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相片

  “苏先生经常不在家，就雇了我来照顾兆珮，两年前我才来的。你和她是初中同学，也难怪没机会见着。”

  牛大娘善谈，有着这个时代广大劳动人民的质朴热情，丝毫没有提防地同苏云叶攀谈起来。

  “你家住在哪儿呀？”

  对这周边不熟，苏云叶便实话实说，告诉她自己从燕市来。

  她编了个理由，说初中毕业后，因为父母调动工作，她就跟着去了燕市，再没回来过。

  这次路过，就想回来看看老同学。

  牛大娘没怀疑，笑呵呵道：“原来你从首都来，难怪说话没有本地口音。”

  对于远在北方的首都，牛大娘充满了好奇，问了不少问题。

  忽地墙上挂钟响起报时的清脆‘叮叮’声，牛大

  娘抬头看了眼时间，“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都这个点儿，你肯定饿了。等着，我这就去做饭，晚饭就在家里吃吧。”

  说完，也没等苏云叶有反应，便进了厨房。

  她一离开，客厅顿时空荡荡只剩下苏云叶一个人。

  这么会儿功夫，太阳已经彻底落入地平线，窗外天色黑沉沉的。

  客厅里亮着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映得整间屋子都覆上一层暖色。

  苏云叶心跳有些紊乱。

  这里就是母亲年轻时所住的地方。

  她曾期待过的一切都成了真。

  母亲真的仍好端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母亲的人生轨迹。

  而现在，她竟然端坐在母亲住过的房子里，走进了她不曾知道的母亲年轻时的生活中。

  苏云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干，才压下

  混乱的情绪。

  一抬眼，她眼角余光掠过墙边五斗橱上摆着的一个相框。

  因为距离远，看不大真切，只依稀能看出相框里嵌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苏云叶呼吸一滞，身体僵硬地站了起来，迈步走了过去。

  相框里，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正柔柔地笑着，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美的不可方物。

  女孩的面庞与苏云叶记忆中母亲的面庞重叠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手指轻轻从照片上女孩含笑的脸庞拂过。

  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来没见过母亲笑得这样发自内心。

  她只记得年幼时，薛远与母亲常常吵架，甚至还动手打过母亲。

  家里经常充斥的，是母亲低低的哭泣。

  然而母亲即便哭，也是背着她的。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就马上止住哭声，换上笑脸。

  只是那笑脸看着充满了苦涩。

  苏云叶目光贪婪地黏在照片上，久久不愿移开。

  直到牛大娘叫她吃饭，苏云叶才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牛大娘手艺着实不错，一桌子当地口味的菜肴，苏云叶竟然吃得很是习惯。

  吃过了饭，看看时间不早，苏云叶便告辞离开了。

  牛大娘让她后天过来，说那天苏兆珮一定能回来。

  苏云叶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她回到客运站附近，在那里找到一家招待所，住了进去。

  那一夜，苏云叶躺在床上，情绪久久

  平复不下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后天，真的还要再去一次么？

  可见到了年轻时的母亲，她要说什么呢？

  不仅没话说，自己编的谎话还会一下子被戳穿。

  思来想去，最终苏云叶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再去苏家了。

  知道母亲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好好的，已经足矣。

  苏云叶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到燕市，解决掉薛远。

  这辈子，薛远都别想再跟她母亲有任何瓜葛。

  一丁点都不能有！

  苏云叶目光瞬间锋锐起来。

  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睡的苏云叶，早早起床，带上行李踏上返程的路。

  困倦不堪的她，坐在最早一班客车上，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车到宁城才醒过来。

  在宁城火车站买了票，她便静静坐在候车室里等着发车。

  苏云叶忽地想到，牛大娘说母亲此刻也正在宁城。

  想到自己与母亲竟然同处在一座城市中，苏云叶心底浮起难言的微妙感觉。

  时值暑假，位处南方的宁城更显炎热。

  四个年轻姑娘穿着颜色各异的连衣裙，漫步在宁城宽阔的街道上。

  青春少艾的气息扑面而来，惹得路过行人的视线不由纷纷向她们身上聚拢。

  四个姑娘浑若未觉一般，每个人手里都举个根冰棒在咬。

  这么热的天，没有什么比一根冰冰凉的冰棒更为解暑了。

  “这个暑假过完，咱们以后可就天南海北了。”

  其中一个穿红格连衣裙的姑娘愁眉苦脸道。

  她这话说完，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姑娘们，瞬间都没了声音。

  她们是宁城大学的大学生，住在同一寝室的室友

  ，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年考上的大学，今年刚好毕业。

  四个人中除了其中两个是本省的外，另外两个都是外地的。

  毕业分配时，依照就近原则，全都被分配到了离各自家乡最近的单位。

  这也就意味着，她们两个很快就要回到老家那边去报到了。

  一同生活了四年，四个姑娘的感情非常好。

  毕业离别在即，她们决定在宁城做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就此来告别她们的青春，与即将相隔异地的友谊。

  沉默片刻，另外一个穿一身水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嘟了嘟嘴。

  “还以为我跟兆珮都能留在本省，至少以后我俩能做个伴儿，谁想到她竟然被分配到燕市去了。不是都按就近原则分配么，兆珮你说说，为啥非得找老师一定要分配到燕市去？待在老家多舒服啊。”

  穿红格连衣裙的姑娘以及另一个姑娘，同时将视

  线转向右侧。

  走在最右侧的姑娘，身材纤细，一头黑亮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一边的鬓边发丝掖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脸颊。

  姑娘皮肤异常白皙，在日头毒辣的照射下，反而更为白得发光，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刚刚路过行人的视线，多半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将手中冰棒上剩下的最后一小块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