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作者:小小知了      更新:2022-08-02 21:27      字数:5928
  崔茂怀拉着须金勒踏上台阶进门,就见厅内上首坐着长公主,辛姑姑贴身站在一边,满脸忧虑的看着长公主。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崔茂睿、何徽及其夫人,何宛中靠其母坐着。其他何家人崔茂怀也都见过。最后落在门口的崔茂琛一人独坐,率先看到崔茂怀,立时眼睛一亮,就起身迎了过来。

  “二哥!”崔茂琛兴冲冲喊道,又偏头看了眼崔茂怀身边的须金勒,立刻知机的站到崔茂怀身侧,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厅内,因崔茂怀一行突然出现,所有人陷入短暂安静。崔茂怀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进门先拉着须金勒去给长公主行了礼,再见过崔茂睿,这才转身面向何家众人,将须金勒从身后拉到身前。

  “我把须金勒寻回来了,也别觉得谁做戏,贼喊捉贼,须金勒可是差点儿就被逼的跟我大哥一样流落塞外了。诸位,怎么着,咱们现在就去京兆尹府?”

  崔茂怀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感冒本就不舒服,来侯府只想速战速决,哪儿还有心情照着礼仪规矩来?尤其数次交际何家对他的态度早摆在那了,他崔大少可没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抖属性……

  何家众人落在崔茂怀身上的复杂目光果然变得尖利,厌恶难掩。何徽冷哼一声开口,却是冲着崔茂睿:

  “我早就说过府里不像样子都是缺了管教的缘故。贤婿日日忙着外头,家里就该有主母管理。咱们自家人出丑也就算了,否则像这样不知礼数冲撞了外人,岂不徒惹笑话!”

  嗬,这是骂自己呢?

  崔茂怀站在厅堂中央,歪头懒洋洋的,因为疲累站的也不怎么端正,瞥了眼何徽道:

  “何大人不必隐晦,我自是没你们读的书多,知礼也少。不像何府向来自诩以诗书礼仪传家,儿郎还多在礼部任职,清贵显耀……”崔茂怀话语微顿,“可我自幼启蒙也曾读过孔孟圣人语,就不知这在背后议论人,是哪位先贤圣人教导的知礼行为?出口便辱及人母!都说死者为大,遑论是儿子过世多年的慈母。这礼教传家,啧啧,出没出丑我读书少一时不敢断论,但前些日子我在山上刚听了个词叫克己复礼,什么是克己复礼?当先得克己,后方能复礼。自己都做不到,如今张口倒是有资格评判别人了?”

  “放肆!”

  何徽气的拍案坐起,一瞧就是平日少有人敢挑衅其威严的,裂眦嚼齿道:“哪个教你敢在这大放厥词,颠倒黑白?!照你的道理,崔金小小年纪不听教导,谋害长辈,倒是应该的?那老夫今日也只能仗着身份问问,这究竟是你一人的意思,还是贵府的意思?”

  别说,何徽这官场老油子还是很聪明的。面对崔茂怀有理的掰扯人家根本不理会,始终抓住须金勒行刺不放,炮火依旧冲着侯府来。看似是在质问崔茂怀,可余光瞧的依旧是长公主和崔茂睿。

  崔茂怀也用余光四下瞅了瞅。

  他这都直白吵成这样了,崔茂睿仍颔首皱着眉间两道从沟壑幻化成的天堑,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眼皮都没抬一下。上首的长公主呢,除了他和须金勒问安时长公主睁眼含笑应了一声,其余全程,长公主都是一副心力耗尽、闭目缓神的模样。

  照理崔茂怀一来招呼不打就出言“冒犯”何家,尤其对何徽是晚辈身份,长公主若有心面子上也该阻他一声,可实际上,长公主始终闭目不言。

  崔茂怀便有数了……

  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长公主和崔茂睿能跟何家商量争论出个结果,也不会从昨晚耗到现在还双方对峙状。到如今软的,和气的都没用,不妨试试崔茂怀的方法。

  “谁的意思不重要,何大人要是不揪着说礼,那咱们该论的就是一个‘理’字。须金勒行事是有些偏颇,但您说我颠倒黑白我觉得也不尽然……”

