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彻底老实了。

  面对这一众“聪明人”和连续反转,他自忖还是别想着能靠自己偷摸逃走，趁现在他对各方尚有点用且都顾不上他，他就该尽量降低存在感等周辞渊来救他。

  反正是自己的人,平日惹得麻烦就不少,也不怕多这么一大桩！

  崔茂怀自我安慰,暂压下心底的歉意愧疚,顺便又缩了缩指望谁都别注意到他……

  下面，石峰鲜有吃这么大亏的时候,显然气的不轻，但能统领钦御司石峰自然不是一般人。钦御司所属个个也都是精英，一时不防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虽伤亡惨重，但这么片刻也都调整过来。

  他们是没有盾牌，但卸块木板一样能暂挡弓箭。又是在空间有限的地窖里,强弩反倒比长弓更具优势。

  很快,寻了掩护的□□手开始反击，首要目标自然是站在高处的卫国几人……

  “钦御司瞧着是不错。”卫国还有心赞扬。

  比起他，吴藐就显得兴趣缺缺,为将的大概都讲究实效,回头问付臣旭，“下去多久了？”

  “有一刻钟。”付臣旭回答。

  两人没头没尾对话,双方的攻防战也陷入了短暂僵局。

  真的很短,崔茂怀偷猫了一会儿感觉大家战意渐趋缓和，刚攀着常伯的胳膊冒头往外瞧,就听到下面又乱了起来。动静好像是地道的方向……

  崔茂怀自然听不了那么远，卫国却在此时淡淡开口，“前后夹击,不知石统领如何破局。”

  吴藐对此依旧不怎么关心，只看向付臣旭。付臣旭至此才走到另两人之前高声下令：“钦御司后路已断，所有人给我杀！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

  护卫营齐应。跟着阵型变动，一直以台阶为垒的众军士开始调整往下走去……

  崔茂怀不禁偷瞄了一眼上头的三个人。

  明明有护卫营的人兜底，他们却能用自己人的性命佯装败退，只为引出钦御司更多的人，以便弓箭手能收割更多人头。同时，也争取到时间绕后进入地洞，让钦御司没了逃离的后路……

  不知石峰制定“偷袭”计划时，可曾想到现在的发展？！

  崔茂怀脑子在转，人也不停挪动。他的位置这会儿有点碍事了，身前护着他的常伯现在也换了姿势贴墙站立，但却没有带他再往上走的意思……

  “钦御司所有人听令，区区护卫营，给我冲杀出去！”

  刀锋出鞘，石峰的话没有人声应和，唯有重重金器摩擦。而后十余人同时冲出，崔茂怀被气氛所感，正揪着心关注后续发展，忽然眼前一暗，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火把，火把——”

  近处有人在喊点灯、燃火把，崔茂怀闭了闭眼，当适应突来的黑暗，再睁眼便也能感知到地窖并非全黑。不过是钦御司的人一齐放□□打掉、熄灭了附近绝大部分火把和油灯，以至地窖猛然陷入黑暗，让人难以视物。

  只是这一下来的突然，钦御司的人又早有准备，竟真让他们冲破了防护营的阵型。同时黑乱中弓-弩齐射，目标自然是上面三人。

  可惜，那几人都警觉的很，所有□□最终都结结实实扎到了他们身前高举的盾牌上。

  崔茂怀不知是喜是叹，可下一秒，他就再顾不得别人了……

  被人从后方猛拖数步，当冰凉的刀刃抵上他的脖颈，彻底绝了常伯想要冲来救他的脚步。

  “公子！”

  崔茂怀被这变故吓的不轻，一时根本不敢动。直到被拖进钦御司的阵营，他脖子上的刀子才被放下，崔茂怀也才偏头看向劫持他的人。

  是石峰的副手，申策。

  当初上元观灯他被袭这人就跟着贺少尹来盘问他，咄咄逼人、不怀好意。后来才知道他果然是石峰的人。平日里瞅着阴沉沉的，肯定没少跟石峰干坏事。也没什么存在感，崔茂怀今天都没注意到他。

  不想这人竟会亲自涉险来抓他！

  “崔茂怀！”

  崔茂怀突然被擒，除了常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吴藐。这人想用他跟周辞渊做交易，果然只有有用的人才会被关注。

  “石统领抓崔小爵爷做什么？莫非想用他跟我换一条生路。”吴藐问。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当下石峰依旧硬气，看了一眼崔茂怀，眼底竟有几分志在必得。崔茂怀却在对上石峰眼神的瞬间有几分了然。

  这人现在固然处于败局，眼前的后沛余孽，斧钺军，叛党他统统抓不到。但只要有他在手，他就不算白折腾这一场。

  他可以让他吐出更多东西来，可以在他身上附加更多身份背景，可以用他拿捏周辞渊，可以在陛下面前展示一个天大的阴谋背叛……

  崔茂怀不由发抖。

  “申策，你亲自看着他。”

  石峰交代一句，跟着和几个从地道匆匆跑上来的人低声说什么。楚荣也在，但比起之前，楚荣现在的脸色明显不好。

  崔茂怀也注意到楚荣身边少了两个人。至少崔茂怀熟悉的，每次楚荣给黑丁换药都凑到他跟前打下手的年轻小子不见了。

  他们的人本就不多，加上黑丁才六个，黑丁刚被救出，算是半个废人。另两个身上多少也都带了伤，看来看去竟只有楚荣一人算是完好的。

  崔茂怀不由往周围小范围寻了一圈，最后在一排倒塌的木架旁发现了黑丁，他身上也颇狼狈，但没添新伤。周围不见属于他们西南一拨的人，仅剩一个中箭的朱二在呻-吟。

  这人警醒的很，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立刻抬眼冷冷望过来，崔茂怀躲避不及，正和黑丁四目相对，昏暗里却被那人阴寒的眼神吓了一跳。再避开时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把自己摔一跤……

