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故事
作者:山河不倦      更新:2022-08-15 07:22      字数:5160
  鹿云舒止住话头,侧身挡在九方渊身前,警惕地看着玉姬:“这是什么意?思?”

  “玉姬谢过二位公子,若不是二位相助,也不会让她……我,嗯,保持意?识。”她指了指玉奴,极轻地叹了一声,“不知二位公子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冰冰悄悄凑过来,它动作很轻,刚才见九方渊与鹿云舒争吵,此?番两?位不好惹的主儿都还没消气,它可?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牵连受罪。

  九方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鹿云舒的袖子,用的力气很轻,刚才生气的鹿云舒太过认真,纵使是他?,现在也不敢保证,鹿云舒能?轻易消了气:“不若听听她要讲什么。”

  “哼,还能?讲什么,不就是玉姬和秦将军的故事,刚才都看过一遍了。”鹿云舒故作不感兴趣,他?心里清楚玉姬要说?的事肯定不止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那般简单,但他?还计较着九方渊的隐瞒,心里别扭得慌,不想轻易低头,“你若想听,自己去听就好,我去看看淮州城失踪的人。”

  言罢,他?作势要走。

  九方渊微拧了眉,身体动作快过大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云舒!”

  鹿云舒抿了抿唇,平复下微扬的唇角,冷眼瞥来:“怎么,又?要拦着我?”

  “不是,我没有。”九方渊仍环着他?的手腕,微低下头,放软了声音,“我不听她要讲什么故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淮州城的人。”

  他?音色偏清亮,如此?压软声音,莫名有一种乖巧的感觉,再配上这副低眉顺眼的表情,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鹿云舒一滞,觉得这样的九方渊颇有些撞他?心口的可?爱,但此?时松口就会错失机会,他?忍着心里的欢欣,强行抽出自己的手:“你别跟着我,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咱们尽可?以互相隐瞒,互不相干。”

  “我不同意?!”九方渊眼底有血色蔓延,因为微阖着眸子,并没有被鹿云舒发?现,他?重新抓住鹿云舒的手腕,用的力气大了些,但不至于让人疼的程度,“你可?以气我自作主张,气我不懂你的心,气我各种事,但是云舒,你不可?以说?要与我两?不相干,我们之间不可?能?不相干,你不能?这么说?。”

  鹿云舒沉默不语,但是并没有再收回?被握住的手腕。

  冰冰看得心急,这两?人怎么又?闹起别扭来了,看样子还比它之前想象的要严重不少,凡是涉及感情的事,那就是王上的逆鳞,如果这位尊贵任性?的小公子再来当年那么一出,那冰冰绝对?不会怀疑,王上会毁了一切。

  “诶,对?对?对?,王上说?得没错,那什么夫妻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别拿聚散分别说?事。”冰冰绞尽脑汁回?忆三更在它面前提过的痴男怨女事迹,不敢看九方渊与鹿云舒,低着头,一边刨土,一边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们本是情深似海,若纠结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辜负了上天费心安排的姻缘吗?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小公子你都和王上睡了那么多次了,这可?是成百上千年的缘分啊,不能?辜负,实在不能?辜负,若是辜负要遭天谴的!”

  冰冰絮絮叨叨个不停,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了,它悄悄抬头一看,正对?上两?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腿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九方渊与鹿云舒并排站在它面前,脸上都没有笑意?,一个赛一个的黑,尤其是鹿云舒,脸色那叫一个难看,黑中透红,活似中了毒,要来寻仇一般。

  冰冰趴在地上,默默抬起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脑袋:“呜呜呜。”

  九方渊在它的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出息!等?回?去之后?我再收拾你!”

  冰冰不敢吱声,趴在地上装死。

  鹿云舒对?眼前的这一幕叹为观止,想起冰冰之前百般阻拦他?的事,心头火气更甚,恶狠狠地瞪了冰冰一眼:“你好好等?着吧!”

  九方渊眼底散开笑意?,没插嘴,圈着鹿云舒的手腕,轻轻摇了摇:“你想先听故事还是先去看看其他?人,我都听你的,陪着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三更看着那些百姓,肯定不会出事的。”

  鹿云舒别别扭扭的,一想起冰冰刚才说?的话就脸热,什么睡了那么多次,真是烦死人了!

