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作者:团子来袭      更新:2022-08-11 00:06      字数:3568
  接下来数日,樊长玉每天忙活的仍是杀猪制卤卖肉,那条街的肉铺都不拿卤下水当添头了,大家一如往常单卖猪肉做生意。

  只不过樊长玉铺子里多了卤肉,因着她不送,也是用来卖的,除了郭屠户一直跟她家不对付,倒也没谁有意见。

  一头一两银子买回来的猪,分鲜肉和卤肉一起卖完,能净赚一两五钱左右。

  樊长玉早上开市,最迟中午就能卖完回家,下午偶尔再接一单杀猪的生意,几天下来,倒也赚了四五两银子。

  不过离新年越近,这鲜肉倒是越来越不好卖了,家家户户该买的年货都已买得差不多,这几日肉价又是最贵的,鲜肉价钱都喊到了三十五文一斤,来买的大多也不是为了自家吃,而是留着当新年礼送人。

  樊长玉铺子里的肉之前有李厨子照顾生意,倒是不难卖,这两日不知何故,一直没再瞧见李厨子带人来这集市上。

  没了溢香楼这个大客源,她也得在铺子里守到下午才能卖完肉回去。

  为了招徕顾客,樊长玉便直接在肉铺门口架起一口大锅,早上用板车运猪肉过去时,顺带捎上一捆柴禾,案板上摆放昨天夜里卤好的肉,大锅里再现场制卤。

  那味道实在是香,卤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直冒泡,处理干净的猪头肉和猪下水被卤出一层漂亮的酱棕色,里边放的八角、香叶、果皮这些香料也瞧得一清二楚。

  从集市上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这香味勾得上前来问价的。

  现卤现卖,买的人看到的全是真材实料,就连讲价都没之前直接卖熟肉时讲得厉害了。

  一时间樊长玉铺子里的鲜肉生意一般,买卤肉的倒是排起了长队。

  眼见昨日卤的肉和今日现场卤的肉都快卖光了,樊长玉为了不浪费那一锅卤水,索性去隔壁肉铺买了几个猪头回来,在铺子里清洗干净后,将卤水找了个干净大盆先装起来,把去骨猪头肉在锅里焯了一遍水后,才换回卤水继续卤着。

  快到中午时,她新卤的这一锅猪头肉便也卖得差不多了,但铺子里的鲜肉还剩个十来斤。

  樊长玉盘算着,把这些鲜肉拿回家去,做成腊肉、腊肠得了。

  这个时间点集市上的人已经少了下来,守在铺子里的屠户们大多是家里人送饭过来,或是找担着货架叫卖的货郎买个炊饼充饥。

  樊长玉饭量大,买了两个炊饼。

  街边一个穿着补丁旧袄的老汉,望着货郎那炊饼咽了咽口水,干瘦黝黑的手捏了捏背上大竹篓的竹篾背带,却没舍得掏钱买。

  这天儿实在是冷得厉害,冷风刮在脸上刀子一样疼,那一木箱炊饼掀开盖子来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瞧着就喜人得紧。

  樊长玉看了那老汉一眼,他身上的袄子虽破旧但洗得很干净,脚上一双鞋也打了好些个补丁,鞋帮子上还沾着不少泥,背后沉甸甸的竹篓把他本就佝偻的背脊被压得更低矮了些,手上还提着一只老母鸡,瞧着像是从乡下走路来赶集的。

  这个点了还没回去,返程这老汉怕是也舍不得花钱雇车,徒步走到家只怕天都黑了。

  樊长玉爹娘从前就是心善的人,不然也不会帮宋砚买棺葬父,她爹遇上乡下老人来买肉,还会少收几文钱。

  樊长玉瞧着那老汉实在是怪可怜的,便拿了一个炊饼递过去:“老伯,你拿着吃吧。”

  老汉晒得黑红的一张褶子脸上,露出惊喜又诧异的神情来,大抵没这么被善待过,他两手颤抖拿过炊饼,说:“我身上没钱,但我背后的篓子里有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姑娘我给你拿几个鸡蛋。”

  樊长玉自是推拒,但老汉已把背篓放了下来,从铺了干草的篓子里拿出几个鸡蛋硬要塞给樊长玉。

  樊长玉瞧着他这一竹篓全是鸡蛋,问:“您是从乡下来镇上卖鸡蛋的?”

  老汉点点头,脸上带着沧桑和灰败,“人老了,不中用,本指望走到镇上卖了鸡和蛋回去过年,奈何腿脚慢,走到这镇上,集市都散了,这鸡和一篓子蛋到现在都没卖掉。”

  樊长玉今日卖卤肉赚了不少钱,也想买些好东西给家中一大一小两个药罐子补补身子,便道:“这样吧,您这一筐鸡蛋和这只鸡,我全要了。”

  老汉闻言,惊喜之余,浑浊的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他不住地向樊长玉道谢。

  时下鸡蛋一文钱三个,腊月里应当有涨价的,但老汉执意按一文三个卖给樊长玉,他竹筐里的鸡蛋不多不少,一共一百二十枚。

  能下蛋的母鸡一只能卖到五十文,不下蛋的老母鸡就和公鸡一个价,只值三十文。

  老汉捉来卖的便是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樊长玉瞧着他这把年纪实在是不易,数出七十文后,又添了五文钱给那老汉,让他赶个牛车回去,老汉这次是当真落下泪来,对着樊长玉好一番道谢后才蹒跚离去。

  樊长玉把鸡蛋用布包装起来时,瞧着卤完猪头肉的卤汤还剩下一些,未免浪费,便洗了十个鸡蛋放进去卤着,打算晚间拿回家当宵夜。

  她蘸着卤汤吃完炊饼,正收拾着肉铺,一个大娘路过,约莫是闻着她那卤汤实在是香,问:“你这卤蛋怎么卖的?”