  最后险险稳住，代价是踩实地面的腿疼的扎心，申策的长刀也毫不留情架上他的脖子，要他“老实点。”

  崔茂怀表面确实老实了，但内里哪能老实的起来。

  他能远远看到常伯急切无奈的样子，这边石峰和手下说了几句，跟着又在地上指指画画，再转头跟楚荣说话的时候，两人明显产生了分歧。

  可惜，楚荣对上石峰根本没什么话语权，终是看着石峰漠然的背影无可奈何。

  “石峰，你抓崔茂怀难不成指望周辞渊能来救你？我倒不知你们互为监视的两人能如此亲厚。”上面的吴藐又说话了，“或是想用崔茂怀挣一份功劳？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人带走。”

  吴藐话毕，手一挥，护卫营的人再次列阵攻来。

  石峰派了部分人手下地道，这边就有些捉襟见肘，虽然用死人和架子、货物垒了形似战壕的掩体，但对面占着楼梯有递增的高位，这边一有人冒头，不管头、脚，立刻射箭，便是要不了性命也能造成战力损失……

  又一箭射来，虽然射前面的人射空，却是直中崔茂怀近旁！

  崔茂怀忙往另一边躲了躲，偏他的动作被申策看到，这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揪住崔茂怀的领子就把他往前提。

  同时喊道：“吴藐，可敢杀了他？”

  崔茂怀被拎着几乎暴露在对面的攻击视野里，纷纷箭雨下，再顾不得腿疼，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好在当申策喊完那句话，朝向他这处的箭立刻停了。

  吴藐的声音透着不屑，“想用他挡箭……谁？”

  “公子小心——”

  伴着吴藐的“谁”和常伯的提醒，一支利箭正冲崔茂怀面门射来。崔茂怀避无可避，临了被申策一脚踢开，申策同时出刀，长箭掠过他的瞬间被一截为二，终是落地。

  “……”

  崔茂怀陷入生死恐惧中迟迟回不过神，申策也慢慢向后退来。上面，吴藐已经找到了违抗他命令乱放箭的人，最终却没理那人反而转向卫国。

  “这是何意？”他问道。

  “焉能被这些宵小威胁！吴小将军要的是人，伤了残了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他挡在前头就让咱们的人束手束脚不敢动了。”卫国轻描淡写回道。

  吴藐却不买账，“卫老当我是小儿哄么？刚才一箭可不是要他伤残的程度。”

  “呵呵，吴小将军多虑了……”

  “申策，你想用我家公子威胁他们停箭是不可能的！”

  卫国解释的话被常伯的声音打断，就见常伯冲出几步，竟是主动到了石峰这边的控制范围内，说话声能让地窖里所有人都听到。

  “吴藐需要我家公子尚且能顾忌几分，但公子的身份已经暴露，又经高公公传回西南。想必用不了多久那边的人就都能知晓岐王孙尚在人间，正是盛安城中的崔家二郎，香飘十里的东家，御封的忠淳县子……”

  “如此身份想要替换更改都绝无可能，卫老为了北征连楚荣黑丁都想除掉，又怎么会让这么一个自带拥趸的人活着离开这里。申策，你把他送出来就是送他去死。可他死了，石统领再想用他立功的计划可全都要泡汤了，你这么做，有问过石统领的意思吗？”

  “……”

  常伯的话让地窖内集体静默片刻。

  申策和卫国是什么表情、想法不知，但是刚从地道出来的石峰倒有几分郑重。显然常伯的话他都听到了。一上来就直接命令申策，“先带他下去。”

  “……”

  崔茂怀刚听到常伯的声音才放松缓神，等把常伯的话听完，心脏又咚咚咚急速跳起来。脑海迅速回想起常伯匆忙赶来，卫国与他认师徒的时候，常伯问卫国，“你能放过他吗？”

  那时崔茂怀就曾疑惑了一下，感觉常伯语气异常。何况他们怎么可能放自己走？原来，是指放过自己的小命吗？

  也难怪常伯虽然带着他避在卫国一侧，却总留着距离余地，始终不肯靠近卫国他们。常伯早猜到即便他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是假的，卫国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因为安静，崔茂怀能隐约听到卫国和吴藐的对话声，只是听不清内容。他刚被申策踢的滚了几圈，伤上加伤，现在申策再来抓他，他是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好像更没有反抗的理由。

  两害相较取其轻，对比要杀人的卫国，落在石峰手里他起码能活的稍久些……

  崔茂怀的领子又被申策粗暴提起就走，崔茂怀单手捂着伤腿跟的踉踉跄跄。眼看快到地道口，突兀的，卫国忽然喊了声“朱二！”的名字。

  太多人不知道朱二是谁，知道的也只觉得莫名。

  却在所有人都不及察觉时，一道掩藏的寒芒在火光中快速逼近……

  崔茂怀是听到常伯的呼喊才回的身，就见中箭的朱二手握长刀直直向他刺来，跟着一人出现在崔茂怀身前一棍子向朱二打去。朱二不闪不避硬吃下这一击，仍发狠冲向他！

  噗——

  长刀穿腹而出，染红的刀尖正抵在崔茂怀腰上。那一点血迹像个引子，立刻洇红了崔茂怀的素色腰带……

  “崔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