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
作者:楠瓜爱吃菠萝      更新:2022-08-11 00:02      字数:2795
  凌不疑

  椿棠听闻这个名讳太多次了,光是阿父与其他大人在前厅议事时,她就听了回,早已对此人产生了好奇。

  他的母族是霍氏。

  那个满门忠烈的霍氏,也难怪后人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

  眼前之人生得如山水画卷般,淡泊的面容,偏偏那深邃的五官,平添一份肃杀气。确是极好看的长相,宛若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无需打磨,通身气质便自成一派。或许,甚至不必自报家门,他只消站在那,旁人便知晓,此人是凌不疑。

  如此,这便是他与旁人不同之处了。椿棠忽然明白,为何女娘们都心悦于他,这样孤高自傲,又名满都城的少年将军,若非冷面无情,身边想来还能再多几个,如裕昌郡主那般的痴情种。

  她是武将亲眷,就是因为如此,她也曾见过战场上的杀伤屠戮,见过将士们杀红眼的模样。可是初见凌不疑时,马车上一眼,让她恍若跌至寒潭,比起平日里家中人关爱的目光,这样的眼神,足够叫她心慌了。

  但现在不怕了。

  “你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不过是些小伤,劳将军还惦记着。”

  椿棠不免有些失神,她知晓这几日发生的事里,定有许多是对方好奇的。她曾言凌不疑城府深,可自己也从未将真实的一面展露给他,又怎可奢求对方真心实意待她。

  却没想凌不疑真是这样的人。

  “我若不时刻惦记,今日之后恐怕惦记不上。”

  他眼底似闪过些许落寞,椿棠眼前一花,那明亮亮的日光属实晃了眼,让她觉得,方才一瞬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椿棠一下就明了他的意思,叶衎说,凌不疑在御前应下一门棘手的战事,文帝顾及他年岁尚轻,特许身为老将的叶祁一并前往,可凌不疑拒了。众人皆以为凌不疑对此战成竹在胸,却不曾想,他原也抱了一去不返的念头。

  那今日叫自己来又是作甚,诀别么?

  这样想着,椿棠有些生气,不自觉蹙起了眉:“凌将军为何不听圣上的,让阿父一同前往?”

  “叶将军有妻儿”凌不疑沉吟一阵,“叶老夫人已失去一子,此行凶多吉少,能不去便不去罢。”

  “那你就当自己是孑然一身了吗?!”

  此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心里又啐骂自己,凌不疑说什么,她应什么便是了,何苦反着他的意思。只是方才一时听他话里的意思,竟全然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叫他惜命,叫他莫要以身涉险。他倒好,真当自己满身的金刚钻,旁人避之不及的,他全揽过来。

  “这么说来,我全当你是关心我了。”

  他说着,淡淡勾起嘴角,磨掉了几分漠然。像冰雪消融了几分,枝丫吐出的点点新绿,衬得这日光也惹眼。

  椿棠走了一路,也盘算了一路,甚至见到凌不疑时该说什么,是什么神情,都通通做好了预算。可他一开口,自己就乱了套,连带着那些小心思也分崩离析。

  凌不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有好些话想问,只能拣最在意的说。

  他垂眼,看着面前低头兀自深思的人,方才他竟希望两人相隔远些,只因椿棠朝自己走来时,似是坚定的,不做任何犹豫的。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渴望将一人留在身边。

  “椿棠。”

  这是凌不疑第一次这样唤她,以往都是“女公子”“叶娘子”,知分寸得很。她不敢抬眼望他,只盯着凌不疑身前的盔甲,静静等着他的下言。

  “在骅县时,我一直记着临行前与你做的保证。陛下说,我身上的平安符并未保我平安,可我只道,这平安符让我觉得被人牵挂着,即便身负重伤,我想着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想见的人,这命无论如何也丢不下。”

  “可我想见之人又如此大胆,全然也不顾自己的安危。我知晓她在意之人并非是我,可我莫名就是信她,就像她说,相信我的为人一般。”

  凌不疑这一番话,几近将自己的心意挑明。

  椿棠手指一抖,将手藏进袖中,暗暗缓气,心里的悸动却翻江倒海般袭来。

  “你太聪明,也太要强。我不想从旁人口中了解你,这样太不真实。我只知,我所识的叶椿棠,知书达礼,骨子里的坚韧是这都城的女娘都不及的。如果让你来猜我的心思,于你而言,恐怕不踏实。子晟多年戎马征战,身无长物,最真挚的,便只有满腔情意,椿棠君可否感觉到”

  身无长物,便只有满腔情意。

  椿棠身形一顿,倏地背过身,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她喉中又痒,眼底也热,浮起一层薄雾,连眼泪也忍不住追出来。赵以微的话她可以当做耳旁风,听过就过。王姈的嘲讽,她也可以忍得。可面前这人,只三两句,便将她多年织成的这坚硬的茧抽剥干净。

  再往里一看,只剩柔软。

  鼻尖一酸,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竟因凌不疑的一番话,争先恐后要涌出来。感觉到身后之人的靠近,她又前进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袖上被泪水沾湿的一处,到底是自己太脆弱,还是凌不疑早已知晓,该如何拿捏她的情绪。

  凌不疑半抬的手,犹豫几番又作罢。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立着,良久,椿棠才哑声开口。

  “凌将军,椿棠心想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真心换真心。你捧着一颗真心来,我又怎好让你空手而返”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两人相处的过往,她对凌不疑还算不上情爱,但不置可否,凌不疑于她而言,已然是个特殊的存在。不知是那个月夜开始,还是骅县又或是更早

  “可我与凌将军相识不过寥寥几月,将军只瞧见我好的一面,椿棠身上的劣性,你还未见识过。如此信誓旦旦,只怕日后会后悔。”

  椿棠收拾了情绪,回身望向他,羽睫上还沾着些许晶莹,日光下更是晃得发亮。

  “凌将军,你再等等我。等我们慢慢了解彼此,等我撂下身后糟糕的事情,等我能够全心全意来面对你的真心,到那时好不好?”

  凌不疑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他心下觉得欢喜,只因此时的椿棠卸下了满身防备。他知晓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叫她将过往尽数撇下,想来也不是易事。可她愿意如此坦诚地将这些说与自己听,便证明自己于她来说,也并非只是有些许交情之人。

  “好。”

  一个字便将她从深陷的泥沼中拽出来,椿棠盯着凌不疑半晌,渐渐扬起嘴角,不似在旁人面前的强颜欢笑,这是她这些日子里第一次感到释然。

  因为眼前人的赤城真挚。

  “凌不疑。”

  椿棠轻轻唤了一声,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他,是在他驰援骅县前,如今再唤他,又是出征时。

  “你既等我,那我也是要等你的。”她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平安符,金黄的色彩在日光下更夺目,“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乖乖等你回来。”

  “所以你也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凌不疑半垂着眼,日光在眼下打了一片阴影,半边脸庞被照的温柔。那双眼里揉碎了林间溢进的日光,将他轮廓中的肃杀凛然削减至近乎为零。

  似是还有些不确定,椿棠又着急补充道:“你若做不到,便是食言!食言了,我便去佛前祈愿,让你下辈子就再遇不上我这般好的人。”

  好像有什么被这些细细碎碎的的日光照的发烫。

  若真是如此,他确实不敢食言。

  于是,椿棠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平安符攥在掌心,一如他的承诺,诚恳又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