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杜姨娘也想看烟花, 叫林嘉给硬摁回去了。

  “一会儿吸了凉气，你又得使劲咳嗽。”她说。

  杜姨娘才想说“不会”，哪知道张嘴就感觉灼热感和撕裂感从喉头一直到肺里, 吭吭吭又是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

  林嘉气恼道：“看吧。”

  她去端了饮子给她。如今专门给她炖的都是润肺的饮子，喝半杯, 喉咙不舒服的感觉才好了。

  这咳嗽咳得简直能要半条命。杜姨娘蔫了, 出溜被窝里, 躺在唉声叹气。

  林嘉忙提预防说：“大过年的, 不许说什不吉利的话！”

  杜姨娘便闭上嘴。

  其实天说了种话后，她自己也后悔——怎能在小孩子面说这个呢。大人就是再不行, 也不能告诉小孩“我不行”。

  天林嘉看脸『色』都变了。

  她虽没经历过凌三爷的去世，但实是经历过凌四爷的去世了。

  小宁儿槅扇门推开一条缝：“姑娘, 放花了, 你看不看？”

  杜姨娘说：“去吧，去吧。你跟这守我也不会更好受。”

  林嘉便起身去了。

  新年的烟花还和往年一样璀璨。

  林嘉想起来从和娘亲一起看的时候, 娘说，京城的烟花只比这更好看，天空全被照亮了。

  林嘉知道自己是在京城出的, 但她离开京城太早, 根本一点记忆都没有。

  烟花最激烈璀璨的时间过去了, 三个揣手看烟花的人脸都冻僵了。

  “又一年了。”林嘉呢喃。

  她随即收起绪, 道：“走, 回屋去, 给你们发钱啦。”

  三个人欢快地回屋里去了。

  杜姨娘病，林嘉便代她给了赏封。

  杜姨娘病，多亏有她们在。林嘉特意赏封给得厚了。

  虽小院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病呢, 总归还是有过年的气氛了。谁拿到钱不开心呢，一辈子汲汲营营地，不就为这点东。

  小宁儿说：“今天我上夜，你们去睡。”

  王婆子说：“我早起替你。”

  她们个都叫林嘉睡觉去。因这天，林嘉常睡在杜姨娘屋里守她，怎说也不肯离开。

  林嘉同意了。

  她想明白了，她首先得休息好，如今杜姨娘病，这个院子里必须有个主心骨，她要是倒下了，杜姨娘再有事，谁为她奔走？

  只才和王婆子走到明间里，她们个人都听到了拍门声。

  夜『色』里还到处都回『荡』烟花的闷响，一阵阵的，差一点盖住了敲门声。

  新旧年交替的这个时间？谁啊？总不能是年兽。

  人面面相觑。

  王婆子道：“或许是提醒火烛的。”

  到了晚上，内宅和园子间的门落锁，通往外院的门长期锁，整个园子处于封闭状态。

  除了排院这里和水榭里有人外，还有守门的、火烛巡视的婆子，还有几个园丁婆子，不过她们住得远了，和林嘉这里几乎是斜对角，跨越整个园子才到。

  王婆子取了灯笼：“我去开门。”

  这大夜里的，虽则天空上还在绽放烟花照亮了夜空，总归突兀的拍门声还是让人害怕的。

  林嘉道：“我陪你。”

  出了门，王婆子说：“你就在这！”

  林嘉便站在廊下，有点紧张地看。

  灯笼的一点光照亮不了多少，院子虽小却狭长，王婆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嘉能看到她在光晕里，这中间的距离却都乌漆嘛黑的，吓人。

  全靠是不时闪烁夜空的烟花照亮

  林嘉听见王婆子喊了声：“什人？”

  门外倒是响起了一个声音，只是很低，有点不辨雌雄。

  对方刻意压声音，林嘉这里听不清楚，王婆子却听清楚了。她惊讶道：“怎这时候来了？”

  林嘉便看见她拔了门栓，门打开了半扇。

  忽地，灯笼落地，王婆子好像被掐住了声音似的，人噗通跪下了，

  她能听见王婆子的声音，她在反复说什，声音含混，带恐惧。

  林嘉的心脏忽地狂跳！

  她出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是谁？”她快步走过去。

  三步走近了，便听请了王婆子含混不清的声音，重复的是：“你不能来！你不能来！”

  她声音惊恐，却又压得极低，显然根本不敢大声。

  林嘉步走到她身后，开了一半、遮蔽视线的半扇门打开，看到了外面的人。

  玄黑的斗篷，身材修长，兜帽遮住了头脸。

  若天空没有烟花照亮，就能完美地隐身在夜『色』中。

  见她现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拉下了兜帽，『露』出饱满额头、斜飞俊眉。一双眸子如寒潭，如夜星，在烟火璀璨的夜『色』里闪烁，将她的模样照了眸子深处。

  最不好的猜想了真，林嘉刹间懂了王婆子被吓得直接跪下的恐惧。

  “你怎能到这里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明是声嘶力竭的尖叫，可却被恐惧扼住了喉咙，低得简直像发不出声音，就和王婆子一样。

  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快走！”她恐惧地道，“快走！你快走！”

  这时候，顾不上尊称敬称，顾不上礼貌不礼貌。

  因这里是三房一个妾室的寝院，倘若凌家最出息荣耀、大周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正丁忧在家为父守孝的凌昭凌熙臣踏足来，杜姨娘和王婆子、小宁儿，大概都得死。

