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成王！

  崔茂怀听茂琛说去年见的那小孩是成王长子。那按年龄算,成王年龄应该也不大，三十顶头了,可现在所见人的模样、状态,说是五十都不觉得违和。

  “成王一向少出来的。但凡有陛下在的场合，便是出现也绝对是在最角落的地方，少引人注意，最好永远别被陛下看到……”

  “堂堂亲王当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崔茂琛最后说的意兴阑珊，围绕在他周身大半日的热闹瞬间消弭殆尽。崔茂怀倒明了崔茂琛话里的未尽之意。这是在说成王,但又何尝不是在说如今长公主府和镇平侯府的境况呢。

  在初雪之日乐呵了整天，山庄今日的摊子、游戏、表演都会延续到晚上。下半晌陛下言说有点冷走了，山庄才更加热闹起来。

  崔茂怀晃悠一圈看各处都有皇家禁军守卫确定没什么问题，正准备也回去补个觉,忽然被人拦住去路,抬眼看到来人，眼睛里不由就打上两个大问号。

  “你干嘛？”崔茂怀余光看过周围，确保这距离旁人听不到两人对话，才开口问周辞渊。

  周辞渊笑着再走近他一步，才缓缓开口,“对你感兴趣,骚扰并试图追你看不出来？”

  “嗯？”崔茂怀不解。

  周辞渊却用在外面时惯常的笑再靠近崔茂怀,“现在你我之间已经越过人与人交谈的安全距离，你应该立刻后退，脸上除了疑惑还该带点防备,不耐……”

  崔茂怀被这人搞的莫名其妙，但基于彼此信赖，仍第一时间照周辞渊说的做了。

  “好，现在，可以拱手离开了。”周辞渊继续指示，对上崔茂怀不善的目光，突然眨了一下眼睛，笑的意味深长，“晚上跟你解释，乖！”

  崔茂怀：“……”

  当晚，周辞渊倒的确跟崔茂怀解释了，可让崔茂怀万万没想到的是，“你要把咱俩的关系过明路？！”

  “自然。”周辞渊应的像是崔茂怀在问他吃过饭没有。

  崔茂怀却只觉得头疼，“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不就算明路，非得全天下人知道你这志向是不是大了点？”

  “可不就是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周辞渊说的大气，脸上的笑与白日在外面完全不同。且瞧着他的怀弟从牙疼扯笑的表情渐变无奈，笑的就更敞怀开心了。

  他的怀弟怎么能如此生动有趣？！

  只要看着他，好像所有烦忧都不再是问题。所以啊，不论石峰发现了什么，西南会生发什么，亦或者，陛下有什么打算，他都会护好他，断不会让那道“死劫”成真。

  崔茂怀后世思维，还真当周辞渊要把他跟个男人的事昭告天下呢。最后才说，旨在陛下跟前透点风。

  崔茂怀虽然不明白到现在了，周辞渊干嘛突然要皇帝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既然他觉得有必要，就随他吧……

  倒是陛下，据说昨儿个含饴弄孙高兴，在外头呆的时间过长，导致风寒入体，今日崔茂怀去毓清斋面圣，果然见陛下形容倦怠，不时咳嗽。

  皇帝一病，先是一水儿的御医围在毓清斋伺候，紧跟着各位皇子纷纷挤到陛下跟前侍疾尽孝。

  只是陛下年纪到底大了，这猛然一病，看似小小风寒，却带的沉疴再起。几番医治下来非但不见好转，倒似更重了。

  又三日，据说下床都有些不便。

  行宫的苏昭仪、李昭容、兰修容，韩婕妤，声势浩大的全拥了过来。毓清斋四周被禁军团团护卫，所有臣子日日只能在大门外磕头问安。崔茂怀的山庄，更是前所未有的清净起来。除了真正四六不着调的纨绔子弟和极个别商贾，分明入住率依旧满员，游艺场、室外却极少听见笑闹喧哗声了。

