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不知罗道长是否住在里面……”

  宋江带着礼物来到一间客栈前，驻足看了过去。

  先前在得知官家离开皇宫这个消息以后，蔡永想请罗恒到蔡府中住着。

  但罗恒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只是自己选了处客栈住下。

  因此，宋江现在要找罗恒，需要先寻找对方到底住了哪个客栈。

  不过倒是不用他自己挨个找，蔡京在今天清晨便将罗恒所住的客栈告知了他。

  毕竟对于蔡京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来说，要知道一个人的住处，再简单不过了。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店小二见宋江站在客栈外面，盯着里面看，便没有犹豫，当即快步走过去，满脸笑容的问道。

  “是这样的……我找人。”宋江露出温和一笑，说道：“不知你们客栈中最近道人来住？”

  “道人？”

  闻言，店小二当即一愣。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不高、皮肤黝黑，虽然长相硬朗，额头处却有着刺字的男人，忍不住出声道：

  “道人……实不相瞒，这些天以来，我们客栈中住的最多的，就是道人。”

  “您这话问的，着实有些不准确。”

  听完店小二的回答，宋江不由微蹙眉头，立即意识到对方口中的“这些天以来”，应当指的是官家引入“仙神”到大宋以后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宋江心中也是有些无奈，但他已经决定寻找罗恒了，便向他店小二描述起罗恒的相貌。

  “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腰间悬剑、模样俊朗……”

  店小二没怎么回想，便开口道：“您说的这道人我有印象。”

  不仅有印象，印象还挺深。

  毕竟像罗恒这般年轻却颇有气质、恍如谪仙的俊逸道人，任谁看了都忘不掉。

  再想想这些天入住他们客栈的其他道人……

  有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头发与胡须粘结在一起，性格怪异，喜怒无常的。

  也有脾气暴躁如火，视人命如蝼蚁，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

  和这些道人相比，罗恒的确给人以好感，让他们印象深刻。

  随着店小二进入客栈，又上了楼。

  宋江轻轻敲了敲眼前的屋门。

  很快，就有一道澹然声音响起：“宋寨主既然来了，那么便请进来吧。”

  宋江的童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同时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也瞬间僵住。

  “他、他怎么知道是我来找他的？！”宋江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他下意识瞥了眼自己手上拎着的礼物。

  其中一份装着的，正是蔡京给他的酒壶。

  既然罗道长知道是自己来找他的，那他会不会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把这毒酒送给他的？？

  还没见到罗恒。

  心中有鬼、做贼心虚的宋江便不由在心中想了许多东西。

  随着“卡”的一声响起。

  只见宋江将屋门推开，脸上继续挂着笑容，对罗恒拱了拱手，声音正气十足的说道：

  “宋江见过道——”

  话未说完。

  他便愣住了。

  原因无他。

  此刻的罗恒，盘膝坐于榻上，虽然闭着双目，好似什么都看不到。

  可令宋江震惊、愣在当场的是，他的眉心，却有一道满含威严澹漠之意的竖眼睁着。

  似乎察觉到宋江的视线。

  那散发着澹澹辉芒的竖眼一转，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宋江。

  与这竖眼对视的瞬间，宋江心中就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升起。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彷佛看到了天穹。

  那浩渺广阔到悚然的天穹上。

  一道冰冷漠然、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巨眼横亘万古，注视着世上一切事物、生灵。

  在那天穹巨眼的注视下。

  无论是帝王将相、殊容尊贵。

  还是民间走夫小贩、勉强温饱。

  亦或者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乞丐。

  所有人，都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可言。

  一切秘密，一切潜藏于心底的情绪，都展露无遗。

  宋江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

  他下意识的恐惧起来，可又有种极为荒诞可笑的感觉袭来——

  他潜藏起来的所有秘密，内心所有的阴暗想法，在巨眼看来，怕是和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此时的宋江只觉得，人与人、甚至人与世上最弱小的生物之间的差距都被抹平。

  唯有被天穹巨眼注视到的时候。

  才会有须臾梦幻泡影般的存在感浮现，接着便又被那浩渺无际的天穹淹没。

  “宋寨主前来，所为何事？”

  就在这时，罗恒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好似白日惊雷，骤然在宋江耳中炸响，瞬间将他从那种“自己渺小不堪”的感觉中给拉了出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宋江将此刻心中如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定的情绪给压下。

  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想要对罗恒说些什么，然后将手中的几份礼物递过去。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开不了口。

  不知为何，被罗恒那眉心的竖眼盯着，宋江连蠕动嘴唇都做不到。

  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于是他只得将手中的礼物放到桌上，随后平定心神，认真道：

  “此番前来，是特意拜访道长的……这些礼物，虽然谈不上厚礼，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道长笑纳。”

  这话说完。

  宋江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接着便继续维持着笑容，等待着罗恒接下来的回应。

  只是下一秒，罗恒说出的话，却令他神色大变，直接被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寨主，你口中的‘一番心意’，就是要封住我修为不够、还要活活毒杀我的毒酒吗。”

  青年道人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响起。

  宋江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罗恒，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怎、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我要送他毒酒的？！”

  “莫非，昨日蔡相与我相谈的事情泄露了？？”

  从始至终，罗恒的双眼都是闭着的，唯有眉心那道威严冰冷的竖眼注视着宋江。

  在这竖眼的注视下。

  宋江只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心中的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