  樊长玉其实没见镇上有谁卖卤蛋,她也不知怎么定价钱,想到一个炊饼都要三文钱,就试探着说了个价:“三文钱两个。”

  妇人当即就道:“这十个卤蛋我全要了!”

  樊长玉拿着到手的十五文钱,看着走远的妇人,懵了一会儿,随即就把视线落到了还没装完的鸡蛋上。

  明天卖卤蛋!

  她数出三十个鸡蛋拿回家去,剩下的都留在了店里。

  关门离开时,对面的郭屠户见她生意红火,倒是没再像之前一样说酸话,只眼神怨毒望了她铺子外用砖头临时砌起来的灶炉一眼,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樊长玉耳力不错,也只勉强听清了“李厨子”几个字,不知他在嘀咕啥,她不想再跟这泼皮有什么交集,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目不斜视离开。

  -

  城西巷子这会儿热闹得紧,倒也不是旁的事,宋家要搬迁了。

  整个清平县今年中举的,也只有宋砚一个,县令都亲自请他去家中吃过饭,那些个乡绅富商,更是上赶着巴结。

  县令指了县城一处宅子给宋砚,对外称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条件读书,考上进士为整个清平县争光。

  宅子约莫是收拾好了,宋砚和宋母便择了今日搬过去。

  这巷子里出了个举人,不管樊家和宋家如何交恶,其他人还是不愿跟宋家撕破脸,今日都出来相送。

  樊长玉走到巷子口,就见街边停了两辆颇为气派的青蓬马车,正纳罕是谁家的,再往里走,便瞧见了站在家门口跟一众邻里话别的宋家母子。

  宋砚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袍子,长身玉立,躬身作揖和乡亲们告别时,温和的眉眼间满是书卷气。

  宋母亦穿得极为体面,揩了头油插着金钗,听着一溜串的奉承话,竟也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做出一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样子。

  樊长玉只当没瞧见那母子二人,绕开人群往自个儿家走,身后却传来男子温雅的嗓音:“樊姑娘留步。”

  樊长玉回过头,就见宋砚捧着一方锦盒从人群那头走过来,在距她三步开外站定。

  他是很斯文的长相,不过此时眼中的神色却叫樊长玉有些看不清,“宋砚和家母住在这里多年,受令尊照料也颇多,当年的施棺之恩,宋砚亦一直铭记在心。今日乔迁,这些就当是宋某的一份心意。”

  那锦盒四四方方的,做工精美,瞧着还不小,不知里边装的是些什么。

  看宋母肉痛又不得不做出副笑脸的样子,想来里边的东西不便宜。

  但不管里边东西贵贱,樊长玉却都不打算要。

  且不说她家中最艰难的时候已熬了过去,不稀罕他宋家现在来施舍点什么。

  退婚后她一个子儿都没要宋家的,镇上一些见风使舵的人说起她爹当年接济宋家,都还恶意揣测说是她爹看中宋砚的才学,以小恩小惠逼人家娶女儿。

  她若收了宋家的东西,那些人能编排的可就更多了去了,指不定还说她狮子大开口找宋家要银子,至此樊家对宋家的恩情,也变成了樊家死不要脸吸宋家血。

  宋家母子突然送东西,打的大抵也是从此将她爹娘的恩情一笔勾销的主意。

  樊长玉偏不,她就是要让这份恩情死死压在宋家头上,宋家母子越怕她等宋砚发达了挟恩相报,心中难安,她就越高兴。

  樊长玉嘲弄道:“宋举人客气了,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只求他日我樊家再遇上什么麻烦,宋举人莫像上次樊大带赌坊的人砸我家门时那般无动于衷就好。”

  宋母没想到樊长玉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当场发难,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宋砚面色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那双温和却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樊长玉,直叫人瘆得慌,“你来寻我,我便不会无动于衷。”

  樊长玉下意识皱起眉,然而未等她说什么,便听得人群外传来胞妹软糯的话音:“姐夫,好多人啊!”

  男子的嗓音很是冷淡:“你别跑远。”

  樊长玉回过头,就见胞妹在自家门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男人约莫是怕她自己出来看热闹走丢了,才拄拐跟了出来,漂亮的眉头一直皱着,不太情愿又颇为无奈的样子。

  他穿着成婚那日的那身赭红色衣裳,长发简单束起,宽大的袖袍垂下将单拐遮住了大半,面色如雪,眉眼如画。

  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樊长玉和捧着一方锦盒站在她跟前的宋砚,眉尾轻轻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