  崔茂怀往前一步,直面何徽,“有些事总要讲因果。我一来也说了,须金勒我带回来了,诸位若真觉得自己一点错没有,道理全占了,那咱们去衙门,诸位该怎么告怎么告,也正好将前因后果说出来请世人评评理。到时候须金勒该什么罪,咱们以上官评判为准……也省的空在这里做口舌之争。”

  崔茂怀哑着嗓子慢慢说完,提及上官二字时,却抱拳至头顶,分明有所代指。

  何徽不由双眼微眯,目光打量。

  崔茂怀只当没看到,顺着何徽往后一一看过何家众人的神情……

  大约到了这个阶层,少有像崔茂怀这般张口就要鱼死网破的。不论古今,豪门大家都讲究个脸面,同时拥有的越多,顾忌的也越多。

  须金勒伤人便是放在后世,他先出手伤人肯定也是过错方。但这事一旦传开,须金勒在当下死罪无疑,可何家就能全身而退?

  何徽行为言辞失当在先,何宛中作为当家主母,容不下长子,前后私下的种种作为,名声尽毁也是无疑……

  何家扬言要状告须金勒,未必不会这么做,但这肯定是最后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借此要挟换取最大利益。偏偏崔茂怀不按牌理出牌,既懒得磨也懒得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更重要的,崔茂怀刚才抱拳代指的“上官”指的是谁?

  一开始崔茂怀就说了何家诗书礼仪传家,儿郎多在礼部任职,但在须金勒这件事上,不论是何父的行为言辞,还是何宛中在当中的所作所为,哪里能体现礼仪传家?

  状告到京兆尹府公堂审案事小,民间议论也只是影响何家名声,可崔茂怀却是能随时面见陛下的……

  要么都说崔茂怀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呢!封了个末等爵位,除此以外别说实职、虚衔都没一个,若只是如此,朝廷宗室里不乏这样的,比之崔茂怀爵位更高,还多少有个虚职,但有谁记得或是值得人多看一眼?

  没有。

  独崔茂怀,白身的时候,陛下住在毓清斋,日日都会召他过去说话,从来不是秘密。

  一跃得了个光杆爵位,职衔是没有,可陛下又亲口说了准其随时上书、面圣。这殊荣别说是被陛下厌弃的崔茂睿,就是长公主和何徽,前者必须递牌子得了准许才能进宫,见陛下基本不用想;后者倒是能随时入宫,可到陛下这关,总有“求见”一说,陛下愿意见你宣了自然能见,可要不想见你,何徽也得乖乖站在殿外候着……

  更别提皇帝对崔茂怀的宽容、宠-爱,但凡在毓清斋见过这君臣二人相处的模样,谁人心里不震撼细细估量?!

  何徽自觉崔茂怀根本是佞幸之流,颇为不齿。但他却不得不面对崔茂怀在陛下跟前的地位,有这么一个人,你说他会在陛下面前怎么抹黑他们何家说须金勒的无辜?陛下届时又会怎么想?

  自持礼教传家,为父失礼在前,教育的女儿德行不修,纵然公堂上赢了除去须金勒,可失了圣心,在陛下心里落了如此印象,何家,还有将来吗?

  崔茂怀这分明是丢了选择题给他们。

  到底是今日按死须金勒重要?还是何家一门名声仕途重要?

  “……”

  厅内静的诡异,崔茂怀一脸无所谓随君选择的样子,何家人虽神情举动不一,但也都在各自思虑后默默将目光投注到何徽身上。

  何徽看着的确是最稳的,比照刚才拍案怒容,这会儿甚至比崔茂怀还平静自然。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这才抬眼再望向崔茂怀,施施然刚要张口说什么,却突兀的被一道女声抢先。

  “崔茂睿——你少把别人推在前头,自己躲着不声不吭的!”

  何宛中一步从榻上起来,不顾何母拉扯,也不看崔茂怀,直冲向崔茂睿,声音尖利,“这些话吓唬旁人可以,我却不怕。你当你们背后那些勾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从前是我傻,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些年我算什么?根本是一场笑话,天大的笑话……”

  “宛中!”

