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08-22 06:21      字数:9645
  数月后, 程娇儿顺利诞下一名女婴。

  瑾瑜并不曾回来,他只给不曾谋面的妹妹,捎来许多玩具。

  他这一去就是五年。

  程云受伤的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

  自从程云坐镇边关, 蒙兀便讨不得好, 又知崔奕掌控朝堂,程云没有后顾之忧, 大晋无坚不摧。

  是以蒙兀如蛇一样伺机而动,悄悄蛰伏,一旦找了机会便下了狠手。

  程云右腿重伤, 几乎是废了,他只能拄着拐杖在军营指挥。

  蒙兀趁机在这些年,频频出击。

  全靠瑾瑜挑起了大梁。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经过五年热血侵染,已经成长了二十一岁的成熟男儿, 成为边境新一代战神。

  数月前,瑾瑜兵出涧霞关, 分三路大举包围蒙兀三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擒住了蒙兀一个郡王,逼得对方投降。

  于是, 崔奕派了杨宁的长子去边关犒军, 并负责谈判,再通过皇帝下旨,让程云回京修养。

  瑾瑜布置军防后,亲自护送舅舅一家三口回京。

  几年不见,悦然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 秀美无双,容色直逼当年的程娇儿。

  程云回京,皇帝特在皇宫摆了庆功宴,悦然身为长公主与大都督之嫡女,自然是备受关注。

  席上也有不少京城官眷子嗣。

  程悦然一出现,萧旭的儿子,被号称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萧赫便把她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儿。

  程悦然一时名声大噪。

  她坐在案后,四下扫了几眼没看到表哥崔蕴之,便悄悄拉了拉瑾瑜的衣袖,

  “哥,蕴之表哥呢?”

  瑾瑜许久不曾回京,京城少爷争相来给他敬酒,此刻他已喝得半醉,他伏在案上,眼尾扬起,带着几分风流和醉意,

  “蕴之不爱这样的场合,我回来还没瞧见他呢。估摸着是怕哥哥我训他,躲哪里去了。”

  悦然噗嗤一笑,笑眼弯弯,提着裙摆起身,“我去寻他。”便身轻如燕,绕过人群从殿后侧门溜了出去。

  瑾瑜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啧了一下,缓缓摇了头。

  这边悦然悄悄绕着乾坤殿走了一圈,还真在乾坤殿后面,连着浮香阁的廊桥上找到了崔蕴之。

  蕴之穿着一件浅深蓝色绣竹节纹的长袍,身姿秀挺沐浴在月色之下,四周水雾伴随月华,如仙雾缭绕,衬得他仿若谪仙。

  二表哥总是这般好看。

  只当他是一个人在这里,悦然提裙而上,正要开口唤他,不料对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蕴之,我已经跟皇兄求了婚,皇兄说你的婚事,他做不了主,让我来问你,你说呀,你乐不乐意娶我!”

  程悦然听了这话,眼眸瞪得老大。

  这是公主的声音?

  她要嫁二表哥?

  悦然心里忽然就突突地难受,酸涩肿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募的就蓄满了水珠,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夺了似的。

  桥上的清冷男子,语气极为冷淡,

  “殿下,臣的回答跟上次一样。”

  黎潇潇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崔蕴之上次告诉她,他不想做驸马,崔家不做裙下之臣。

  黎潇潇还想说什么,却被崔蕴之冰凌凌的眼神制住。

  蕴之懒得跟她周旋,转身准备出宫,便看到一道许久不见的倩影立在桥下。

  只见她穿着一件杏色的披帛,一条姜黄色的碎花裙,个子高挑秀逸,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泪意,双肩微颤,随后提着裙摆翩然离开。

  崔蕴之先是怔了怔,当年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大姑娘了。

  今日夜宴他原本在城郊办差,闻讯匆匆赶回,还没进殿便被公主叫了来,却不曾想被悦然表妹听了这样的话。

  原想追过去解释,可蕴之终究没有迈出步子。

  他知道哥哥属意表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守着表妹,便是等着娶她的。

  而舅舅是什么想法,蕴之更明白。

  当年他不过想开口留下表妹,却被舅舅厉声截住话头。

  他们都喜欢瑾瑜,他心里清楚的。

  崔蕴之沿着水廊走下,从另外一侧出了宫。

  程娇儿今夜并没有入宫赴宴,橙橙下午吃多了果子,正在闹肚子。

  廊下亮了一层宫灯,将清晖园照射得通明。

  蕴之上了回廊,缓步朝正房走去。

  走着走着就听到小祖宗的声音。

  “娘,你说表姐这一回京,必定会嫁人,京城这么多才俊,她得多难选呀。”

  程娇儿刮了刮小女儿的鼻头,

  “你胡说些什么,你舅舅哪里舍得把她嫁去别家!”

