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替身
作者:梦里呓语      更新:2022-08-22 05:48      字数:4982
  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向来阴雨连绵的六月也在此时难得地放晴,仿佛要格外开恩,让命不久矣的这帮犯罪分子见到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晴天似的。

  数十年前,公开枪毙犯人的时候,普通人还是可以旁观的。然而考虑到对大众有可能造成的心理阴影和子弹误伤等问题,近些年来已经不允许普通人观看枪决凡人的现场了,只有被处决者的家属能远远看上一眼。

  然而这桩特大规模贩毒案牵连面实在太广,涉及人员太多,又有无数保/护/伞在此次清查中被拦腰折断,要是还像以前一样默默处理掉,只怕不足以平民愤,更是会让人怀疑死刑的公正性:

  死的真的是犯罪分子本人吗,还是花了大价钱整容换上来的替身?左琳和程志远这对狗男女当年还没烂透的时候,为了只拿钱不干活不知道用过多少次替身,在眼下这么关键性的原则时刻,他们不会又要故技重施玩李代桃僵那一套吧?

  于是这次的死刑现场虽然还是没有允许普通人进入,不对外开放,但是终于有特约记者受邀前往现场,拍摄了一系列涉案人员已切实被枪毙死亡的影像并付诸报道。

  数十分钟后,名为《624特大规模贩/毒案结案,扫黑除恶刻不容缓》的特刊便已在加紧印刷了,这些特刊马上就会像雪花一样飞出印刷厂,走向千千万万的报亭书店,进而将一片大好的形式传递到阅读者的手中。

  此案的审查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披荆斩棘。

  算上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一系列保/护/伞,涉案人员共九千余名,仅毒/品交易金额便高大十余亿,就更不用说那些落马的高官了,个个名下豪车别墅无数,金条在保险柜里堆成山,仅账上的流动资金就要一人五亿起步。

  经此一役,别说娱乐圈、教育界和相关文化产业,就连最八竿子打不着的食品界的人都感觉风气好了不少,再也没有黑心同行能偷偷摸摸弄到所谓的“樱素粉”,用来强行非法招揽顾客了。

  像云南这种被迫与毒虫盛行的邻国紧密接壤的地区,风气更是好了不少,试图夹带各种东西出入境的可疑分子同比飞速下降,人数骤减到只有去年的二十分之一。

  ——然而那也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至少眼下,在一片大好与欢歌的形势下,在向前一路摧枯拉朽推进的大整/风活动中,骤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强音。

  当左琳和程志远死不瞑目的照片被刊登出来之后,在咖啡厅里坐了小半天的那道人影终于动了。

  一身黑西装、身形清瘦高挑的短发女子戴上墨镜遮掩面容,随即匆匆出门,向一直停在路边的专车走去,就像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行踪此刻万不能被某些狗急跳墙的人发现似的——

  然而还是晚了。

  百密必有一疏。

  在她迈出店门口的那一瞬,遥远的高楼上,响起一道只有凶手自己才能听得见的、被消/音/器遮掩了个七七八八的枪声。

  这道枪响看似并无声势,然而造成的伤害却极大。飞速射来的子弹精准地瞄准了她的胸口,刹那间,便在她雪白的衬衫前襟溅射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花!

  在车上等人的萧暮雨,就这样被迫近距离目睹了这桩谋杀案的发生。

  她惊慌之下却半点没有乱了章程,联络救护车、报警、协调安保人员封锁现场等事一气呵成,真不愧是能够被施莺莺放心委以重任的助理之一。

  要不是被击中的那人急需救治,她只怕真会在愤怒的驱使下前往凶手最有可能盘踞过的楼顶,势必要把这狗胆包天的人找出来偿命才罢休!

  结果萧暮雨刚冲出专车,就被踉踉跄跄地捂着胸口逃过来的人给用力推回了车里,一道呼吸急促、明显是伤到了肺才会如此的男声在她耳边以气声断断续续道:

  “……你别出来,会害我露馅的。”

  萧暮雨刹那间瞳孔紧缩:这不是施莺莺!

  可她半句话都没说出口。毕竟这帮埋伏在暗处的人都能在对枪支管控极为严格的国内,弄到精度和伤害力都这么大的枪,那么谁能担保他们自己的车上没有监听器?

