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慧站在客厅里,她看了看四周。周围的家具仿佛被一层黑气覆盖着，看上去都雾蒙蒙的。

  宁慧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梦境里。

  自从跟外卖小姑娘见面后,她二十多个小时都没怎么休息过。

  她可能是在椅子上坐着后,不小心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

  她要赶快醒过来,以免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就在宁慧想着该怎么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明月的声音：“妈妈。”

  宁慧的呼吸停了一下,她循声望去，看到明月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明月跟四周仿佛都带着黑色雾气的景象不一样,她能清楚地看见明月头上的贝壳发夹,看清明月身上干净的校服，看清明月朝她笑着的模样。

  她听到明月轻轻地开口：“妈妈，虽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很多，但是，我回来啦。”

  “妈妈，帮我开门吧。”

  说完这句话后的明月消失了。

  宁慧一下子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呆呆坐在大门和房间门之间的椅子上,还没从刚才的梦境里回神。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女儿回家的梦了，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梦里看到这么清晰、身上没有雨水和伤痕的女儿了。

  房子里极其安静。

  宁慧清楚地听到了门外女儿那熟悉的声音：“妈妈,我回来啦。”

  宁慧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奔向大门。

  这十年里，她在恍惚中幻听过无数次,她女儿说自己回来了的声音。

  每一次她都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地去给她女儿开门。

  她失望了无数次,难过了无数次。

  可每当门口再次传来动静时，她还是会一次次跑过去把门打开。

  ……然后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有时候她会想，明月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来了,只是她看不见鬼魂，所以无法把女儿接回家。

  她真的很想像那些灵异故事里的人一样，拥有看到死去的人的能力。

  神明好像终于听到了宁慧的祈求。

  这一次，当宁慧打开门后，就看到了对着她笑着的明月。

  明月扑到了宁慧的怀里，“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好想你。”

  虽然晚了十年，但我还是回来了。

  宁明月很开心很开心。

  她的鬼魂有了温度，不会再让她的妈妈想起抱着女儿尸体的记忆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扑进她妈妈怀里了。

  宁慧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伸手紧紧把宁明月抱在怀里。

  宁慧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确认似的叫着女儿的名字：“……明月？”

  明月抬起头，让她妈妈能够仔细看清她的模样。明月的脸上有些担忧：“妈妈，我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你还能认出我吗

  ？()”

  之前还在枝枝房间里的时候，当她听到枝枝告诉她，杀了她的凶手现在跟她妈妈在一起时，她的手因为对凶手的强烈恨意而开始扭曲变形，生出缠绕着黑气的尖利指甲。枝枝房间里的灯，也因为她的变化而一明一灭地闪烁。

  可她不能杀了那个凶手。

  那个凶手现在被她妈妈拘禁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的话，警方会怀疑是她妈妈做的。

  她闭上眼，不去想凶手，在心里只想着跟她妈妈有关的事。

  平息了那滔天恨意之后，她的手才慢慢恢复了原样。

  她睁开眼，有些难过地问枝枝自己刚才想到的问题：枝枝，我妈妈她能像你一样看到我吗？她能像你一样触碰到我吗？?()_[(()”

  “我好想知道，我妈妈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她的话刚落，她妈妈的世界就在她的脑海里展开了。

  她在那一瞬间，陪着她妈妈走完了那十年。

  她的容貌也出现了变化。

  她从十六岁长到了二十六岁。

  这个变化一下子有点大。

  鬼魂什么的，本来就足够让人害怕了。现在她的样子还变了，会不会让她的妈妈以为是孤魂野鬼变成她女儿的模样来害她啊？

  看到明月脸上忐忑的表情，宁慧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别害怕，我能认出自己的女儿长大后的模样。”

  “嗯！”明月放心了，她转头看向在一旁站着的戚枝枝，“枝枝，谢谢你送我回家！”

  谢谢你，让我能跟妈妈再次见面。

  戚枝枝心情很好，笑得眉眼弯弯，“不客气呀。”

  宁慧之前只顾看着自己的女儿，听到明月的话后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

  她看到戚枝枝后有些惊讶，是那个外卖员小姑娘！

  戚枝枝在宁慧看向她时，乖乖开口：“阿姨晚上好。”

  “晚上好。”宁慧从明月的话里，猜出明月能回家，是因为枝枝的关系，“谢谢你送我女儿回家。”

  戚枝枝看着宁慧准备对她深深鞠躬表达谢意时，她赶紧转身向楼下跑去，“阿姨不用客气！我先回去啦，导演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呢。阿姨、明月，拜拜。”

  戚枝枝这次不是一个人出门的。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狂风和雷鸣声预示着准备要下大暴雨了，导演自然不会让戚枝枝一个人出门。

  虽然枝枝没有告诉节目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去康岸小区，但导演跟枝枝确定她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危险后，就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工作人员跟枝枝出门了。

  康岸小区距离节目组的公寓很近，往返一趟只需要十分钟。

  戚枝枝上楼后，导演跟工作人员坐在车里等待。不到十分钟，就看到戚枝枝从楼上跑下来了。

  导演诧异，“这么快？”

  “嗯，已经好啦！”

  导演：……他是真的很好奇，枝枝刚才上去干什么了。

  ()  在回去的路上，车上的一名工作人员注意到车窗外的树木枝条不再狂乱摆动，狂风好像停止了。

  工作人员仔细听了一下，雷声好像也没有了。

  到了公寓楼下，那个工作人员下车后看向了夜空。

  天上的黑云在慢慢散去，弯弯的月亮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随时来临的暴风雨，就这样消失了。