  林嘉惊恐极了，面孔一刹就变得苍白。

  为什一个宅子里还要有“二门”这样一道特殊的门。

  为什要有高高的院墙。

  为什年轻未婚的郎君们要住在外院。

  为什夜晚一道道的门上都要落锁。

  锁的便是女人的贞洁！是家门的清风！是礼法和规矩！

  林嘉简直法相信，凌九郎这样一个守礼君子，他怎敢！

  “别怕。”但磁『性』低沉的声音压住了女人们的恐惧，带安抚的力量，他道，“我不会去。”

  下一句，更让人安心，他道：“我的人守住了附近，不会有人来，南院的人也不会『乱』说话。”

  最后，他看她：“林嘉娘，我带了郎中来。”

  有力量的人或许就是这样。

  当他裹风雷雨电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却恐惧会被他的余威碾碎。

  因为是小人物啊。不起的小人物，没有力量的小人物。

  扛不住旁人雷霆余威的小人物。

  林嘉镇定了一，至少没有刚才短暂片刻的强烈恐惧了。

  王婆子阻在了她和凌昭中间，她扒了一下她，王婆子滚到一旁爬了起来。

  凌九郎有奇异的力量，既能吓得她们肝胆俱裂，也能让她们冷静下来。

  凌昭退后了一步，他本就没打算去，是婆子终究没见过世面经过历练，一下子吓坏了，话都没法说。

  让出空间，林嘉一步迈出来，站在院门外，压低声音：“九公子？”

  又不知谁家豪阔的烟花在夜空炸裂，亮光照耀下，林嘉看到门外空地上影影绰绰的人。

  全是黑『色』劲装的男人，虽没佩戴兵刃，赤手空拳地立在里，也吓人。

  虽这里并不是内宅的范围，但凌昭竟带了这多男人在这里，林嘉也惊呆了。

  她长这大，从来没有在凌府里一下子见过这多男人的。

  凌昭只让她看了一下，便微微闪身，挡住了她。

  “都是我的人，你别怕。”他道，“我做事有分寸。”

  林嘉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头：“九公子，你带了郎中来？”

  以后，再不能叫她小姑娘了，凌昭想。

  她竟消瘦了这多，少女下颌的柔润线条都没了，下巴尖尖，窝比从更深。

  才几不见，突然间，她就褪去了“小姑娘”的感觉，有了女人味了。

  凌昭道：“我听说你今去了三房，猜想你需要郎中为你姨母诊治。”

  若从内院走，实在太麻烦了，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人。便是让四夫人来办这件事，都实在太麻烦。何况现在四夫人不想跟林嘉来往。

  麻烦，复杂，因而造纰漏多得堵都堵不住。

  凌昭便绝了『操』纵内院的心思，到底还是按照他自己的行事风格来办事了。

  晚间，内宅和园子间的门会落锁。园子通往外院的门则长期一直锁——这是林嘉的认知。

  然而事实上，因为水榭在园中，寝院在外院，为了方便凌昭的出入，使他不必常常穿行内宅中，从四爷的丧事后，凌爷就园子通往外院的这道门交给凌昭的人管了。

  道林嘉以为一直锁的门，对凌昭来说是来去自的。

  林嘉长在内宅的规则中。她不知道年的尤其是已出仕的男子，其实是有能力跳出内宅的种种规则外的。

  譬如凌昭。

  凌昭问：“你姨母的况是不是不太好？”

  林嘉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她才是个未及笄的闺中少女，杜姨娘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这几她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恐惧，还有焦虑，在凌昭这一句关心的问话中瞬间了夺眶而出的泪。

  “她、她说她的症状，都、都跟三爷很像……”她更咽，”九公子，我好怕……”

  “别怕。”凌昭道，“先让我师伯看一看。”

  他转头唤了一声：“裴师伯。”

  男人中的一个闻声上来。

  近了才能看清脸孔。他虽然也穿黑『色』劲装，却不年轻了，是个胡子都白了的人家。

  林嘉并不懂医术，她看大夫的医术高低，就是从胡子的颜『色』判断。

  这一白胡子，让她安心多了。

  “先，请跟我来。”她道。

  她转头又看了凌昭一，凌昭道：“去吧，我在这里等。”

  林嘉便带这位“裴师伯”去了。

  凌昭步下台阶，走到了男人们中间。刚才叫门的是飞蓬，跟他。

  王婆子虽有年纪，到底身份低微，没见过大人物，没经历过大事，刚才被吓得不轻，失了分寸。

  现在惴惴地趴在门后，探半个脑袋向外看。

  烟花渐渐稀了。

  但每亮起，便能看到夜『色』里黑衣男人们彪悍的身形。

  没有人发出声音，安静又有力量。

  王婆子的心奇异地定下来了。

  这其中，凌九郎的身形特别颀长，与旁人不同。

  他丁忧燕居在家，大的时光。便让人出了一种错觉，觉得他和府里其他的公子哥们是一样的，或至少，是差不多的。

  这时候，王婆子才想起来，凌昭凌熙臣，十六岁便点探花，入翰林。

  行走宫闱，御伴驾。

  备咨询，预机务。

  他早已经是撑起这个家族的栋梁一。

  怎可能和还安逸躺在家族庇荫下的子弟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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