  崔茂怀作为山庄主人，还挂着爵，也得大冷天早早换好官服到毓清斋外干等着问安，每日都差不多站到浑身冷透，才听里面传话说让众臣散了。

  心里恨不得立刻撒腿跑回去跳温泉池子里再不出来，面上却得跟前来问安的臣子一样，个个眼神表情无不透出深深担忧，甚至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就守在门口盼着陛下痊愈的消息……

  这一个个的，放后世绝对都是影帝级别的吧！

  崔茂怀三两下脱掉衣服噗通跳进温泉，热水漫过脖子，浑身立刻一个激灵。稍缓后抿了口托盘里的温酒，垫了点吃的，人有精神了，崔茂怀才不禁叹气，趴在池边考虑，皇上这要是真有个不好……

  说良心话，崔茂怀虽然觉得每每到陛下跟前应对都挺累，尤其当皇帝的给他挖坑，他就更无语加惶恐了。但总体来说，皇帝待他还是很不错的。

  不说这么个爵位，什么“变石之法”有功，韩呈现在怎么没爵位？就是打压崔茂睿，肯定也有其他方法，但到底，这好处是落他头上了。

  平日里，时不时被传过去一起说话，各种赏赐优待不胜枚举。就是他动不动在皇帝面前直称“我”，偶尔犯抽说了乱七八糟的话，皇上也都大度的只当没听见。甚至还跟安国忠说，他要是在朕看不见的地方做出失仪举动，就只当没这回事……

  正是有陛下的“宠爱”，他现在的日子才能过的这么逍遥自在。城里城外的铺子山庄，都隐隐稳居同行业第一位。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皇上真的……不论谁继位，他还能有现在的荣宠和安稳日子过？

  更让崔茂怀忧惧的是，即便他没有政-治敏感度，对储君的考量也不懂，但只对照爷爷当初对他和表哥的日常教导和处事态度，他竟隐隐觉得，皇上是中意晋王的！

  和他结了一场梁子，还能笑着主动和他搭话，释放善意，似对从前一点芥蒂都没有的，晋王！

  可越是如此，崔茂怀就本能的越加不安。

  初雪那天，周辞渊的小动作，崔茂怀当晚也问过他，是猜到下一关的线索在盐烤蛋铺子吧？

  周辞渊微愣，旋即拉着他笑说，“这才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旁人都没注意，独我的怀弟看出来了。”

  “我看晋王后来就是去那边寻到的线索，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去取？果然跟他们玩没意思，还得处处藏拙让着他们。”崔茂怀不禁替周辞渊打抱不平。

  周辞渊嘴角弯起的弧度立刻更深。一把将崔茂怀扯进怀里揉着，才解释：“那题出的隐晦，但涉及帝王之心，统御之道，就不该由我解出……”

  人尽皆知盐的重要，而南方富庶，水道纵横。偏偏，如今盐务，航运，多被门阀士族、地方家族把持。“陛下这是借此看诸皇子的对世家的看法呢……”

  也是到此时，崔茂怀才得知，凤凰蛋所在的卢家，北方第一世家的相州百塬卢氏，正是拥有北地最大的盐场。不仅如此，其家族祭田所在地，还有一座铁矿……

  而与之即将成亲，分明家道不如从前，甚至为了嫡女出嫁卖庶女凑陪嫁的庾家，为什么至今还能被称为南方门阀之首？也是因为，他们家掌控着江南最多的水道和船厂……

  “你以为就只是仕途垄断，反对科举这一码事？”周辞渊那语气，听在崔茂怀耳朵里，分明透着点幸灾乐祸。

  “可是……”

  可是，诸皇子跟凤凰蛋的关系好像挺好的！之前凤凰蛋在盛安，日日饮酒受邀请宴，他记得酒楼里谈论最多的，就是诸皇子对他有多欣赏！不论凤凰蛋行为举止如何放荡不羁，甚至问皇子要过府上的歌姬舞姬，无不应允！

