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番外一 天堂鸟
作者:曲奇碎可可      更新:2023-07-16 05:40      字数:8661
  “……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祝槐严肃地说。

  塞缪尔:“……”

  “倒也不必。”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说这句话的一天,“迷个路而已。”

  “‘而已’——?这可是迷路诶。”祝槐摸摸下巴,“荒郊野岭,又是这种天气……多少野营爱好者都是栽在这种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翻车的地方的,出门在外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的‘我寻思’,跟炸厨房是一个道理。”

  “……你说得对。”

  塞缪尔沉默两秒,“但是这跟拿着地图的我们有什么关系?”

  “——好吧。”她斜他一眼,只好折起了手里那张地图,“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

  “我想配合,”如今两个人职位倒了一倒,塞缪尔觉得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了,他决定还是发挥一下身为上司的职能,毫不客气地说,“但我猜如果我们再不进去,他们就准备关门打烊了。”

  时间上来说,现在才刚刚入秋。

  不过接近寒带而特有的全年低温早就让大片针叶林的树冠上压满了沉甸甸的积雪,交谈时呼出的白气在刺骨的寒冷中格外显眼。

  其实如果是这种环境,再配上物资的供应不足——迷路的确是一件危及到生命的大事,可前提是,离他们数百米之外的地方没有一座属于人类的村庄。

  至少那些穿行在房屋之间的身影看起来是人类。

  结束了自己使命的欺诈师在一切落下帷幕后就放弃了以往的行事风格,比起步步为营地策划又一盘棋局,她索性放飞自我,开始期待旅途中不断出现的意外和惊喜。

  简称随心所欲。

  如果没有惊喜,那就自己制造惊喜。

  突出的就是一个不靠谱。

  ——眼下是又一次铁证。

  维尔莱特知道他们的“旅行计划”,于是也很善解人意地将任务的目的地安排在了各个彼此临近又互相串联的地点。不过有些事不会总是跟着意愿走,地点的纬度忽高忽低——这次就过于偏北了,据说是有座叫作提瑞斯的小镇,居民反映每每到了夜晚就会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嚎叫,简直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狼人。

  而那附近并不是狼群会生活的地带,于是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世界树的管辖范围。正巧祝槐和塞缪尔就在数十公里外的城市,有了泉城的经验,事情发展得更顺利了。他们与生活在地下水道的食尸鬼们达成了一致,给这群无业游民找了份负责城市水道系统的清洁工作,人类可以给它们提供薪水或者在它们看来更物有所值的食物。

  老实说这距离不近,但和其他特工相比已经就差门挨着门了。他们拿到了世界树提供的卫星地图,上面标注着提瑞斯镇所在的位置和最短的路线,然后——

  显而易见地走偏了。

  提瑞斯的地理位置太偏僻,他们对这个新世界的了解也才刚刚开始。世界树总部的机库留存着部分资料,但一方面并不确定这些世界线合并后自动修正而出现的文件是否完全可信,另一方面,就像他们面临的问题一样,它们落后于时代了。

  祝槐二人抵达中转的车站时,才发现预定要搭乘的那辆列车在半个月前突然停止运行了,原因是轨道年久失修导致在一场暴风雪后出现开裂,具体的修缮工作还在进行中。

  并且因为平时就鲜少有旅客选择这条路线,铁路那边甚至尸位素餐地没有上报情况。这也导致世界树那边联络时出了岔子,临时派遣的两名特工只得现想办法。

  所幸当地的铁路部门为表歉意,理亏地提供了一辆码数很足的越野车充当交通工具,哪怕中途再遭遇风雪,开到那里也不成问题。

  但另一个问题很快出现了。

  在路程行进到一半左右的时候,指南针失灵了。

  原因尚不明确,和它一起失去功能的还有世界树的定位系统,他们只能通过感官和先前的记忆来判断方位。起初很顺利,太阳和北斗星的指引让旅程得以继续下去,然而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事情又变得有点复杂,两人遭遇到连续的阴天,祝槐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随手捡了根树枝立在路中央,然后松开手,看它“啪嗒”倒在了路面上。

  “可以。”她看向树枝尖端指着的方向,“往这走吧。”

  塞缪尔:“……能行吗?”