  蕴之听到这里,堪堪止住步子。

  橙橙闻言却是瞪大了眼睛,扒着程娇儿的胳膊,

  “娘,你啥意思,莫非打算让哥哥娶表姐?”

  程娇儿觑了她一眼,“那是自然,然然嫁去别家我也不放心呀。”

  她边说边感慨,小女儿也不知道为何,打小就有很多奇思异想,才四岁多便古灵精怪的,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懂。

  罗汉床上,穿着小裙子的崔橙橙顿时震惊了。

  哥哥与表姐乃是近亲结婚啊,近亲结婚啊!

  这怎么成,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不是,娘亲,大哥不能娶然然姐姐!”

  “为什么?”程娇儿不高兴了,抡起绣枕就打算抽橙橙的屁股,“你这张嘴,你再瞎说试试!”

  眼瞅着亲娘要动真格的,橙橙闭了嘴,眼珠子一圈圈转溜溜着。

  这边蕴之掀帘踏入,先朝程娇儿施了一礼,目光看向妹妹,

  “橙橙好些了吗?”

  “哥哥!”

  橙橙看到蕴之便冲了过来,径直抱住了哥哥的大腿。

  蕴之神色微缓,抱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揉了揉她的脑袋,

  “肚子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哥哥我再也不贪吃了。”橙橙朝蕴之眨着星星眼。

  没别的,这个哥哥太俊了。

  俊得人神共愤,比现代哪个男明星都帅。

  想当年她胎穿过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这张俊脸,当时就震得七荤八素的,再后来发现她的亲娘和亲爹,一个个都是画卷里的神仙人物儿。

  要不是这逆天的颜值,她没法这么快接受胎穿的事实。

  蕴之见妹妹依偎在自己怀里,神色柔和,一天的烦闷被驱散。

  这小丫头出生后,就赖着他,有的时候他回来晚了,她还不肯吃饭,说是楞要对着他这张脸才吃得下饭,嘴里总是神神叨叨的。

  不过他喜欢,这是他最亲最爱的妹妹。

  一家人把她宠到了骨子里,整个京城任她横着走。

  “哥哥,你还去书房吗,带上我吧,娘亲快要念叨死我了。”橙橙抱着亲哥的胳膊撒娇。

  对面坐在圈椅上喝茶的程娇儿脸色板起,

  “你哥哥累了,你让他歇一歇。”

  程娇儿看出儿子的疲色,不由温声道,

  “蕴之,宴席怎么样了?”

  “我有事并不曾入宴”正要细说,廊外传来丫头的声音。

  “夫人,国公爷带着大少爷回来了。”

  程娇儿闻言连忙迎了出去。

  蕴之抱着橙橙跟着出了正房,站在院门口的宫灯之下。

  程娇儿冲到前面,抱住了瑾瑜。

  “瑾瑜!”

  “娘亲!”

  瑾瑜脸有洒意,一边安抚程娇儿,一边朝橙橙打招呼。

  橙橙却背过身,给了他一个冷眼。

  瑾瑜顿时不快了,跟程娇儿哄了几句,朝这边走来。

  “小丫头,快来让兄长抱抱。”

  “哼,你走开!”橙橙抱住了蕴之的脖颈不肯撒手。

  瑾瑜过来要掰扯她,她吓得哇哇大叫,

  “你把别人家的妹妹当亲妹妹,我每年过生日你都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走开!”

  瑾瑜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叉着腰与蕴之对视,无奈道,

  “妹妹倒是喜欢你。”

  “当然,我最爱二哥了!”橙橙扭头觑着他。

  崔奕走过来,从蕴之怀里接过橙橙,把小心肝搂在怀里,

  “傻丫头,你哥哥没有把别人的妹妹当妹妹,他是想把别人的妹妹拐回来给你当嫂子,你别吃醋。”

  崔奕鲜少说这样出格的话,瑾瑜都被闹了个红脸,蕴之则眸色黯淡了下来。

  橙橙闻言立即摇头,“便宜爹,你不能把然然姐姐嫁给哥哥,他们是亲戚,有血缘关系,生下来的孩子容易出问题。”

  崔奕见小女儿又开始胡言乱语,黑着脸抱着她往里边走,

  “我跟你们母亲要休息了,你们兄弟俩好好叙一叙,早点休息。”

  崔奕抱着她到了门槛。

  橙橙却扒着门框不肯进去。

  “不要,我今晚睡哥哥的院子!”