  “先听故事,你也等?着,咱们这事还没完呢。”

  这就差不多是哄好了,九方渊含着笑点点头:“都听云舒的,我等?着你,你想对?我怎样就怎样,我绝对?不会反抗的,我——”

  “你什么你啊,乱说?什么呢!”鹿云舒脸又?红了一层,抽不出手腕,他?索性?不抽了,抬起手晃了晃,“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若不是九方渊离得近,怕是就要听不清了。

  哪句话说?错了,九方渊自然?清楚:“此?次不予计较,别再有下一次了,我受不住。”

  鹿云舒小媳妇儿似的,点点头:“不会有下一次了。”

  玉姬一直站在旁边,等?他?们聊完才又?拜了一拜,意?有所指道:“二位公子的感情真不错。”

  这话九方渊爱听,看着玉姬这张与玉奴别无二致的脸也没那么大火气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吧。”

  玉姬也不卖关子,将九方渊与鹿云舒让到一旁,她则慢慢踱步到玉奴身边:“我之前曾问过公子一个问题,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鹿云舒略微回?忆了一下,轻道:“你是什么?”

  “没错。”

  玉姬俯下身,纤纤玉臂搭在玉奴身上,她二人有着同一张脸,但因为气质表情不同,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来,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是阴灵,那我又?是什么?”

  玉姬垂着眼皮,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弱。

  “修行之人欲成大道,追寻的都是本心的道,我自诞生伊始,就是为了旁人的念想,为了一腔痴情,我是什么,与其问这个问题,不如问我可?以是什么。”

  鹿云舒道:“你心中自有决断,且说?回?之前的答案,你是什么,取决于你想做什么,人、阴灵、邪祟……亦或者是其他?,形态只是虚妄,重点都在你自己怎么想。”

  九方渊附和道:“姑娘被拘于方寸之地,守着一份念想,你想做玉姬,还是玉奴,全都取决于你自己,纵使一份爱念之情,也有可?为人的机会。”

  玉姬怔了一瞬,忽而凄婉一笑:“二位公子睿智,想必早已看出了玉姬的身份。”

  玉姬从背后?拥抱住玉奴,玉奴身上的血透过衣裳,染到她身上,她们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像是互相依偎,像是密不可?分,像是……久别重归。

  玉姬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不消多时,她就变作了一层虚影,像是依附到了玉奴身上一般。

  “公子认为,世间的情爱能?长久吗?男女之间最深的感情,会有多深刻?”

  世间情爱难说?,有忘恩负义,也有情深不寿,没有一个可?以衡量的标准,甚至爱的表现形式都各异,刺伤你一剑的人可?能?有难以说?出口的苦衷,怀着对?你最深的爱恋。

  万语千言,最后?只能?汇成一句话:说?不准、摸不透、猜不出。

  九方渊摩挲着鹿云舒的手腕,心中忽然?静下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对?这个问题长篇大论,但到头来,能?说?出口的也不过寥寥几?句话:“世间情爱,不过甘之如饴,你若耽于其中,便?是沧海桑田。”

  鹿云舒深受触动,回?首看来,与他?视线相触:“阿渊于我,便?是蜜糖。”

  砒霜毒药,不清不楚,于我皆是甘甜。

  从玉姬身上爆发?出来的亮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照亮了九方渊与鹿云舒紧紧牵连的手,照亮了寸寸肌肤,从眉眼到鼻尖、嘴唇,组成他?们彼此?心中挚爱的模样。

  九方渊心里很静,他?从再次醒来开始,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宁静,世间尘嚣远去,唯他?眼前之人久久驻足,与他?在红尘逗留。

  “你是我的劫,我的道,我的身不由己,我的甘之如饴。”

  世间万般皆是你,你是我的世间万物。

  眼见两?人又?要进入你侬我侬的气氛之中,冰冰看了看身影越来越暗淡的玉姬,怂不拉几?地凑上前,提醒道:“王上,你们等?等?再互诉衷肠吧,她的故事还没听完。”

  九方渊:“……”

  鹿云舒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咳了两?声:“听故事听故事。”

  九方渊暗暗瞪了冰冰一眼,个不长眼色的东西?,分不清轻重缓急。

  鹿云舒挣开九方渊的手,往玉奴身边走近了几?步,九方渊想阻拦,他?摇了摇头,宽慰道:“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谁也不能?保证玉奴会不会再次暴起,玉姬刚才做了一些事,会引发?什么后?果还不清楚,九方渊不太想让鹿云舒靠近玉奴,但鹿云舒一直坚持,他?只能?同意?:“过去也行,我得跟着你。”

