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一行人越发沉默。

  马车突然停下来说是前头拥堵,崔茂怀在车里也听到百姓议论哄闹，还夹杂着许多哭喊。费大去看了一圈回话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崔茂怀听了半天才知道前面横街上正在过押送的囚车犯人，正是参与了成王谋逆的从犯逆众。

  “判了斩立决和腰斩的今日行刑,瞧着还得耽误些时候。”费大回禀。

  “改道回去吧。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四顾张望,回府后约束家下谁都不许议论。”

  “是。”费大忙躬身领命去了。

  崔茂怀坐在车里，揽着馥姐儿直到彻底远离了那些锁枷哭求也不曾掀帘去看。

  不敢,更不愿。

  外头一日间不知砍了多少脑袋、腰斩了多少人身,崔茂怀在灵堂中跟着超度的僧道一遍遍念经,心里只盼成王谋逆案后再无这般惨事。

  然后不等成王的案子断清,钦御司又递来消息，说是他的案子彻底结了,家产全部解封发还。

  崔茂怀的案子说实话真论起来严重程度恐怕不下于成王谋逆案,但他的案子特殊就特殊在打一开始就由钦御司调查属于半保密性质,且案情直达天听全权由陛下定夺。

  如今他逃过一劫,相关事宜也处理完毕，封禁的家宅铺子和被抓的家仆自然也都能放了。

  崔茂怀忙亲自去接人。

  分批雇佣的车马分别将人送往延善坊和县子府，又请了郑八郎并他两位兄弟给入狱的人挨个检查伤病。

  好在都没有受重刑,周辞渊虽然没有经手此案，但到底有些面子情，钦御司审案之外也没有磋磨他们。崔茂怀便每人先发了安抚银子让他们都只管好好休养,店铺之类的也不急着开,一切都等长公主的葬礼后再说……

  钦天监定的十八日停灵并没有将之前安放的日子计算在内,待停灵完了崔茂怀原本以为他要扶灵回典州安葬,后来才知道长公主的宝穴另有他处。

  据说是在先帝驾崩前不久长公主得知了张玉巧怀孕的事，彼时刚好临近崔茂睿的“忌日”，长公主念及丈夫不忠偷偷有了别的孩子,而她唯一的儿子死了到最后只有她这个当娘的长久挂怀难以放下……

  一时伤心感怀就给陛下写了封家信，说是将来她不愿葬入崔家坟。反正她既无子女也无牵挂，宁愿百年后还在父皇身边尽孝……

  这信说白了就是女儿对父亲埋怨诉苦，自来哪有嫁出去的公主能陪葬皇陵的？！何况驸马纳妾有其他子嗣不也平常，毕竟当下讲究子孙繁茂、多子多福，总不能因为谁家尚了公主就要断了香火吧。

  可要么说兴阳公主受宠呢！

  也不知当时是陛下因在病中一时感性上头可怜女儿早早丧子又婚姻不遂，亦或是有心借此敲打镇平侯等一派武将，反正陛下就真答应了。

  当然陪葬皇陵是绝无可能的，先帝就在皇陵边上亲圈了福地，作为女儿百年后安寝之所。

  崔茂怀至此也才明白长公主临去前不让家人妄用尊号的另一层意思，长公主是在请陛下定夺她能否葬入先帝为她修的坟冢。毕竟她身负大罪，若陛下褫夺了她的封号身份贬为庶人，那她又有何资格葬入先帝钦定的公主墓？！

  好在，陛下终是给了长公主最后的体面。

  也因此到了发引送葬之日，家里虽想着这出殡既要办的不坠长公主身份，也不能太过铺张打眼，却不想亲来送葬者不知凡几，以至于轿马车架一时都摆布不开。更有以几位皇子王爷、皇孙公主为首的祭棚沿路不绝，一直接祭到城门外，反正叫外人百姓看来，兴阳长公主真正是极尽哀荣之态。

  又哪里想得到长公主是自尽而亡呢！

  崔茂怀拖着病体一路答礼应对，兼之调度决断，处理各种突发事情，真正是一分钟都不曾休息得闲过。待终于亲扶长公主的棺椁入葬，宾客散尽，连带何宛中的灵柩也暂寄到净水庵中以待他日回典州时一起运回去安葬……