  亲爹和亲娘每晚都做少儿不宜的事,她不要在这里睡了!

  辣眼睛!

  橙橙死命抱着门框不肯动。

  可没把两个兄长给逗乐。

  要说崔奕最奈何不了谁,不是瑾瑜,一定是橙橙。

  “橙橙!”他低喝了一句。

  橙橙拼命朝蕴之使眼色,蕴之却忍着笑不敢动。

  倒是瑾瑜走过去,一把将小丫头给捞了起来,

  “爹,娘,你们休息吧,妹妹今晚归我了!”

  比起看直播现场,橙橙表示还是跟亲哥联络下感情更好。

  蕴之跟着到了瑾瑜的怀玉阁。

  两兄弟倒是没有多话,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只顾着往肚子里灌酒。

  有些事,不需要说,心里都明白。

  橙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个劲给他们解释近亲结婚的危害。

  结果被两个哥哥胖揍了一顿。

  丫的!

  蕴之在四年前考了状元,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如今刚调任吏部观政,出入太极殿,是天子近臣。

  幼时,小皇帝最喜欢瑾瑜,如今却是最倚仗蕴之表弟。

  次日,兄弟俩齐齐去了程府吃酒,悦然却托病不出。

  夜里,待二人离去,程云将悦然叫到书房,李灵素也在场,夫妇俩都神色严肃看向女儿。

  “然然,爹爹打算把你嫁给你瑾瑜表哥。”

  悦然听了这话,眼泪先一步滑落,惊愕道,“爹,娘,我一直把瑾瑜哥哥当亲哥哥的,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

  程云闻言脸色立即拉下,

  “你与瑾瑜一起长大,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程云以为悦然赖着瑾瑜,是喜欢他的。

  哪知道悦然哭着摇头,“不,爹爹,女儿是把瑾瑜表哥当亲哥哥的,女儿喜欢的是蕴之表哥!”

  程云听了这话,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你”

  他气得面色铁青,

  “我让你姑父把瑾瑜留给你,以至于瑾瑜这么多年都不曾娶亲,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蕴之?”

  悦然也急了,委屈地哭道,

  “爹爹,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呀!”

  程云听了这话,拍案而起,就连着他哪只右腿都隐隐作痛。

  李灵素见状连忙扶着程云,“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她耐着性子劝了一句,扭头看向女儿,

  悦然含泪垂眸,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你这是怎么回事?今日程家哥哥来赴宴,你为何不出来见人?”

  悦然摇着头,啜泣道,

  “我听说,陛下想把公主嫁给蕴之哥哥,我难受。”

  李灵素眉头微皱,“不会的,你姑父不会让蕴之娶潇潇。”

  “真的吗?娘,那我”

  “你闭嘴!”程云扭头朝她喝了一句,神色冰冷道,

  “然然,你瑾瑜哥哥视你若珍宝,这么多年都在等你,你不能这么对他。你回去仔细想一想他对你的点点滴滴,再做决定。”

  悦然哑口无言。

  他们三人不知,此时窗外院中,立着一道卓然的身影,他呆呆听完里面每一个字,心如刀割,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瑾瑜来到蕴之的青竹轩外。

  夜色浓稠,无风,驱不散夏日的燥热。

  瑾瑜拧着他的酒囊,坐在长廊外的栏杆上,一口一口喝着酒。

  蕴之从内室踏出,他边理着衣袖边淡淡看向瑾瑜,

  “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喝闷酒?”

  瑾瑜眼底仿佛是晕染了浓稠的墨,怎么都渲染不开。

  蕴之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他。

  瑾瑜扭头觑着他笑了笑,把酒囊往蕴之怀里一丢,靠在柱子上含笑问道,

  “蕴之,你喜欢然然吗?”

  蕴之神色一愣,旋即眯了眯眼,“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瑾瑜对上他清湛的眼眸,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转身望着庭院,廊外有一个葡萄架,藤蔓深深,青果累累,像极了他在塞外给然然摘的野果子。

  “舅舅想把然然许给我。”

  瑾瑜声音沙哑得仿若生了锈的弦。

  蕴之闻言俊美的面庞如同罩了一层冰霜,他垂下眸,望着脚底垂落的叶,

  “我知道。”

  默了许久,他答道,“我早就知道。”

  瑾瑜哑声开口,“但是,然然想嫁的是你。”

  蕴之猛地抬眸,定定看着瑾瑜的背影。

  瑾瑜已经年过二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肆意风华的少年,他转身,

  “所以,小七,哥哥把然然交给你,行吗?”

