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游戏开发部门位于中高楼层,坚村忠彬的办公室却是在地下室的一个单独的房间。

  不仅如此，推门而入之后，所看到的其内陈设也简单至可称简陋的地步。

  入目可见的只有一套办公桌椅和设备,角落里摆放着文件柜，最醒目应该算是桌前似乎用来放松精神的,占据了一整个墙面的嵌入式鱼缸。

  当然，还有将不大的空间完全围起的,占地甚多的庞大机箱。

  无论之前在想什么,她确实对此有些惊讶：“坚村先生,这样的环境是否有些苛刻呢？”

  无论如何,身为被聘来作为第一部虚拟现实游戏研发负责人的技术专家,坚村忠彬绝对有条件有能力在生活上优裕度日。

  现在却反而过得苦修一般，实在令人称奇。

  “只是个人习惯而已，”对此,坚村忠彬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在人出入频繁的地方，我反而会没办法集中精神，所以干脆搬到这边来了。”

  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他直接点出了萦绕于心的最紧要之处。

  “森泽小姐，现在可以说了么,你特意提起弘树和诺亚方舟,到底有何目的？”

  他的态度略显固执和急切,不过对于玩家来说，这种直截了当的情绪倒是比遮遮掩掩寒暄绕圈痛快得多。

  整理了下思绪,想了想,她开口慢慢从头讲起：“要说起来,其实是诺亚方舟主动找上我的。”

  “什么？”这个开头,显然令坚村忠彬吃了一惊。

  卷发青年同样投来微凝目光。

  “也许因为我曾与弘树专业相近，或在学校里见过面，也可能是其他我不清楚的原因，总之，他在前段时间找到了我，请求我帮助他实现弘树的遗愿。”

  “弘树的遗愿……”坚村忠彬低喃着，面色沉郁而复杂，“他有告诉你是什么吗？”

  玩家却没直接应下这个话题，只是直视着他反问：“听诺亚说，他曾将弘树留下的dna追踪系统转交给了坚村先生，那时候坚村先生怎么没有亲自探寻？”

  一直表现得还算稳重的坚村忠彬，在这句询问中陡然哑了声。

  “抱歉，”观察着他的神色，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疑惑，弘树跳楼自杀，坚村先生难道没有怀疑过其中蹊跷吗？”

  “我……”

  迎着她质疑的目光，几番蠕动着嘴唇，最后，坚村忠彬长长叹了口气：“我当然有所怀疑。”

  随着这句出口，他似乎放下了什么防备一般，腰背陡然松懈下来，颓然地后靠在了座椅上，终于吐露心绪。

  “知道弘树的死讯之后，我最初根本不肯相信，”回忆着收到消息时难以置信的心情，他不觉苦笑，“他母亲当初跟我分开，就是因为弘树被当作电脑偏执狂一类的怪小孩，在学校待的很不开心，所以后来被他母亲带往美国接受教育。”

  “那边宽松的环境，应该更适合他这样的天才吧，我是这样想的，可谁知……”

  被激烈的情绪逼停话音，几刻后，坚村忠彬才勉强收拢失态，闭着眼痛苦地喃喃：“早知道他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他接回。”

  “可事实上我一无所知，连辛多拉董事长收养弘树的消息，都是从新闻上看到的。”

  “而在弘树失去生命之后，波士顿的警方却告诉我，现场情况只有自杀一种可能……可弘树他无缘无故为何会这样做……”

  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提振起几分精神：“其实，我已经委托了一个朋友调查此事，以此弄清楚，到底是何原因逼迫弘树走上绝路……他是我见过世所罕见的聪明人，相信很快就能给出答案。”

  看他的神色，似乎真的在那位朋友身上寄托了十足期冀与信任。

  “说起这个，”沉吟片刻，玩家想起自己的疑问之一，“坚村先生，弘树留给你的那份dna追踪程序，里面到底传递了什么信息？”

  “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坚村忠彬摇了摇头，“但我至今不明，弘树想要传递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信息。”

  “据软件内弘树留下的档案显示，他采集了据说是开膛手杰克所使用的凶器上的dna，结果居然与现代某人一致……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被害者死前留下了子嗣？玩家扯了扯嘴角，同样没什么思绪。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她顺势请求查看了下那份dna比对信息，准备回去再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坚村忠彬倒没太犹豫就答应下来。

  只不过，眼看她似乎早有准备地拿出u盘储存信息，他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森泽小姐，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也不是，”考虑了下，玩家试探着询问，“坚村先生知道茧游戏得以实现的真正技术原理吗？”

  “你说脑波传动技术？那个属于辛多拉集团的独有专利，即使是我也只看过技术概论，并未详细了解过。”虽然不解，坚村忠彬答得利落。

  看来是不知情啊……她并没接下这个话题，话锋陡然转向：“那么测试部的员工也是辛多拉集团的人？”

  得到肯定回答，她不由微微笑了。

  “坚村先生，一个好消息，辛多拉集团看起来隐藏了不少秘密。”

  身侧的卷发青年似乎在走神又似乎若有所思，她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抬手戳了戳示意他回神。

  “还未进行介绍呢，”再转向坚村忠彬时，迎着对方讶异不解的目光，玩家严肃地示意了下，“这位松田先生，呃……”