  工作人员：“……”

  短短几分钟，天气变化竟然这么大的吗？

  戚枝枝用兼职赚到的钱在公寓楼下买了些宵夜。

  她把宵夜交个总是很晚睡的导演跟工作人员后，自己躺进了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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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明月跟着宁慧进了家。

  客厅的地面上有一把带血的尖刀。

  一间敞开着房门的屋子散发出很明显的血腥味。

  宁慧快走两步，把那间屋子的房门关上，然后把明月带到离那间屋子最远的客厅阳台，“明月，别害怕。”

  宁慧不想让明月看到那个曾杀死她的凶手，她怕会让明月想起那些痛苦的、恐惧的回忆。

  明月摇了摇头，“我不害怕。”

  明月看着眼前的宁慧。

  她陪宁慧走完十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妈妈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

  可当这样的妈妈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很难过。

  明月哽咽着开口：“妈妈，你不要自杀好不好？”

  宁慧笑着给明月抹眼泪，拒绝了明月的请求，“妈妈想去陪你。”

  女儿不想让她死，就意味着覃安斌那个畜生也不能死。

  可她不想让那个畜生活着。

  她也不想再活在没有女儿的世界里。

  明月再也忍不住，哭着摇头，然后抱住她妈妈：“可是，我好难过，我舍不得！”

  生活在重男轻女家庭的妈妈，为了生病的女儿奔波劳碌的妈妈，承受着丧女之痛的妈妈，整整十年被困在女儿死去那天的妈妈。

  她只活着了十六年，但她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比她的妈妈还要长。

  “妈妈，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我的妈妈脾气那么好，该慢慢变成被人喜爱的、温和的老奶奶。”

  “我的妈妈该在屋里种上最喜欢的绿植，时不时邀请跟她一起变老的朋友们小聚一下。”

  “妈妈，让我死前最痛苦、最不甘心的，是没能让你安享晚年，还要在你苦难的人生里又添一道伤口。”

  宁慧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她笑着答应女儿：“好，妈妈一定会成为一个幸福的老奶奶。”

  不知道自己眼睛被黑气全部染黑的明月：“真的？”

  宁慧无视明月那双骇人的眼睛，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明月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约好了！”

  明月眼睛里的黑气消散，重新变得黑白分明。

  让凶手杀人偿命，是宁慧的执念。

  让宁慧安享晚年，是明月的执念。

  母女两人依偎着坐在阳台聊天。

  当明月问起宁慧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

  宁慧想了想，说：“我会去自首。”

  十年前，覃安斌未满十四岁，所有与案件相关的新闻报道里，都没有覃安斌的照片。

  现在，她要借着自己身上的非法拘禁罪，把覃安斌重新拉回公众面前，把他清晰的样貌放在阳光下，让他从此以后都生活在地狱里。

  明月碰不到手机，她缠着宁慧用手机搜索一下“非法拘禁罪”。

  宁慧拗不过明月，只能打开手机，然后把搜索出来的结果递给没有看。

  当明月看到“具有殴打情节，从重处罚”时，她好生气：“如果覃安斌曾经在我身上弄出的伤口，能够抵消掉妈妈你在他身上弄出来的伤口就好了！”

  明月的话刚说完，一缕黑气从明月身体内窜出，然后迅速地进入了覃安斌所在的房间。

  “明月！”宁慧紧张地抓住明月的手。

  “咦？”明月也是一脸惊奇地看着那缕消失在房门后的黑气。她的眼睛仍旧黑白分明，身上没有出现一点异常。

  宁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明月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开心地拉着宁慧打开了关着覃安斌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所有的血迹都消失了，原本飘散的血腥味没有了。

  覃安斌身上的伤口也消失了。

  宁慧看着明月。

  明月笑嘻嘻地摇头，“不是我做的。”

  覃安斌身上的伤口其实比明月死的时候还多，但明月的那道致命伤足以把覃安斌剩下的伤口全部抵消。

  明月真的真的很开心。

  没有了她妈妈伤人的证据，她妈妈就不会被从重处罚了。

  终于有神明心疼她的妈妈了。

  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点点时间，明月和宁慧不想浪费在覃安斌身上，她们再次回到阳台。

  明月掰着手指，慢慢说着以后的事：

  “妈妈，你买的这套房子不是杀人场地了，而是你的家啦！以后要好好爱惜啊。”

  “妈妈，以后不要再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了，要注意休息。”

  “妈妈，你曾摔伤的右手臂其实还没好吧？我看到好几次你偷偷地揉右手臂了，每次你都找理由搪塞我！你以后记得要乖乖去医院看看啊。”

  “……”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宁慧抓着明月的手越来越紧。

  天色渐渐泛白，快要天亮了。

  月亮要消失了。

  她的明月，是不是也快要消失了？

  明月笑着看着宁慧，“妈妈，你现在打电话自首吧。”

  “在我消失之前，妈妈先离开这个家吧！”

  “这样，等妈妈以后回来了，就可以当做我还在这个房子里一样。”

  “妈妈，我会像小时候一样，待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宁慧泪流满面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民警赶到后，看到了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地宁慧。

  宁慧随着民警走出家门时，她听到了明月仍旧带笑的声音：“妈妈，我会等你回家的。”

  宁慧离开后，明月来到阳台，坐在之前与妈妈依偎着的位置。

  妈妈，我在死以前，一直想着你。那个套在我头上的塑料袋，以及掐在我脖子上的手，让我知道我死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好想笑着与你道别啊。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