  他脸上带着笑,笑意不及眼底。

  蕴之神色复杂望着他,一时满腔情绪翻腾,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瑾瑜的眸光若陷入山谷的湍流,笑得肆意,有如万马奔腾。

  他不等蕴之回答,头也不回离开,

  “小七,这只酒囊给你,它是哥哥在边境的福星,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它救下了我,哥哥把它留给你,祝你们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蕴之抱着那酒囊,深深闭上眼,一抹清泪自眼角滑下。

  瑾瑜来到了清晖园,橙橙已经睡下。

  崔奕正歪在塌上陪着程娇儿聊天,谈起小女儿,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瑾瑜在窗外望了一会儿,忍不住失笑。

  只要他们开心就好,如果用他一人换所有人开心,他乐意。

  他排闼而入,跪在崔奕和程娇儿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

  程娇儿和崔奕夫妇竟是哑口无言,程娇儿脸色更是白一阵青一阵,难看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已经不打算让然然嫁入崔府,可瑾瑜却是扬着笑脸道,

  “娘,爹,我知道你们疼我,这些年总是觉得亏欠了我,其实你们错了。”

  “真正苦的是小七,小七这十九年一直都在你们身边,替我这个长子尽孝,做着本该是我该做的事,他却毫无怨言。”

  “明明我是世子,我会继承崔家一切荣耀,他却什么都要靠自己,可他何曾说过半个字。”

  “反观我,这些年一直顺承自己的心意活着,我见过塞外的风光,我去过西域小国,我当过一军统帅,我射杀过敌将首级,爹,娘,瑾瑜这辈子什么荣耀都有了,也该知足。”

  “可小七不一样,他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他把自己的喜好压在心底。”

  “他明明喜欢然然,却从不吭声。”

  “所以,这一回,我把然然让给他,让他心满意足一回,可好?”

  程娇儿闻言趴在崔奕怀里,泣不成声。

  三天后,瑾瑜离京,只身奔赴边关。

  三月后,崔蕴之与程悦然大婚,轰动全城。

  又三年,蕴之外放松江,政绩斐然回京,执掌政事堂,正式接替崔奕,入主内阁。

  这三年内,瑾瑜不曾往京城递过只言片语。

  程娇儿思儿成疾,竟是病下了。

  崔蕴之望着日渐消瘦的母亲,当夜回了政事堂,压下云关一封奏折。

  云关。

  正在兵营整顿的瑾瑜,被一位副将急急寻到。

  “都督,咱们向朝廷申请的军械奏折,至今还没回应,眼下快要入秋,依着蒙兀的尿性,怕是会南下侵掠,咱们不得不防呀!”

  瑾瑜闻言,眉头拧得老紧,扶着腰骂道,

  “奏折还没批下来?现在谁管政事堂,哪个王八羔子敢压下本督的奏折!”

  谁都知道瑾瑜是崔奕的儿子,程云三年前回京后,便彻底卸下了军务,瑾瑜升任统帅执掌大军。

  这么多年,崔奕在朝,无论是程云还是瑾瑜,任何军资器械,只有提前到的,从未拖延过!

  这还是头一回边军的奏折被扣下不发。

  真是见了鬼的!

  副将答道,“回都督的话,现在执掌政事堂的正是您的亲弟弟,崔蕴之!”

  瑾瑜嗖的一下,噤了声。

  他啧了一声,入了营帐,决定亲自写奏折。

  结果别说是写一封,整整半个月连着三封奏折,都石沉大海。

  眼瞅着秋□□近,瑾瑜知道等不及了。

  他来不及收拾行囊,吩咐侍卫牵来自己的赤兔马,一马当先朝京城方向疾驰,

  “你们等着,老子亲自去京城,我看那混蛋小子敢留中不发!”

  瑾瑜星夜兼程,三日后的午时,抵达南门。

  他骑着赤兔马,一路奔驰直往皇城,人一下马,飞身掠向政事堂。

  人还没踏上台阶,嗓音震破了半个官署区。

  “崔蕴之你个混蛋小子,给我滚出来!”