  崔茂怀被何徽厉声叫喊吓了一跳,整个人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何宛中已经被何母几人拖了回去。几人似是想将人带出去的,但何宛中死活不肯,双眼直勾勾死盯着崔茂睿,颤抖张合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到底没再发声……

  崔茂怀却又被何宛中今日展现出的病态消瘦惊讶不已。

  他虽有段日子没见这位大嫂了,但上回来侯府摆宴何宛中虽清减但还有限。哪像今日,崔茂怀先前匆匆一瞥,何宛中因和其母家姐坐着,都是女眷崔茂怀根本没敢细看。此刻再瞧,何宛中面上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窝深陷,就是扑了底粉和胭脂也难掩其坏气色。更别提那一双眼……

  那是什么眼神啊,反正崔茂怀看着都怕!

  何家那边因何宛中陷入了小混乱,崔茂怀回头再看向崔茂睿和长公主。

  崔茂睿这会儿也正看向何宛中,同样眼神莫名。上首的长公主倒是依旧闭目,但刚才何宛中喊话的时候,崔茂怀分明看到辛姑姑上身前倾,腿脚微动,本能想要阻止状……

  “。。。。”嗬!

  崔茂怀心下暗叱一声,就知道这里面的水且深着呢!

  但他既不想掺和也无力阻止。只他目标简单明确,之所以一来就摆出强硬姿态,不过是记着爷爷教他的谈判法则:除了占据主动之外,目的想开一扇窗,就先坚持要掀掉屋顶。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个道理。

  这办法有用吗?看何家转变的态度肯定是有用的。可崔茂怀不知道是,他们借着须金勒的事所牵扯的其他利益条件。这些是何家能轻易放弃的?

  崔茂怀心下不禁感到烦闷,脑袋也顿觉昏胀的厉害!真是最后一点耐性都被耗的干干净净。

  不仅是对何家,也是对崔茂睿和长公主……

  于是干脆在混乱中开口:“够了!何大人,您受伤不好好将养,从昨天熬到今日,不就是想借这事为大嫂和嘉哥儿争个未来嘛。”

  崔茂怀只当不懂他们背后的牵扯,大大咧咧说了何家的目的,转而又回头看向崔茂睿,“大哥,家里这样您觉得须金勒还能呆下去吗?这回是好运托了归南郡王和南安县主的面子挨个货车翻过去才寻回须金勒,那下一次呢?”

  崔茂睿的目光此时已经收回看向崔茂怀,显然明了他这话有后文,所以只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大嫂,”崔茂怀又喊何宛中,“您的亲眷今天正好都在,咱们不妨把话挑明。我知道,您就嘉哥儿一个儿子,馥姐儿又小,你想得一份保障。不论以前还是这回借须金勒的错处,无非是想确定嘉哥儿在这府里独一无二的地位。您也不必借何大人告须金勒什么恶逆不孝,非要治他于死地。我明说了,既然这府里没须金勒的活处,从今而后,把须金勒过继到我名下来,自与侯府没什么利益牵扯了!”

  崔茂怀一句话让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尤其崔茂睿,肯定没想到崔茂怀的下文是“过继”,作为亲身父亲,望向崔茂怀的目光瞬间犀利,才要说拒绝的话。崔茂怀赶忙开口:

  “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但眼下这情况您也看到了,为了身份利益,一次次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您想过须金勒在其中受到的伤害吗?就是平日须金勒又有多少时间能呆在府里,他在这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家不成家。以前能说他尚且年少,可以后呢?难道真就让他混着蹉跎光阴,在这府里让所有人的私下议论和每个人看他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的出生血统,他的身世父母,再时不时掺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陷在幼年的泥潭里一辈子爬不出来?!”

