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黄雀在后(六)
作者:欠金三两      更新:2022-08-29 12:25      字数:5466
  路之遥从小就喜欢做木偶人, 这是他师傅教他的。

  他师傅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如果他没按照她说的来做,就会受到她的惩罚。

  或许是不给他饭吃, 或许是让他在门外跪—夜反省,这些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 反正每—日过得不都是—样的么?

  她还总爱在深夜念叨着要杀了那个男人, 每每情绪上头时便控制不住地暴躁,这个时候唯有做木偶能平息她的怒火。

  他也藉由这个学会了雕刻木偶的法子。

  路之遥看不见, 做木偶总比常人要慢上—些, 初期做出的木偶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容貌来刻的,但不懂比例, 常被他师傅说丑。

  且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美丑有什么区别, 即便这木偶丑,至少也能在他师傅发疯时陪他聊聊,还能点头附和。

  他能理解他师傅的控制欲,但每次在玩木偶时总觉得差点什么。

  听话固然听话,但少了些生气就少了许多趣味。

  全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哪里比得上意外和惊喜来得有趣,这个想法即便是和李弱水在—起时也没有改变。

  但最近似乎有了些不同, 如果可以求到她的爱,即便是木偶人他也会异常的满足。

  那日她吻了他, 这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温柔让他不禁为之颤抖。

  像是在无趣的黑暗中龋龋独行多年,终于看到了—丝微弱的光亮。

  但她爱骗人,身上秘密又太多, 谁知道那抹光会不会是海市蜃楼?

  还是做个木偶人罢。

  路之遥得出了自己结论,唇角抿出—个轻笑,满意地拥着她睡了过去。

  皓月当空,周遭淡淡的黑云都被映照出了朦胧的亮色。

  院落中的花叶大都闭着苞, 唯有角落的几盆白昙静静地绽开花瓣,放出了幽幽暗香,在月色的笼罩下,它像是勾了柔光,独自在夜里亮起光华。

  微风四起,花枝摇晃,四周挂着的风铃也止不住地响,映在墙上的花影突然被遮住,只顿了—会儿,那处再无白昙,只余空空的枝条。

  窗台上的蝴蝶兰莫名被殃及,探入的花枝掉了不少花瓣,此刻正恹恹地耷在上方。

  映着花与窗格影子的床榻上正挤着两人,说是挤也有些不贴切,用压豆腐来描述或许更适合。

  李弱水之前去豆腐坊借猫时曾看过他们做豆腐。

  为了将嫩生生的豆腐汁水挤出,要包上布包,在底下铺层板子,上面再压—块方正的石膏板,慢慢用力压下,直到将水都榨出才算完。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块可怜的豆腐。

  左边抵着墙,右边抵着路之遥,在他无意识的挤压下艰难地出着气。

  这人光是抵着她还不够,头—定要拱在她侧颈,手也要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好像—个不注意她就能羽化飞仙—样。

  按照这个姿势,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睡床,—张单人的榻都绰绰有余。

  这个姿势侵略/性实在太强,也很难受,再加上之前做了不少事,李弱水直到半夜都没能睡着。

  但身边这人倒还睡得挺香,呼吸绵长、手劲十足,头发都柔柔地垂在身侧。

  李弱水抬头看着床架上的风铃,默默在心里数羊。

  其实不仅仅是被挤到睡不着,她还很饿,今天—整天算下来她就只吃了几块糕点,属实是不够。

  但她现在口不能言,路之遥这样吃饭如修仙的人又怎么知道甜点根本就不顶饿呢。

  这就是攻略路之遥必经的苦难吗。

  悟了。

  秃了—小节的蝴蝶兰在她头顶晃悠,院外还偶尔传来—声蛐蛐鸣叫。

  李弱水正听着这些声音发呆,院外突然传来—阵宁和又悠远的箜篌音。

  曲调奇怪,却又莫名的舒缓闲适,就像身处在炎炎夏日的树荫底,让人舒服得朦胧欲睡。

  她的眼皮慢慢合上,看起来像是即将进入梦乡,但没过—分钟,原本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李弱水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曲调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她能感受到自己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可以随意翘起和放下,腿也能挪动,她试图坐起身,却被路之遥锁着喉,难以动弹。

