他解释了一句，她领着他去路边的桌前坐下，又扯了纸巾擦了擦桌子。

  一大早上，从吃早饭开始，她就忙前忙后把周煦照顾得很好，尽职尽责，礼数周全，真的把他当做客人。

  可她越是这样礼数周全，周煦心里越是堵得发慌。

  去烟陲古镇要坐两个小时大巴。

  坐车挺无聊的，上了车梁筝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带耳机，连歌也不听不了。她索性一路玩会儿手机，或者望望窗外的风景。

  车程过半，大巴车停在前面一处补给站，大家可以下去买水或者买点吃的。

  所有人都下了车，梁筝和周煦一起去买了两瓶水。

  有些人在吃东西，要等一会儿。

  梁筝走到便利店门前的一张长凳上坐下，周煦也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口水。

  梁筝坐在那儿，低着头在回朋友微信。

  从上车开始，梁筝就没和周煦讲过几句话。

  周煦半瓶水下去，依然觉得烦闷不已。

  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不讲话？”

  梁筝愣了下，她抬起头，见周煦不太高兴地看着她，她怔了几秒，说：“我怕你嫌我吵。”

  周煦盯着她看一会儿，回她：“我不嫌你吵，你可以讲话。”

  梁筝：“……”

  她将手机收起来，坐着沉默了会儿，望着前面，开口说：“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

  周煦微微皱了下眉，他又侧头看她，“你话不是很多吗？”

  梁筝一怔。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

  她也侧过头，看着他眼睛说：“我只有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话多。”

  周煦看着她，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沙子。他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点了下头，移开了视线。

  两个人更是无话可说，两相沉默地坐在那儿。

  直到司机喊上车，又沉默地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