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空间里, 她失去了唯一的联络工具……怎么看都是密室逃生的剧本。好在, 难度不是太高。她匆匆收起手机新鲜的遗体，一寸寸地挪动屁股到后座最右侧，打开车门。

  室外的冷风毫不客气地入侵。

  她哆嗦了一下, 镇定地迈出腿去。

  凌晨时分，街边还有两家店亮着灯，店里的人听到动静, 好奇地走出来。她眼眶一下就湿润了，这不是从云霄飞车回到地面, 而是从地狱归来人间。

  她挺着僵直的脖子，艰难地下了车，飞快地朝街边走去。

  那店员打烊的时候听到撞车, 本是出来看热闹，见她动作迟缓、神色慌急, 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以为某拐卖妇女的恶贼遭遇车祸, 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忽地——

  十米开外的地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轿车失控般地冲过来，停在出租车尾不到半米处。

  那车的门仿佛从里面被撞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跳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 扑向那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子。

  ……

  连环绑架案！

  那店员一下子紧张了，手指飞快地按下拨打键，等110接起电话, 那疑似绑匪的男子与那疑似肉票的女子……难分难解地抱在了一起。

  ……

  110迟迟听不到回应，有些着急：“请问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店员机智，很快反应过来，说：“……这里出了交通意外，两个司机正在斗殴。”

  被蒋先生抱住时，小周还有些回不过神。

  并没有来得及报地址，他怎么可能比知道位置的交警来得更快？

  奔驰的大灯打在小周的身上，蒋修文借着灯光将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的手掌贴着脸颊，肌肤相触的位置，她能够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

  “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提在喉咙处的一口气猛然卸下，粉饰惊惧的坚强轰然坍塌，她抬起双手，抱紧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贪婪地呼吸熟悉的气息来安抚骤然涌起的后怕。

  “我以为……我以为……”

  哽咽到无声。

  以为她的人生就在戏剧般的猝不及防中戛然而止，那她必然会死不瞑目。

  即使抱着人，蒋修文的魂魄依旧在九霄云外飘荡，不得归所。

  在视频通话里看到她发生交通事故那一刹，他几乎跟着撞死了一回。屏幕黑掉的瞬间，他的力气随之抽尽，手几乎握不稳手机，身上冷汗一阵接着一阵。

  只有脑袋还算清醒。

  他如今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如何克服的应激反应，好似魂不附体，只是本能地沿着回小周家的路开车……在无尽的绝望中，拼命地为自己挣扎出一个希望来。

  好在……

  她还在。

  两个司机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终于分出胜负，另一名司机靠着粗壮的短腿攻击，略占上风，出租车司机挨了几下，绕着车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

  情绪稳定后的蒋修文理智归来。冷眼旁观片刻，在对方跑过来时，慢悠悠地伸腿，将人绊了一跤。

  “去你妈的！谁啊！”出租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想爬起来，蒋修文已经窜出去，一脚踹中他的腹部，让他瞬间痛到失声！

  小周忙拉住他的袖子：“别打别打！”

  蒋修文站在那里，整个人优雅到冷酷，反手握住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司机在地上呻|吟，淡然地说：“没打。只是夜太黑，不小心碰了一下。”

  怕他上去补脚，小周忙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他的目光依旧冷冷地盯着蜷缩在地的司机。

  “我的脖子好像……扭到了。”她略微动了下头，就疼到不行。

  他立刻紧张起来。

  正好交警赶到，蒋修文让小周先坐到自己的车里，他出面处理。

  期间，除了回答了交警几个问题外，她全程望着蒋修文的背影。

  他在笑，但笑的很生气。

  他在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带着股寒气。

  ……

  这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与蒋先生在一起，自己却以第三人的视角来观察。那是蒋先生温柔以外的一面，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杀人不见血、皮笑肉不笑……

  脑海中闪出很多贬义词。

  但每个词，又仿佛都刻写着蒋先生独独向她展开的温柔。

  终于处理完。

  蒋先生带着一身寒气回到车里。

  她急忙伸出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发突然。

  司机加速之前，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至今不晓得，好好一辆出租车为什么坐着坐着就成了云霄飞车。

  蒋修文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路怒症。”

  怒意完全压抑不住。

  多么可笑！

  仅仅因为一次超车，就差点酝酿成一场生死攸关的车祸！

  听到理由的那一刻，他生剥了那个司机的皮的心都有了！

  小周有些恍惚，觉得原因简单的可笑，又觉得简单的可怕。

  二十多岁的年纪，总以为人生走了不到三分之一，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还有很多时间，于是想着循序渐进。可是意外来临，才发现生命的脆弱，不堪命运一击，而预料中的按部就班，也许只来得及按部，未及就班。

  而未及的那些，斑斑都是遗憾。

  人，当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她脱口道：“蒋先生，你愿不愿意……”

  蒋修文神色微动，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加速起来。他期待地扭头：“愿不愿意什么？”

  她脖子不能动，目光也像凝住了，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看前面！”

  ……

  愿不愿意看前面？

  这个答案显然和他想象中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按捺住满心的不甘，诱哄道：“不是这句。你是不是有其他的话要问？”

  小周一手捧著他的脸，强扭向正前方：“警察来了。”

  两名司机不仅是交通肇事，还有打架斗殴，于是交警处理完，还要去派出所做笔录。

  过程中，小周一直紧紧抓着蒋先生的手，生怕那司机说出蒋先生打他的事，事实上，那人的确说了，只是蒋先生轻描淡写地撇清了关系，顺势将事情引回两个司机身上，于是一顿胡乱扯掰，司机们被带回警局，小周被蒋先生送去医院。

  因为刚刚才送选手进医院，急诊医生都认得小周，正好今天晚上空闲，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让蒋先生带着她，从头到尾查了个遍，再住院观察。

  期间，蒋修文给周爸周妈去了个电话，二老当即要赶过来，被劝住了。

  小周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打量蒋先生温声细语讲电话的样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已经这么幸福了，要怎么样才能更幸福呢？

  ……

  生个小蒋先生？

  思路一打开，不免胡思乱想，直到蒋先生将电话塞过来，才仓促回神。

  周妈在手机另一头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人了？”

  小周无语：“你是不是警匪片谍战片看多了，我拦下那辆出租车纯属偶然，不是有人买通了司机来杀我啦。如果这样，和他一起打架斗殴进派出所的就应该是我才对啊。”

  “你就是太年轻！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在背地里扎小人害你？”

  小周很想说要相信科学，但……底气不足，只好说：“我人缘很好的。”

  “明天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上次让你带你又不带。算了，你早点睡，也让小蒋早点睡。你自己衰就算了，不要带衰他。”周妈讲完就挂了电话。

  蒋修文看她苦大仇深地盯着手机，不禁问：“怎么了？”

  小周异想天开：“你会不会是我妈的亲生儿子，因为某种原因被送走了，然后抱养了我？”

  蒋修文：“……”

  “我总觉得，我妈对我的态度更像婆婆对儿媳妇。”

  “像我妈对你？”

  小周击掌，为自己臆想中的狗血剧补齐了结尾：“刚巧，我又是你妈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