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这是一条有着蓝白相间颜色尾巴的雌性人鱼。

  她非常安静的躺在床上。

  柔软的淡蓝色长发铺满了整张床。

  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透过窗户的阳光散落在房间中，将一切承托得像是一幅画中才会有的质感。

  白余的视线在房间中转了一圈。

  他看见了许多跟这个居住地点不相符合的东西。

  仅仅一门之隔。

  卧室之外的房间不但老旧，看起来也没有被用心打理,光线更是昏暗。

  整体风格和这栋楼完全一致，非常有“岁月沉淀”的普通单身汉之感。

  但是在这个卧室之中……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干净整洁,风格也是人鱼们会喜欢的那种。

  光是打开的衣柜里面,便塞满了许多曾经流行过的非常受欢迎的人鱼服饰。

  躺在床上的这条名为小兰花的人鱼。

  白余听班山说过,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但是躺在这里的小兰花，看起来却很不错,一点儿都没有躺了半个月没有人照顾的感觉。

  她就像是刚刚睡着了一般。

  原本班山给白余的感觉,就是一个跟家里闹矛盾，独自出门后不是很会照顾自己的男人。

  但是在看见安稳躺在这里的人鱼后。

  白余觉得，班山也许确实不太会照顾自己，但是他对自己的人鱼还挺用心。

  “我不太放心把她一个人单独放在这里太久，但是我也不放心找其他人来照顾现在的她，所以路上有些赶……”

  对于如今的生活，班山明显感到焦头烂额。

  许是已经让白余和计佩霖看见自己最糟糕的样子，班山也不再一直穿着他最后的好衣服,说话间就把还剩下的那件好衣服收了起来,给自己随便套了一件非常普通的外套。

  再抓两下头发,梳理好看的发型也无法再维持先前的模样,跟着散乱下来。

  原本成熟有型的成年男子,顿时少了几分味道。

  此时的班山看着就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成年男子。

  他再一次向白余和计佩霖简单的诉说小兰花现在的状态，那些自从见到计佩霖后已经说了不止一次的东西。

  说着的同时他还拿了些水来。

  只是这些水并非是用来招待客人，而是被他拿来润小兰花的唇瓣。

  眉头紧蹙的小兰花,在班山靠近后下意识放松许多。

  然而这些对于小兰花来说帮助不大。

  班山的手按在小兰花的额头上,他的脸上露出挫败的神色。

  “……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成年人对不对？好像离开了家族之后,只能一事无成。

  “我甚至连维持最基本的体面都做不到……也许我应该放开小兰花？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才会找上计先生，并且希望从计先生这里得到一些帮助。”

  能找的人鱼医生都找过了。

  让他将现在这种状态的小兰花放下根本不可能。

  面对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小兰花，班山有生以来第一次，切实的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计佩霖来到小兰花跟前。

  其实很多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在来时的路上都问完了。

  在看见小兰花的第一眼，计佩霖就确定了情况。

  现在的小兰花跟白余发烧昏睡那段时间的情况完全相同。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

  白余发烧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已经好转，之后依旧昏睡，但本身情况一直非常稳定。

  可是眼前这个小兰花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她一直都在发烧吗？”

  “是的，她一直在发烧。不管用多少方法，都没有办法将她的体温降下来。”班山说，“只是偶尔在我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能稍微好转一会。”

  白余也靠近了小兰花。

  白余的靠近让班山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身为小兰花的饲养者，班山当然不会随意让他人靠近小兰花。

  尤其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小兰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白余，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但下意识的认为，让白余靠近小兰花没有任何关系。

  白余将手探了过去，放在小兰花的额头上。

  小兰花的额头很热。

  但在白余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时，小兰花的面上露出了舒缓的表情。

  这可是班山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惜的是，白余并未让自己的手在小兰花的额头上停留太久。

  他在班山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开口：“班山先生，你能跟我们说说你和小兰花的故事吗？”

  来的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班山把小兰花如今的状态念了许多遍，却一直没有提过他和小兰花之间的故事。

  班山张了张嘴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是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头，但班山还是简略的向白余和计佩霖诉说了他和小兰花之间的故事。

  他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任何特别。

  小兰花是一条人工培育的人鱼。

  就跟大多数的人类一样，在刚接触到小兰花的时候，班山也将小兰花看得非常脆弱。

  人类对人鱼有着固有印象，总觉得人鱼随时会死。

  但是在真正的深入接触后，班山觉得自己的小兰花跟别的人鱼不一样。

  小兰花有自己的喜好，也有属于自己的温柔体贴的方式。

  跟那些不太跟饲养者说话的人鱼不一样，小兰花会主动跟班山说话。

  虽然说得话不多，但是小兰花真的非常温柔……

  “她对我来说是如此生动……”