  她只能用力地按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心想幸好子弹没有卡在骨头和肉里,只要医疗人员来得足够快,这种没有直接命中心脏的贯穿伤应该不会致命……应该吧,但愿如此,宋慕星,你最好福大命大,不要有事。

  可不管萧暮雨再怎么安慰自己,也还是被骇得手脚冰凉,战栗不止,只能机械而麻木地堵住宋慕星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心想,看来莺莺早就算到了这一天,怪不得从半年前,施莺莺就开始给宋慕星置办行头,又让他留长发。

  那段时间,别说吃飞醋吃得都能承包山西一整年消耗量的谢北辰了,就连施莺莺的毒唯本唯萧暮雨都曾无数次旁敲侧击过,问施莺莺是不是和宋慕星有什么状况?可千万不要一时想不开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啊!

  那时施莺莺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搞得萧暮雨那段时间天天晚上一睡觉就做噩梦。

  她的那些噩梦里,要么是古代背景下的施莺莺在宋慕星的蛊惑下变成了亡国昏君,要么是施莺莺听信了宋慕星的排挤把她开除,要么是施莺莺跟宋慕星二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结婚过小日子去了:

  总而言之,很不守武德。

  天天晚上都被自己的噩梦惊到睡不着的萧暮雨:毁灭吧,累了,宋慕星可真是狗东西,他凭什么能得莺莺那么信任啊!

  ——然而如果萧暮雨能和她最不对头的、狗里狗气的谢北辰产生共鸣,就会惊恐地发现,她的噩梦根本不算什么,谢北辰那段时间的噩梦才叫精神污染,是施莺莺知道了都会选择报警的程度。

  在谢北辰的噩梦里,要么是宋慕星身穿婚纱嫁入施莺莺这个新兴豪门,还要对自己这个失败者耀武扬威;要么宋慕星身穿松松垮垮的月子服三年抱俩还在给孩子喂奶,新晋男妈妈的脸上好一派母性光辉;要么是宋慕星浑身名牌披挂珠宝地对施莺莺进谗言,说要赶走谢北辰这个已经过气了没用了的男人:

  总而言之,很守男德。

  天天晚上都被自己的噩梦惊到睡不着的谢北辰: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多刷刷存在感在。这样下去我迟早地位不保,而且眼下早就有不保的趋势了!

  然而谢北辰的努力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只有萧暮雨的噩梦反倒起了点奇怪的作用:

  很长一段时间里,萧暮雨的眼下都带着因噩梦常常惊醒而睡眠不足的青黑色,弄得很是体贴自己的贴身助理的施莺莺以为她是压力过大夜不能寐,立刻就给萧暮雨放了个带薪出国旅游购物的小长假去玩。

  然而即便如此,萧暮雨看宋慕星的时候,也像是在看个男版的妲己狐狸精。

  此成见根深蒂固不可扭转,且随着宋慕星的外表越来越往施莺莺靠齐而与日俱增。萧暮雨一直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这不是“夫妻相”,是“替死鬼”。

  原来所有的投资和支出,所有的相似和默许,都在这里等着,等着随时随地把宋慕星作为挡箭牌送上黄泉。

  如此一来,萧暮雨顿时松了口气,心想,那就好,就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死的也不是莺莺。

  可她刚这么想完,就被自己心中这种几乎算得上是冷血的想法给骇住了:

  我怎么可以这么想?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宋慕星和我再怎么关系尴尬,可毕竟也是有过交情的同事;就算他之前曾为左琳办过事儿,可莺莺都不跟他计较了,我还在这里芥蒂什么?

  在这极为混乱的当口,萧暮雨自从跟随在施莺莺身边起,便小有所成的面不改色的本领终于烟消云散。她纠结又痛苦的内心争斗忠实地反映在了她的表情上,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的宋慕星都险些被她逗笑了:

  “别想太多了,少给我添乱……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完这话后,只觉自己的眼皮上就像是坠了千斤的重物似的,再也难以维持睁着的状态,只能任由黑暗一点点攀援上他的视野,车外的一切事物,都在打着旋儿地远去了:

  满脸焦急惊慌的医护人员们从高声鸣笛的救护车上一跃而下,将他转移到担架上;路边被封锁现场给干扰得无法前行的人正在或探头探脑想一睹真相,或破口大骂抱怨他们无故占路不放行;萧暮雨正在竭尽所能地联系着所有能联系得上的部门,看看今天这桩失败的刺杀是要爆出来,还是要压下去。

  在这一片混乱、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危急时刻,宋慕星倒成了全场最心无挂碍的人了。