  鹿云舒弯了弯唇:“那咱们一起。”

  玉姬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要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却没有受到影响,不等?九方渊与鹿云舒发?问,她就慢慢讲起来。

  “我本是北地之人,生来无父无母,自有记忆起就孤身一人,少时遇见过一个大哥哥,救了我的命,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九方渊对?欲言又?止的鹿云舒摇摇头,没有让他?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曾经北地有恶鬼出没,残害生灵,仙山各宗门前去平灾,怎料去时士气高涨,归途非死即伤,不仅损折了天之骄子叶昭安,还为仙山各宗门铭刻了一柄罪尺。

  玉姬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平静,又?被带入了以往的情绪之中。

  “我懵懵懂懂地长大,被一处戏班子的班主收归门下,随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经过了好几?年,来到了拢溪城,遇到了秦郎。”

  那一年风调雨顺,是国泰民安之象,秦将军沙场久战,大获全胜,圣上降旨准他?卸甲,擢他?为外姓侯,驻守拢溪城。

  玉姬跟随戏班子途径拢溪城,恰逢休沐,秦将军欲与城中百姓同乐,请了他?们戏班子来唱戏。

  此?时玉姬已经成为戏班子里的名角了,她嗓子好,唱的戏情感丰沛,每每引人落泪。

  戏台子搭好,戏是午后?开始唱的,玉姬压轴,要等?差不多傍晚才登台。

  时值春日,桃李纷飞,城外有连绵的桃林,开得正盛,不少儿郎娘子去踏青,玉姬听闻此?处风光,心中向往,便?趁着空闲,偷偷从戏班子里溜了出来。

  北地的风沙养不起这般娇艳的花,玉姬看得神迷,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越发?觉得自己从戏班子里溜出来是正确的选择。

  人生在世,得见如此?风景,是幸也。

  城外十里桃林,其中有一棵年份最久远的,听说?这棵树的年纪比拢溪城建城还要久,若是怀着真诚的心情祈愿,便?能?得到桃花大仙的祝福,收获最美满的姻缘。

  玉姬不懂男女之情,她虽唱遍了痴男怨女荡舟心许的故事,却始终不解其意?,唱得多了难免好奇,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她去了那棵备受推崇的桃花树。

  她来到桃树下的时候,周围没多少人,城中人都去听戏了,桃林里游玩的人与往常相比要少很多。

  玉姬想起戏本里写的,仿照着里头的形式,双手合十,在桃树下念念有词:“神仙爷爷,我想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是真的和戏词里写得一样美好吗,希望你能?让我见识一下。”

  “你这是在求姻缘吗?求错了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说?话之人脚步很轻,在他?出声之前,玉姬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拢溪城的姑娘脸皮薄,常戴着面纱,或是以扇遮面,不似北地,玉姬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没怎么当女子养过,听闻声音并没有表现出羞怯,反而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问道:“我求错了吗?那你说?该怎么求。”

  男子眼底闪过诧异:“姑娘是个有意?思的人。”

  玉姬见他?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无趣,又?收回?视线,继续用独特的方式求姻缘。

  男子一身锦衣,玉带束腰,腰间佩着玉饰,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双手合十的女子。

  “你为何一直看着我?”玉姬又?看向他?,语气好奇,但未见一丝气恼。

  “秦某常年领兵,不知现今拢溪城的民风已如此?开放了,见到姑娘颇感意?外,遂失了礼数,是以唐突了佳人。”他?面带微笑,不动声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赔了个礼,“还望姑娘见谅。”

  玉姬道:“你还没说?我哪里做错了,该怎么求姻缘。”

  许是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被彻彻底底地忽略了,秦将军罕见地怔了一瞬,语气有些古怪:“你想求姻缘?”

  玉姬点点头:“想。”

  “……你可?真是有意?思得紧。”没见过性?格如此?大方的女子,秦将军心里起了波澜,倚着树招了招手,“你靠近点,我教你求姻缘。”

  玉姬浑然?不觉其中深意?,走近了些许,最后?直接推着人肩膀,将面红耳赤的秦将军抵在了树上:“你说?过要教我的。”

  他?只是想逗逗人,看看这女子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谁知总也料不到她的举动,秦将军只觉心口怦然?,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其实用不着教,你在这树下遇到了人,何不想想自己的姻缘会不会与遇到的人——”

  “所以你刚才是骗我的。”玉姬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冲着他?狡黠一笑,“但是没关系,我也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