  崔茂怀一面回忆酒楼里听来的种种，心里却忍不住发虚。

  他对当下时事知道的少，可后世但凡看过历史影视剧的，也都该明白盐、铁、水运在古代的重要性。他也不懂现在的靖朝放在他熟知的历史中该在什么阶段，但纵观历史，帝王集权总是趋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任何一个统治者，能容忍旁的家族染指他的权利吗？

  崔茂怀最近有点恹恹的，既担心凤凰蛋，又担心陛下的病情。

  眼瞧着大雪节气已过，崔茂怀紧随“陛下病体越发沉重”的消息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跑来，大冷天愣是跑出满头满脸的汗，喘着粗气半天才缓过来。这小子崔茂怀认识，是安国忠数个“孙子”中一人

  “崔东家，爷爷叫小的过来跟您说，陛下今儿个大好了。刚嫌弃这些日子吃的东西味淡，嘴里没有味道，想吃您之前献上的泡菜锅子。”

  小内侍一气儿把话说明白又继续喘气，邓伯立刻送了荷包过去，说是辛苦他了，请他到一旁喝茶顺气。崔茂怀这边呢，忙吩咐人去准备，周围听到这消息的却已经对着毓清斋拱手跪拜，口称“陛下洪福齐天！”。

  崔茂怀：“。。。。。”

  但这一顿泡菜锅后，陛下的身体眼瞧着是好起来了。虽然还有些虚，汤药不断，但白日里总能见臣下处理部分政务。偶尔也会召崔茂怀过去陪着用膳。

  只是每次，看到一水儿的皇子嫔妃，崔茂怀就觉得不得劲。再看看案几上重口味菜肴……也亏的现在没辣椒，否则照陛下如今的口味，还不得天天麻辣香锅，水煮鱼，冷吃兔，香辣小龙虾……

  崔茂怀不由先馋的咽了咽水口，闻着屋子里弥漫的老坛泡菜、卤味拼盘、和葱爆羊肉的混合味道，瞪了眼对面的周辞渊，继续大快朵颐。

  只是如此这般吃了几顿，崔茂怀眼瞧着轮值的御医眉头越皱越紧，陛下也似吃的越来越欢。到底还是等内侍上菜的时候，主动接过来把菜肴的位置从新摆过。

  “陛下，您病体初愈，这些菜吃几回、尝尝味解解馋就算啦，还是先吃清淡些。等过些日子您大好了，小臣亲自钻研几道新菜，再请您吃啊！”

  安国忠的象牙长箸就伸在半空，原本要夹的菜现今被崔茂怀挪到了长案最边上。除非安国忠绕案几走到前面来，反正他是别想夹到了……

  崔茂怀还忙着将味道重的菜往边上挪，丝毫没注意到除了丝竹管弦乐声，先前还相互聊天敬酒的声响已经全没了。

  “崔东家，您这……”

  最后还是安国忠提醒，崔茂怀才留意到周遭略显诡异的气氛。一时间，崔茂怀也有点懵，待彻底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合自己做了什么后，忙说着“小臣僭越了”就要跪下。

  却在弯腰伏地前又被皇上阻止。

  “行了，朕早就说过，你若能规矩守礼那太阳怕是得从西边出来。朕看不到都不算你失仪，今儿个虽莽撞，但念在你一心为朕，朕也只能算啦。”

  陛下说的要多无奈有多无奈，似已经忍惯了崔茂怀的不着调，甚至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累。

  “不过你再有一年也该加冠了，这么大的人整日就知道在这一亩三分地晃荡，不是到朕这哭穷惦念建山庄好赚钱，就想着庖厨之事……”

  陛下说着又是一叹，“也该给你紧紧皮了。行了，赐你殿前威武军，该操练的时候看你怎么躲懒！”

  崔茂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