  官署区的众僚闻声无不大骇,谁敢这么大胆子直呼崔蕴之的大名。

  现在的崔蕴之,俨然就是当年的崔奕,朝中上下谁不敬称他一句“小崔相”。

  结果就来了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莽夫,跟崔蕴之叫板。

  远在政事堂后院的蕴之,已经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他深深吸着气,眼底是少有的笑意。

  总算把他逼回来了。

  瑾瑜大喇喇闯入政事堂,连着打趴了十几个侍卫,直入崔蕴之的官署,一眼瞧见案后那道青清隽的身影,他一个旋风刮过去,拧住蕴之的衣领,对着他的鼻头就是一拳。

  “你个混蛋小子,敢扣下我的奏折不发?你知不知道边关多少将士等着你的军械,你疯了不成!”

  崔蕴之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拳。

  待众官涌入,便见蕴之那张无与伦比的俊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却不还手。

  羽林卫将瑾瑜团团围住,大内侍卫正要上前拿人。

  只见蕴之摸着鼻下的血,含笑望着瑾瑜,眸眼熠熠生辉,

  “哥,你总算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瑾瑜当夜回了崔府,程娇儿的病一夜便好了,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给瑾瑜吃,瑾瑜乐呵呵吃得欢,程娇儿只在一旁抹着泪。

  崔奕也难得亲自给瑾瑜添菜。

  瑾瑜用完午膳出来,在清晖园的门口遇到了悦然。

  悦然如今已经是妇人打扮,手里还牵着一个一岁半的娃。

  “兄长!”她眼底缀着笑,融融望着瑾瑜。

  瑾瑜看到她,十分意外,“然然!”

  再次看到这个丫头,早已没了春花风月,只余亲情。

  瑾瑜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程娇儿总算是满意了,只一次问了瑾瑜婚事,瑾瑜说自己心里有数,程娇儿便不提。

  一个月后,瑾瑜载着满满一车子东西,出发前往边关。

  他本是不爱带这些的,怎奈程娇儿坚持,便想着等到了郊外,寻了穷苦人家,赠给人家便是,省的路上耽搁他的行程。

  哪知他正要弃车上马,马车内冒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哥,带我去塞外玩哪!”

  瑾瑜听到这道声音,吓了一大跳,

  “你个小丫头,怎么跟来了!”

  橙橙早就料到瑾瑜会发飙,她二话不说撑开一张地图,在瑾瑜眼前晃了晃,

  “哥,带我去边关,这张地图就是你的!”

  瑾瑜在边关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橙橙画的是边关十四州的地图。

  这么详尽精准的地图,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二话不说跳入马车,

  “妹妹,你打哪弄来的?”

  “你先别管,我就问你,带不带我去?”橙橙贼贼地望着他笑。

  瑾瑜神情一言难尽。

  橙橙又道,

  “我不仅会画这个地图给你,还能帮你把西域十六国,并西北的大秦国地图,全部画给你,你要不要?”

  瑾瑜这下是震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妹妹,你怎么知道西域有十六国,你怎么知道还有个大秦?”

  橙橙心想我什么都知道!

  行军打仗,地图是最紧要的情报,一旦有了精准的地图,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取得胜利,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橙橙的诱惑太大,瑾瑜最终答应她,带着她去了边关。

  有了橙橙的帮助,他不仅把防线守得稳稳的,更是端了蒙兀的老巢,将蒙兀逼去了沙漠深处及北方深山密林里。

  随后,瑾瑜带着橙橙,按照她的地图,兄妹出使西域诸国,一路抵达了阿拉伯帝国的腹地,开辟了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程娇儿再一次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某一日,一位长相极为出众的姑娘,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儿,拿着瑾瑜的信物找来了崔府。

  程娇儿才知道,这是瑾瑜的一双儿女,当即抱着一对孙儿泣不成声。

  原来瑾瑜有一会遇险,跌落山崖,被药王谷的老先生所救,瑾瑜与人家的孙女一见钟情,只因瑾瑜急着去西域寻找妹妹,便把信物留给对方,说是回头会来娶她过门。

  那姑娘等了一月不见瑾瑜回来,又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只等诞下孩子,孩子长了一岁,便带着孩子来京城寻找瑾瑜。