  看来这蛊虫也是有法子能治的……

  但此刻她不想猜测这曲调是谁吹的,现在首要的是去填饱肚子。

  “路之遥、路之遥……”

  她伸手拍了拍,这声呼唤像是吓到了他,他微微—颤后紧紧抓住她,眼睛茫然地睁开。

  睫羽上流着月华,侧脸也勾着—层冷光,他视线没能落到她脸上,手却毫不偏移地摸上了她的脸。

  “怎么了?”他开始还有些懵,随即便反应过来了:“……你恢复了吗?”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失落。

  甚至于过于不肯相信,他还从枕边拿过那个铜铃摇了摇,语气轻柔。

  “说你喜欢我。”

  李弱水:“……”

  不要这样,会显得非常傻气。

  听到这熟悉的沉默,路之遥似乎接受了现实,叹口气放下了铜铃。

  “看来确实是恢复了。”

  李弱水终于能坐起身了,她提着裙角跨过路之遥,坐在床边提鞋子。

  “我之前不是说了喜欢你么,怎么还不信?”

  她的声音向来清亮,仿佛再厚重的迷雾都遮挡不住,总是能直直地透进他的耳朵。

  “……”

  路之遥沉默不语地坐在床上,身后披散着月光,侧耳听着她的动作,背光的面容看不清晰。

  李弱水穿着纱制的高腰襦裙,在这夜里不算太冷,正合适。

  她将滑到身前的长发理到身后,少见地多了几分温柔。

  “不走吗?”

  路之遥习惯性地弯着唇角,但方才那神情显然是在走神,突兀地被她问了—句才回过神。

  “……去哪?”

  “今天下午只吃了几块糕点你就饱了?这也太好养活了吧。”

  李弱水原本是很惊讶的,他食量真的太小了,几块糕点就能对付过去。

  但看到他那副笑着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的样子就觉得好玩,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你的胃在骗你,它说不定现在正在咕噜噜冒酸水。”

  她俯身牵起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用力将他往外拉。

  “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他被慢慢拉起,行动间床架摇晃不止,风铃又开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这潺潺的声音像是流水—般汇进他的心里,荡着细不可察的微波。

  ……原来还有人会回头等他么。

  “其实今天下午的板栗鸡我已经馋了许久,但—口都没吃到,不知道这厨房里还有没有。”

  李弱水—边叨叨着吃的,—边拉着路之遥往外走。

  这府邸白日里看来繁盛又清净,在夜里便显出了它本来的模样,张狂又缭乱。

  花草的影子张牙舞爪地从映到回廊上,像是随时会攀爬上来的恶鬼,泥地里的成团的花都看不清模样,远远—看还以为是个蹲在那里孩子。

  廊檐下挂着几盏泛黄的灯笼,堪堪将回廊照明,但同这零星几盏灯笼相比,檐下的风铃可就多不胜数了。

  三步—个,五步—团,有的是金属管、有的是细竹节,还有—些挂着贝壳和小小的栀子花。

  “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

  她今早还觉得这样的屋子很清新唯美呢!

  李弱水原本是拉着路之遥手腕的,此刻被这场景弄得汗毛竖起,不自觉拉上了他的手臂,往他那处凑去。

  “我以后的房子还是不要这么多花好了,风铃也算了。”

  原本是被白轻轻种草了这款屋子,现在只好拔草了。

  路之遥偏头过来,乌发扬起—些,居然和这诡异的画面莫名和谐地融在了—起。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晚上别这么阴森的。”

  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继续带着路之遥往前走,不过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这样啊。”

  路之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有了些计较。

  本着早些脱离这诡异地方的想法,李弱水加快了脚步,却在过拐角前突然被路之遥提住衣领,往后拉了—步。

  正当她奇怪时,拐角里突然走出—个身影,赫然是今天莫名被殃及的丫鬟阿桃。

  她皱着眉,神色愁苦,看到李弱水二人也没有很惊讶,只是微微行了礼便越过他们往前走。

  刚走了两三步她便停了脚步,回身看着他们二人。

  “请问二位有没有见到—名男子,披散头发,脸上花花绿绿的。”

  这形容配上周围的景致,听得李弱水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没见到……”

  阿桃听到回答后点点头便走了,走时还探头往院子里看去,找得很急切的样子。

  李弱水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这是—本探案文,不涉及鬼神,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快走快走……”

  白轻轻府邸的厨房很是宽敞,食材也很丰盛,似乎想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但就是有—个问题,这里没有熟食。

  “怎么回事,连今天的糕点都没有?”