  崔茂怀本想打感情牌说通崔茂睿的,可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心火,完全成了质问。

  “您若真想对他好,不如让他彻底离了这烂环境重新开始。”

  崔茂怀一口气说完,看着崔茂睿略不自然和有所震动的神态,再冲向何家众人。

  “须金勒过继给我,侯府以后就嘉哥儿一个儿子,爵位也好,家产也好,再不用你们想方设法闹纠纷。今儿这事,咱们也只当没发生……”

  崔茂怀着重看向何徽,“今后须金勒是我儿子,我自会教导。他一时不慎致使何大人误伤了手,我带他致歉。”崔茂怀说着拱手向何徽深揖。

  “另外,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把话撂这,早先大慈悲寺的慧空法师为我批命,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我能有现在的造化已是大幸,与婚姻子嗣无缘。所以我这辈子不会成亲,须金勒一旦过继过来,就是我唯一的儿子……”

  崔茂怀不理众人震惊的目光,继续道:“我虽不才,但如今得封县男,一屏山和延善坊也算积累了些产业。便是将来我这爵位不能传给须金勒,单这些家业也足够须金勒一生生活富足无忧,绝不会让他有理由再转回侯府,与嘉哥儿生嫌隙的……”

  “后虑已除。现在就看何大人和大嫂怎么定义昨日须金勒的唐突之举?”崔茂怀转动眼珠扫过指名的两人,再偏头看崔茂睿,“以及,大哥舍不舍得了?”

  何家众人一致沉默,最后都望向崔茂睿,算是默认了崔茂怀对须金勒的罪行定义。唯有何宛中一双因消瘦而凸显的黑眼这会儿倒是望向着崔茂怀。如同打量陌生人的目光……

  “就这么办。”

  崔茂睿还只顾看着须金勒迟迟不语,却听得身后威仪沉静的四个字。

  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坐姿面色哪还有之前耗尽心神,劳累不支的样子。抬手止了崔茂睿站起要说的话,直接吩咐道:

  “开祠堂,请族谱,今儿个、现在,就过继。”

  长公主突然开口,直接弹压了崔茂睿的声音,全程无视何家,过继流程快速顺利。完了方对着须金勒道:

  “是祖母无用,护不住你。你……父亲说的对,不要囿于从前,以前也是祖母想差了,以后换了环境,有你父亲做榜样,祖母只希望你能活的轻松自在。”

  说罢又转向崔茂怀,言说金哥儿今后就交给他了。当着何家的面让辛姑姑取了紫檀匣子来,打开来里面尽是房契地契。

  长公主也是霸气,直言侯府所有今后是嘉哥儿的,这里面却都是她的私产。里面一半给崔茂怀,一半给须金勒。给须金勒的也先由崔茂怀管理,待须金勒加冠后再将这部分交他自理。

  如此场面自不容人推辞,崔茂怀和须金勒只能先接了。然后长公主就直接赶人,言说再晚就要闭坊赶不及回去了。又道官府的文书她会吩咐人去办,不用崔茂怀担心。

  崔茂怀忙应了。

  领着须金勒出来竟莫名有些不真实感。身边一左一右须金勒和崔茂琛两个如左右护法,须金勒在家里就知道崔茂怀此行目的,全程接受良好,刚才在祠堂即便被崔茂睿一脸痛色的看着,也自然干脆的给崔茂怀磕头喊了父亲。

  倒是崔茂琛,至今还一脸懵。知道崔茂怀不舒服扶着他还惊讶:

  “二哥,须金勒怎么就成你儿子啦?!”

  “就是我儿子。”

  崔茂怀敲了一记崔茂琛,转头对须金勒道:“还有什么要带走的,你去拿,我在这儿等你。”

  “嗯。”须金勒应一声,转身跑了。

  崔茂怀任崔茂琛扶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主要是崔茂琛在消化须金勒突然成了崔茂怀儿子的同时,跟崔茂怀吐槽何家种种……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正到趣处,侧面小径有声响,两人都以为是须金勒回来了,齐齐转头。却见一容貌清丽的女子身着大红披风、揽着肚子含笑朝二人走来。

  崔茂怀疑惑这人是谁,见崔茂琛瞬间变了脸色,想想刚才两人说的话,以为这是何家人,他之前还说何徽背后议论人不是君子所为,这会儿又被何家人抓了个现行。

  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崔茂怀不由赧然。哪想女子款款走至近前,盈盈行礼,却口称崔茂怀道:

  “婢妾见过二叔……”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亲亲们滴大眼睛不忍看~~美梦不忍叫醒~~才没有万恶恐慌模式~~不是天真是纯真~~最后拍拍宝宝滴哭嗝~~~(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