  家里又商量起搬迁之事。

  皆因侯府并非老侯爷当年自买的宅子，乃是先帝御赐给镇平侯的居所。说白了就是朝廷资产。

  如今家里侯爵被夺，虽然因着陛下准长公主以尊号下葬一时没有人敢来他们跟前提醒此事，但他们真不声不响占着这宅子也不像话，不如自觉点好。

  何况便是离了这宅子他们也不是没地方去。崔茂睿被褫夺爵位罚没家产，那还有长公主的私产呢。归德坊的兴阳长公主府一直闲置着，便是崔茂怀的县子府也有他们每个人的院子。

  现在大家真正商量的是府里的宗祠牌位该往哪儿安置。

  按理说长公主是崔家妇，即便贵为公主如今也该迎崔家宗祠牌位到公主府供奉。可长公主与崔弘和夏老太太的关系……

  他们即便为人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更尴尬的是，长公主最后压根没有葬入崔家祖坟，以至现在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大家都为难起来。

  “行了，别打扰母亲安宁了，先迎到我府里去。将来，就等大哥回来再看他怎么处理吧。”

  崔茂怀对这些忌讳说法本就不在意，又听他们说要不另办宅子安置更不靠谱，崔家子孙尚在把祖宗推倒别处去像什么话。也就宗祠所在代表的正统宗支略让崔茂怀有点想法，毕竟他是庶子，按照当下礼法好像不该他侍奉祖宗。

  但现在崔茂睿不在，便是茂琛他们等这边收拾妥当后也必定是要跟他去县子府住的。

  父母长兄不在，还有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断没有让他们一帮半大孩子单住在外面的道理。过两年待茂琛长成，不管是搬回公主府还是另外建府自立那都是他的选择自由，届时若茂澜或几个小的想跟着他们三叔去住也没关系。

  可现在，他们还都是他的责任！

  拍板定案，家里又忙乱起来。这边要收拾打包，归德坊的公主府也要收拾打扫搬家具大件。县子府那边更拖延不得，各院都要马上住人，可前头封门闭院这么久，崔茂怀卧榻不醒的时候里里外外也遭了几轮查检，且都得收拾呢！

  一家人拖着疲累忙的人仰马翻，崔茂怀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勉力支撑。因着头脑昏疼，说话都常闭合着眼。

  于是听到一鸣生来找他他不等睁眼便以为是绿翘不行了。

  自来女子入狱就不是什么好事。莲心、绿翘又有在春风楼呆过自是又被人多看轻几分，好在虽有言语轻薄但终究没有发生崔茂怀想的龌龊事。

  只是莲心还好，绿翘却跟成王那边七拐八绕能沾上关系……

  那个曾教导过她和荔蔓之的妈妈据说确实是成王收用的人，但连外室都算不上。早年曾是江南红极一时的花魁，后改头换面在行宫王府里呆了几年，所以真是什么风格花招都能驾驭使出来。

  教导的女子极多，每逢成王需要往谁身边安插人便由她安排……

  就因着这一层关系，绿翘出来时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这回是真的毁容了！一双手肿烂的萝卜一般，指甲被拔了一半，今后怕再不能抚琴了……

  可还能活着，能活着出来就是万幸！

  崔茂怀也知道绿翘既然能被钦御司放出来就说明他于成王那边实在连末梢枝丫都算不上，被放在他身边根本是顺手之举，便是传递了消息怕也没一条有用的。

  崔茂怀又怎么能不管？

  只是女子诊治也不如男子方便，又碍于绿翘的身份，崔茂怀着急都想着要不去春风楼找了那老鸨妈妈和他们楼里惯用的大夫来。最后还是郑八郎传信回去领了一位跟郑老夫人学过医术的老嬷嬷来，却光是处理一些部位跟衣服沾到一起的皮肉就用了大半天……

  上了药烧也始终没有退下去。

  而没有阿莫西林和头孢的现在崔茂怀也束手无策。这会儿一鸣生能急匆匆跑来这边寻他，崔茂怀下意识以为绿翘不行了，眼未全睁就说拿了他的帖子再去请郑八郎……

  “不是啊公子，是、是公子在酒楼等你呢！”

  崔茂怀微眯着眼直看到一鸣生面带激动的掉下泪来，才浑身一个激灵明白他急切话语里第二个公子指的是谁。

  凤凰蛋？！

  他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