  “没事,”祝槐一本正经道,“这都是命运的选择。”

  命运选择了个寂寞。

  在周围的树木渐渐茂密起来时,塞缪尔察觉到了不妙;在记录仪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指定的英里数,而依然看不到任何高大的建筑物时,这不妙化作了现实——出现在眼前的并非基础设施齐全的小镇,更接近一座村落,有炊烟袅袅地从烟囱里升起,在望远镜里隐约能看到扎着头巾捧着箱子的妇女在热情谈笑,不管问路还是借宿应该都不是难事。

  以他们一向的经历,自然有着极高的警惕性。越野车停在村庄以外的小树林里,借由积雪和灌木丛的遮蔽藏了起来,最后的几十米就干脆靠徒步走完。

  正在村头玩耍的几个小孩子见到新来的面孔就兴奋得大呼小叫,被声音引来的大人也露出有点惊奇的神色。不过态度倒是都很热情友好,听说两人是在徒步旅行中迷路不小心误入了这边后就纷纷表示可以在村里逗留几日,好躲过不日后到来的大雪,其中一个更是主动请缨,将他俩领到了唯一一家旅馆里。

  与其说旅馆——眼下没有其他客人,馆内从装潢上看就像自住的民宿,灯光是暖黄色的,家具也尽是暖洋洋的色调,瞧着别提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了。

  “哎呀,”胖乎乎的老板娘笑容可掬,视线不住地在两人之间打量,“是两间房还是……?”

  “一间。”祝槐笑眯眯地说。

  塞缪尔:“咳……咳咳咳!”

  他突然咳嗽起来,老板娘的眼神顿时更加兴味盎然,简直是可以具现化的八个字——对这个瓜如饥似渴。

  “我就说你得多喝热水吧,”祝槐转向看热闹的老板娘,“您这儿有吗?”

  “喝的水啊?那得现烧一下。”老板娘哈哈一笑,“你们先上楼,我等会儿和晚饭一起送上去。”

  看来这家旅店提供的服务相当不错——还包了三餐,祝槐拿了钥匙,找到对应的门牌开了锁。她率先进了屋,仍然对“同处一室”这件事没回过神的塞缪尔梦游似的关上房门,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她问道:“怎么样?”

  红色才蔓上他的耳尖,但塞缪尔本能地意识到她真正在问的事,顺着回忆起自从进村后那些大人小孩的举止。

  “有点奇怪。”他如实说。

  “是吧,我也觉得。”祝槐笑容不改,“不过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个。”

  塞缪尔:“……”

  塞缪尔:“???”

  “开个玩笑。”祝槐轻描淡写地说,留下才回过味来的年轻特工差点被她这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噎个半死,“太热情了吧——以地理位置而言。”

  虽然他们是顺着国道开的车,但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行程处在人迹罕至的无人区,怎么看都不像会经常有旅客从这里经过的样子。

  那既然如此,旅馆又是建来做什么的?

  塞缪尔叹气,“真的要住这里?”

  “也没别的选择吧。”

  祝槐耸耸肩。

  “啊。”她恍然,“对了。”

  塞缪尔:“……啊?”

  他直觉对方这语气要说的又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祝槐笑意吟吟地问:“晚上怎么睡啊?”

  客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塞缪尔:“………………”

  这件事最后以他在祝槐看戏的目光下一不做二不休地冲出房门跟老板娘多借了床被褥作结,他严重怀疑某人现在逗他已经逗成了新的兴趣爱好,他——好吧,他不能否认说自己完全没有一丁点心思,可每每出现这样的情境,对方就会先一步以一种又直白又促狭的方式说出来,仿佛是在以观察他的反应为乐,恶劣至极。

  搭档。

  这个定义带着一点暧昧,却也可以在真正加深关系前止步。

  祝槐的邀请隐晦又带着两人的心照不宣,欺诈师不再掩饰自己在情感方面的缺失,只是为相对不同的关系留了个特别席位。其实这已经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无须再为生死担心,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未来。

  不过,人类的特性就是贪婪和永不知足。

  飞蛾扑向火种,而他明知道前面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陷阱,还一次次踏入得甘之如饴。

  勺子触底发出“当”的一声,反过来把他惊得回过了神。

  “怎么啦?”祝槐好奇地问。

  “……不,”塞缪尔沉默,“没什么。”

  总不能说他在想的就是对面的人……虽然大概率看得出来。

  安顿好那套被褥,老板娘很快如她承诺的那样将两人份的晚饭送上楼来。都是些当地很常见的食材和特产做成的料理,从外表看起来倒是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非要说的话,只有一点——那就是超乎寻常的美味。

  鸡肉滑嫩,土豆松软,面糊加进牛奶摊成余味回甘的薄饼,略带咸腥的黑鱼子酱在咬破后荡开的居然是浓郁的果仁香气。不夸张地说,这手艺拿去大城市开店,客流量都得是天天爆满的效果。

  “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印象深刻的料理了。”祝槐一向最擅长嘴甜哄人开心,三言两语就聊得老板娘越发地笑逐颜开,几句交谈下来快把人家布利尼薄饼的配方给问出来了,塞缪尔在这方面天然不占优势,默默喝着奶油蘑菇汤听着她继续套话,“您不考虑开个小餐馆?我看楼下客厅也行啊,有空了支个几桌,现在城里都流行私厨——虽然村里应该搞不起来这个,不过肯定有懒得做饭或者没时间的愿意来解决一顿吧。”