  说着这些的班山，脸上不由自主的挂着笑意。

  人类喜欢上人鱼的事情班山听说过。

  尤其是近些年，这样的事情出过不止一两次。

  不管人类有多喜爱人鱼的美丽与歌喉，可到底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再加上人类天然的“傲慢”。

  所以人类和人鱼在一起的事情，每次被爆出来总会在网上引起热烈讨论。

  就跟有一部分比较极端的人，认为人类“困”住了人鱼，坚持不懈的想要将人鱼放生一样。

  也有一部分认为人类和人鱼种族不同不应该在一起的人，他们对此反应也很大。

  而且随着人类和人鱼在一起的例子增加，相关争论也在增多。

  “你们还记得星星吗？”

  白余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见星星之名。

  提到星星的班山说，“我认识时选，他对人类和人鱼在一起秉持着反对意见。

  “他和星星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星星很喜欢他，星星的死亡跟他拒绝了星星的喜爱，以及之后的行为有很大关系。”

  白余：“……”

  时选死亡之前曾邀请他视频通话过。

  那个时候白余对此便有了猜测。

  这一次终于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被确定。

  果然……

  身为人鱼的星星喜欢上了一个人类，而这个人类并不认为人类和人鱼可以在一起。

  只是在星星死亡后……

  时选的表现，好像并非完全不喜欢星星。

  班山继续说，“我觉得我会喜欢小兰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的表情略带嘲讽，“在那样的家族之中，只有小兰花才是唯一一个真诚的存在。

  “也只有小兰花才能够明白我希望的。

  “只有小兰花……才会为了我的开心而开心，为了我的不高兴而不高兴。

  “但是……”

  凡事总有一个但是。

  班山并不喜欢自己的家族。

  曾经的班山在自己的家族中也属于被看重的一个。

  可后来却像是失去了斗志一般渐渐远离了家族核心，成为了家族里的“废物”。

  每个枝繁叶茂的家族中都会有一些“废物”存在，而“废物”也会有“废物”的价值。

  班山喜欢小兰花的事情被他家里的人发现了。

  这件事情理所当然的被反对。

  他的家族为他安排好了之后该走的路，包括该娶的妻子是谁。

  若是班山愿意按照家族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容纳一条他所喜爱的人鱼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班山足够“乖巧”。

  但是班山自己不愿意。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内心多么坚定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其实我也不觉得那些安排不能接受。

  “可是我很害怕……

  “我害怕若是我按照家族安排好的道路走下去，我的小兰花也跟星星一样怎么办？”

  星星撞死自己的画面他也看过。

  那样的景况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他觉得血液都冰冻了起来。

  所以班山鼓起勇气去反抗，然后带着他的人鱼离开了原本的生活。

  而他这么多年的“废物”当下来，想要按照原本的水平来照顾自己的人鱼，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多的“朋友”们，在知道他和家族的矛盾后，没有人敢站出来帮他；

  他也找不到符合心意又高薪的职业；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把一切都变得很糟糕。

  虽然他把自己现在能给的都给了小兰花，可是跟原本的生活相比，只能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在这样的日子里，小兰花还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那些顶尖的人鱼医生，还是他托了原本的交情请到。

  他也想过回去认错求得帮助，可是他知道，若是自己回家认错的结果是什么。

  他了解自己的小兰花。

  听完了班山和小兰花的故事，白余偏头看着他。

  白余的视线非常单纯，仅仅只是在“看”而已。

  可这样的视线，却让班山有一种自己好像被看透了的感觉。

  “你自己是否看好你和小兰花的未来？”白余问。

  将眼神偏转到一侧的班山，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是白余说了，“你好像并不看好你和小兰花的未来。”

  白余又问，“那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设想吗？”

  班山：“……”

  这样的问题，班山当然不是第一次面对。

  只是这一次的回答，跟他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我不知道。”班山说，“我对我的未来并没有多么具体的设想，我只是希望在我的未来中……小兰花一直都在。”

  人类是一个非常多变的生物。

  起码此时此刻说出这些话的班山，完全发自真心。

  白余看了计佩霖一眼。

  计佩霖笑着摸了摸白余的长发：“不管你做什么事情，都有我在一旁。”

  计佩霖的这句话让白余顿时放心。

  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有计佩霖帮他兜底。

  于是白余垂眸看着沉睡中的小兰花，微微扬起唇角。

  “很抱歉，对于小兰花现在的状态，我们这些外人可能没有办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

  “但是我有一个非常有用的建议可以给你。”

  “是什么？”已经不知该要如何的班山立刻询问，也不在乎开口说这些的人时不时计佩霖。

  白余本身说出口的话语，便有一种让人想要信任的感觉。

  “对你和小兰花之间的未来多一些信心。”白余偏首，“不要太绝望了，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小兰花。她现在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她需要你给予足够的来自内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