  他逐渐失神的双眼凝视着救护车的内部车顶,心想,多奇怪啊,在这命悬一线的混乱关头,我竟然还是只想着施莺莺。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宋慕星的思绪却分外澄明,甚至能完美地还原出半年多前,发生在施莺莺和他之间的那一场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的秘密谈话。

  施莺莺依然穿着一身都快成了她的标志性衣物的手工西装三件套,只不过她身上的衣物,在市面上甚至找不到成衣牌子,均由专门为英国皇室量体裁衣的多年老裁缝为她定制而成。

  虽然大家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宋慕星总觉得,如果是施莺莺这样的人,那么不管多么昂贵的衣物,在她说一不二的上位者气场下,就只能沦为连战甲都不算的陪衬:

  “我这里有个很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你理应知晓这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而我也会开出相对应的价格。”

  她慢条斯理地交叉起十指,白玉也似的手便支出个好看的弧度:

  “不过事先说明,这可不是我小心眼记仇,要送你去死。”

  宋慕星看向她的手,心想,谁能想到正是这双手……这双看起来半点杀伤力都没有的、只适合被人握在掌心好好疼爱的手,已然在娱乐圈掀起一场几乎将所有领域都卷入其中的风暴。

  她要是想报复什么人的话,甚至都不用她开口,就会有无数人来痛打落水狗,又怎么用得上她本人亲自下场呢?

  “我这次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一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无数殉道的前辈们用生命走过的路,我不想走第二遍,但必须走第二遍。”施莺莺含笑看向宋慕星的双眼,继续道:

  “只有以退为进,才能钓出冰层下潜藏着的,最大的鱼。”

  “如果你愿意替我挡这一劫,那么我保证,将竭尽所能地挽救你的生命;只要你撑过这一关,我就把我名下产业的一半都分给你,足以保你余生躺在金山银山上,哪怕花天酒地一辈子,也不必操心半分钱财的问题。”

  “就算你撑不过去,救治失败,我也会将这份许诺依样兑现,赠予你的家人,让他们余生富足,晚年顺遂,永远不必再为生活操心。”

  宋慕星简单地算了笔账,悲哀地发现,施莺莺这个承诺真是残酷又宽厚,尤其是在他的母亲确诊了良性肿瘤后,这可真是天降的一根带着毒的救命稻草:

  即便身为施莺莺的助理,每个月不算品牌福利,税后也有好几万到账,十分可观;可他身上还背着近百万的车贷房贷,一旦父母中有一人确诊大病,还是治疗困难的那种,自己的这点收入与支出相比,便很是杯水车薪。

  他思索良久后,终于答应了施莺莺开出的条件,于是他便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改扮成了施莺莺的模样。

  宋慕星逐渐合上眼,心想,这笔交易,我绝不会亏。如果我活着,便能余生富足;如果我死了,便能造福家人,而且终施莺莺一生,都要记得,曾有我这样的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然而宋慕星的后半截计划注定要落空了。

  在结束了长达一天一夜的抢救后,宋慕星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送入重症监护病房。

  他的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再加上他自己本来就有点小近视,所以看东西看得不是很清楚;重症监护室更是大门紧闭,不允许无关人员随意出入,即便是家属也不行。

  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明显感受到门外正有人盯着自己。

  那道目光实在太有穿透力了,宋慕星没多久就被盯得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哪怕之前他坐在咖啡厅里,提前就知道自己几个小时后就要替施莺莺挨上一枪的时候,都没这么坐立不安、战战兢兢过。

  正在宋慕星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测这人的真实身份的时候,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被萧暮雨戏称过“狗子的呼唤”的声音,便在病房外响起了,对病房中的他开口道:

  “你不会死,我将尽一切代价治好你。哪怕动用我现在账面上一切的流动资金,兑现我所有让别人欠过的人情,我也得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番话结束后,谢北辰又保持了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宋慕星都习惯了他那几乎能凝成实体杀人的目光,安然入睡了,他才冷声开口,声音低到再无第二个人能听见,但蕴藏在其中的杀意则更为真实、更为骇人:

  “我走过的路,绝对不允许再有人走第二次。”

  “尤其像你这种……完全从我的数据里拷贝出来的失败复制品,更是不行。”

  正在宋慕星被枪击一案震惊全国之时,云南最边远的、甚至在地图上都无法标绘出来的小村子里,悄悄地入住了一位“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