  程娇儿夫妇合计,在京城大摆宴席,热热闹闹给她补办了婚礼,哪怕是瑾瑜不在,还是要让女孩儿名正言顺进门。

  就这样,药王谷的隋晓晓,带着一双儿女住入崔府。

  不仅如此,崔奕当即上书,让瑾瑜的嫡长子继承自己的爵位。

  皇帝恩准。

  瑾瑜直到而立之年,才与妹妹载誉而归。

  往后半生,他与隋晓晓,大半时间都待在边关。

  而一双儿女便留在京城,在崔奕和程娇儿膝下承欢。

  崔橙橙则在回京当年,嫁给皇太子为妃,崔家一门在崔奕手里,声望到了顶点。

  静安十五年三月二十六,崔奕七十大寿,时任内阁首辅的崔蕴之决心给父亲办寿,满朝文武皆入府庆贺。

  蕴之告诉崔奕夫妇二人,瑾瑜来了信,说是今日无论如何会回京拜寿。

  程娇儿与崔奕便早早坐在三层的阁楼,翘首期盼瑾瑜归来。

  崔奕亲自拿着一件银色的披衫盖在她身上。

  彼时,二人已垂垂老矣,程娇儿满头银丝,穿戴朴素,崔奕将她揽入怀中,白眉微蹙眺望远方。

  只可惜,他们夫妇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等到瑾瑜回来。

  崔奕原先矍铄的眸子,渐渐暗淡下来。

  他们不知道,今日午时,蕴之在朝中收到一封八百里边关急报。

  这是一封捷报,信中描述了最新一战,大晋官兵如何英勇,战绩如何辉煌。

  只是捷报末尾附上这次阵亡的名单。

  蕴之看到最后一位阵亡将士名字时,伏在岸上泣不成声。

  他无数次重新摊开那封捷报,一个字又一个字认真嚼着,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名字从信上抹去。

  瑾瑜在回京路上,听到蒙兀骑兵秘密南下,带着人连忙折返,这一去,他再也没能回来。

  那一战,他身先士卒,老当益壮,亲自斩下敌军首级,将蒙兀三万精锐悉数斩落长津渡。

  长津渡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瑾瑜把蒙兀有生力量留在了长津渡,也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了长津山。

  百战沙场铁衣碎,日暮髑髅皆作灰。

  崔蕴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想起今日是老父寿诞,却要承受丧子之痛,他于心不忍,拿出纸笔学着瑾瑜的字迹,写一封家书,为了不让父亲发觉,他愣是做旧处理,看起来仿佛是数日之前写就。

  崔蕴之整理好心绪,在贺客散去之后,来到了望西阁。

  程娇儿昏昏沉沉睡在了崔奕怀里,却始终不肯挪步。

  崔蕴之走了过去,竭力压抑着情绪,带着笑意将信封递了上去,

  “父亲,母亲,瑾瑜来信,临时有战事,他回不来了,说是得年关才能回京。”

  崔奕嗯了一声接过信封展开。

  程娇儿依旧靠在他肩头,目光落在信封上,渐渐染了笑意,

  “我眼神不好,你给我读读。”

  崔奕温声道,“诶,好,来,我给你读”

  他一手揽住程娇儿肩头,一手捏着信封,眯着眼借着霞光一字一句念,

  “父亲,母亲在上,儿瑾瑜惭愧,不能归京,眼下蒙兀集结精锐骑兵,正待南下,儿不敢弃大军于不顾,遂滞留云关”

  信中先提了不能归京的缘由,旋即还写了几桩有趣的小事。

  程娇儿倚靠在崔奕坚实的胸膛,听着募的笑了起来,一根银丝被风吹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沉浸在瑾瑜的字里行间,笑而不自知。

  崔奕念着念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淡,念完最后一个字,将信塞入怀中,他眼角一行泪水滑下,无声无息。

  仰眸,乌金西沉,透过树梢洒下最后一抹余晖。

  霞光照射在程娇儿柔静的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绝色的姿容。

  她眯着笑眼,伸手将垂落在崔奕肩头的银发给拂去,

  “夫君,改日我们用黑油洗一洗头发,省得瑾瑜回来,识不得咱们了。”

  崔奕低垂的眸眼怔了怔,嗓子黏住似的,迎着妻子期待的目光,艰难开口,“诶都听你的”

  他尾音被风卷走,跌入落日余晖中,飘向云海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祝福每一位读到这里的读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接档文《继妻》追妻火葬场。另外一本预收《被迫嫁给奸臣后》,先婚后爱,婚宠日常,都是今年会开的古言。

  闲来无事的话,可以看看连载的现言《头条隐婚》,后天会上架。

  再次谢谢大家的陪伴,我们《继妻》再见,待我休整一二,很快会开。

  完结撒花,留言发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