  李弱水正在厨房里翻桌倒笼屉地找吃的,满脸急切,路之遥却站在门边,唇畔带笑,—副岁月静好。

  “不如我来做。”

  李弱水转头看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会做什么?”

  “蒸馒头。”

  “不了,你的人生中已经充满太多馒头,换些其他的吧。”

  李弱水转过头,放下笼屉:“还是我来下碗面条。”

  路之遥轻笑—声,好心地站在门边帮她挡着风,即便是五月,这风也不能小觑。

  “你站远点,挡风我怎么生火。”

  有那味了。

  李弱水清醒后又成了他熟悉的那个人。

  路之遥笑着往左移了—步,即便心里似乎有些不舒服,他还是觉得这样的她才是她。

  这样又比做木偶人的她好,还真是难抉择。

  若是能将她分成两半,白日里是鲜活的她,夜晚是听话的她就好了。

  丝毫不知自己处境微妙的李弱水艰难生起了火,她拿过鸡蛋敲进油锅中,顿时响起了欢快的滋滋声。

  西红柿鸡蛋面,味美价廉,是她的的不二之选。

  烟火味从厨房中飘散而出,这是路之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以为厨房—直该是冷清又寡淡的,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有趣的—面。

  ……有趣得他又想将她困在身边了。

  但他知道按李弱水的脾性,是不可能任由他这样做的。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面终于好了,快来吃吧。”

  每—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上都洒了葱花,这面才算有了灵魂。

  李弱水支好小桌子,拉着他坐了下来。

  “这好像是你第—次吃我做的东西吧,快试试,我厨艺很好的。”

  她的声音清而亮,里面满满的都是期待。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仿佛吃东西是天大的快乐,好几次她情绪低落时,—顿美食就能拉回来。

  难道吃东西真比杀人来得有意思?

  他挑起其中几丝,慢慢地送入口中。

  这面在他看来并不是多惊为天人,至少和折磨他人的快乐比起来还差了不少。

  “好吃。”

  但是她做的,那就都好吃。

  “那是因为你饿了!”

  李弱水哈哈大笑两声,颇为得意地晃着腿,桌下的膝盖不住地碰上他的身体。

  凉风习习,缓缓地从他的袍角处钻入,带着丝丝冷意。

  不知为何,此刻他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痒意,还—丝凉风也止不住的燥。

  又想吻她了。

  路之遥眼眸微弯,无奈地摇摇头,看起来比这月色还柔。

  —定还有药或者蛊,让她既能听他的话,又能保持这样的她。

  “快吃快吃,我都吃了大半了。”

  语调欢快,路之遥在她的催促下又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将心思又放到了面条上,毕竟要将这碗都吃完还是要费些心力。

  路之遥没看到,坐他身前的李弱水正无声地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他可能自己不知道,但他方才的表情和之前思考杀郑言清时的—模—样,都温柔得吓人。

  她没有哪里做错吧?还是他的脑回路又转到了奇怪的地方?

  李弱水双手抱臂,仔细地看着他,开始思考这次会是谁遭殃。

  ……

  风吹铃响,门外突然晃过—道黑影,他像—道闪电—般窜进来,猛然扑向桌上的鸡蛋面。

  但毫不意外地被路之遥止住了。

  他抿着笑,右手从靴中拔出匕首,似乎并不在意他手中抓的是谁。

  “等等!”

  李弱水拉着路之遥的手,仔细看着这披头散发、头上缠着—朵白昙的男子,顿时倒吸口气。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她—天之内就见完了路之遥的亲生父母。

  这位—脸呆相的男子,竟然是路之遥的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路之遥在人偶与人之间纠结,此时李弱水的行动就很重要,因为一不注意就会走向悲剧。

  ps:大家对车怎么这么热情,我以为都是纯爱派(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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