  话音未落，就收到了颇有深意的一眼，于是从善如流地顺势改口：“阵平他恰好有几位公安的朋友。”

  坚村忠彬愣神几刻，再看向那个从开始起就姿态懒散的卷发青年时，一时不免肃容。

  什么叫有几位公安的朋友？或者说，能在公安那种机密部门有好几个朋友，这人其实根本就是其中一份子吧。

  注意到他态度上的轻微变化，玩家喜闻乐见地继续推波助澜。

  “刚刚在测试部，也是他注意到，贵部的员工，手上居然会有长期练习枪械才能留下的痕迹……我想这并非普通员工的必须技能。”

  “由此，难免让人对辛多拉集团产生了一些合理质疑。”

  这话出口，果然见坚村忠彬神色里带了几分紧张，还伴随着隐隐的希冀：“难道说，公安正在……”

  “我能说的不多，不过……”感觉到来自身侧似笑非笑的打量，玩家轻咳一声，全然无辜地偏头看去。

  “……按我们之前正在说的，公安会很快对辛多拉集团进行重点关注，对吧？”

  是啊，那不是因为你提到辛多拉集团可能跟那个组织有关吗……话虽如此，松田阵平还是好笑又无奈地颔首承认了。

  毕竟这确实是无可否认的真话，以诸伏的性格来说，接到她的信息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虽然用在此时，更多算作虚张声势。

  见对方似乎还有些半信半疑，玩家微微一笑：“抱歉，阵平今天只是来体验游戏的，身份上也不便出示证件……不过请坚村先生放心，之后公安部会再派人来对你所知的情况进行了解，到时候会正式一些。”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即使撞上那双含笑的黑眸也完全不带丝毫心虚。

  这句话没有一字虚假，只是轻微模糊和误导而已。

  坚村忠彬已经完全认真起来，郑重询问：“需要我做什么配合？”

  即使弘树的事情还未查明，但想必跟辛多拉董事长脱不了干系。现在公安既然要查辛多拉集团，他绝对愿意尽其所能地出一份力。

  终于来到正题，玩家轻吸口气，从容道出自己早有准备的腹稿。

  “首先，提前发布游戏……我刚刚已经体验过了，以目前的进度来说，其实已经达到发售标准了吧？”

  微微一怔，坚村忠彬解释：“虽然大体完成，但是还需要经过各种漏洞测试，以及各监管部门的审核流程……”

  对于这点，玩家当然早有所考虑。

  “发布会一般只需要拿出样品，正式发售再推后一段时间也没关系；至于游戏进度，”她微微笑了，“如果有诺亚的帮助，这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稍作沉吟，坚村忠彬缓缓点头。

  “其次，放出风声，在游戏发布会上将dna追踪程序公开……如果弘树当真在其中传递了关键信息，辛多拉董事长对此一定会做出反应。”

  这条很好理解，坚村忠彬正想点头，就见她想起什么般，征询地看来。

  “坚村先生，我正想跟你商议，如果我想买下这个程序需要多少钱？或者授权也可以。”

  坚村忠彬对此有些犹疑：“森泽小姐是想……？”

  “别误会，”这没什么不好说的，玩家也就直白道出，“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程序，更适合用在犯罪追踪之上，想稍作改进之后送给各国执法机关。”

  “就当日行一善了。”她说的轻描淡写。

  谁也听得出，这番言下之意，明显是要自己买下再无偿送出，说是行善之举毫不过分。

  怔然片刻，坚村忠彬忽然生出几分惭意。

  “不必购买，这本是弘树的作品，我……”

  “正因为是像弘树那样世所罕见的天才遗留的作品，我更应该郑重对待，你也应该赋予它应有的价值，不是吗？”玩家微笑拦住他的话音。

  一方面，她真心觉得这软件很适合，也的确是超越当下时代的作品，早就有此想法；另一方面，这可是用来刷声望值的利器，不花钱怎么体现她的价值。

  弘树作为开发者的那份名誉不会被掩盖，她只是想加个捐献者的名头。在声望值的预期飞涨面前，多付出些钱算得了什么。

  然而坚村忠彬在这点上格外固执。

  “……如果实在感到为难的话，”她最终提出折中方案，“就用购买款项建立一项慈善基金，以弘树的名义投入到教育行业，这样如何？”

  提到这个，坚村忠彬最终还是慨叹一声，就此答应下来。

  “奇怪……”

  离开米花市政大楼之后，玩家复盘回想今天的这次会见，陡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在全程谈话中，坚村忠彬居然没有对诺亚方舟的近况多加追问，这可与一开始提到诺亚方舟他那紧张的表现不符。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毕竟诺亚是人工智能，也许坚村一开始那么紧张是担心有人对他不利，后来明白他们并非恶意，放下心来也说得通。

  不过当下……

  “公安的朋友？”卷发青年似笑非笑，“要我来，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吗？”

  “那倒没有，是临时突然想到的。”玩家理直气壮。

  回想起她方才侃侃而谈的表现，他一时若有所思：“我今天才发现，有纪的确能言善道。”

  “只是当下随机应变而已，说起来，”单手支着脸，玩家好整以暇地偏头看他，“很意外吗，对于看到我会有这样的一面？”

  松田阵平不由失笑。

  “有些惊讶，”坦然承认这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嗓音低缓道，“不过，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