  老板娘眼睛都笑眯了缝,听了连连摆手。

  “哎哟,我这可不算什么的。”她说,“村子里大家个个都顶呱呱,又不需要费多少劲,哪会来我这里吃哟。”

  她紧接着就回过神“啊”了声,有些慌张地笑笑,“还需要热水的话,厅里就有水壶,我先去收拾了啊。”

  她的身影消失在柜台旁的门后,祝槐和塞缪尔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放过这显然说漏嘴的反应。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心大的老板娘实在有些不拘小节了,登记入住的名簿甚至就在台面上大大咧咧地摆着,祝槐没有任何负罪感地来回翻了翻,果然在他们用的假名之前只看到了一两个月前入住过的记录。

  生意如此惨淡,到底是怎么开得下去的。

  “等等看吧。”祝槐说,“她既然已经警觉了,现在应该查不出什么了。”

  塞缪尔:“嗯。”

  这一等就到了好几个小时以后,当地天黑得早,七八点就算是进入了午夜,不见几盏路灯的乡间小道上静悄悄的,只有一些不怕寒冷的虫子偶尔嘶鸣出一两声。

  塞缪尔打的是地铺,他闭眼假寐小憩,在门外动静传入耳中时就倏地坐起了身,看到祝槐同样明亮的眼睛后知道对方也听见了那下楼的脚步声。

  跟上去看看吗——他用口型问。

  祝槐点了下头。

  他们偏离了最开始行进的方向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的问题就是这走歪的位置是否贴合提瑞斯镇的居民描述的那个方位。现在看来,很有可能真的歪打正着地瞎猫撞上死耗子,不是也可以当成是提前排除了,毕竟这座村子看起来实在不简单。

  老板娘的房间和他们一样是在二楼,楼梯的年代有点久了,一踩上去就会有嘎吱嘎吱的轻微响声。他们守在楼梯口,等到她拐进厨房、又轻轻关上了门才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中途还一直听着那边的动静,还好那不知为何大半夜跑去厨房的人似乎没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

  塞缪尔看着那紧闭着的厨房木门,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风险,全神贯注地将耳朵贴了上去,所幸对方的音量也不算太轻,清楚地隔着门板传过来,一字不落。

  “是啊,很喜欢。”

  “还夸能去开餐馆呢,真是多亏了你们的帮忙呀。”

  “留下来?应该不会留下来,不过也可以试试。”

  但说着说着,她的嗓音就比刚才压低了不少,而谈话的另一方自始至终都听不见声音,颇有几分不祥的诡谲。

  “我们可以这样……然后那样……”

  塞缪尔当即拧下了门把。

  如今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信仰得再虔诚也不会有高等的邪祟回应召唤——这群家伙全在地球以外老老实实地待着呢。以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的战力要对抗整座村子也不算难事,物理加法攻就是那么任性。

  祝槐扬了一下眉,倒是没有拦着他,只是还来不及出言提醒,木门已经大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啊呀?”

  正站在橱柜旁的老板娘震惊地眨巴着眼睛和他们面面相觑,她头顶的狼耳朵还没来得及藏回去。而在她面前的台面上,一排五颜六色的精灵只有豆芽菜大小,它们本来还在听正弯着腰的老板娘说话,但一见他们就蹦蹦跳跳地欢呼了起来,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塞缪尔:“……”

  这算怎么回事?

  “嗯……”祝槐摸摸下巴,“我是想提醒一句可能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来着。”

  “原来如此,你们是来这里调查的啊。”

  五分钟后,老板娘笑眯眯地捧着倒好的热奶茶,那些精灵小人也跟着到了客厅,正在桌面上奔走,又是端来点心又是给他们加糖。脸上还看不到任何不耐烦,仿佛这样忙忙碌碌就会由衷地带给它们快乐似的。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这些小家伙,”她说,“所以我才说不会专门跑到我家店——在自己家里就好了嘛。”

  她瞧起来和刚才一样开朗健谈,完全不介意在厨房里和小人交谈的事被撞了个正着。

  “但是为什么呢?”祝槐干脆也大大方方地问道,“那这么说来,根本不需要旅馆吧。”

  老板娘露出了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办法嘛。”她跟离自己最近的精灵击了下掌,“我们都是后搬来的,它们才是原住民,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啊。”

  祝槐感兴趣地挑眉,“诶?”

  他们这才从她口中听到了一切的始末。

  原来,如今明面上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是几十年前从另一片土地上迁徙过来的族群,这些平时以人类样貌示人的混血者身上流着姆西斯哈的血液,但那血脉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已经十分稀薄,到了现在不过是会带有一些区别于常人的特征——比如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或者格外钟爱生肉的饮食习惯——要说力量和信仰,那是通通没有的。

  祝槐:“所以狼叫——”

  “说来真让人不好意思,”老板娘难为情地捧住脸颊,“我们的传统是每周举行一次宴会,虽然村长他老人家耳提面命过了,但总是有孩子兴奋到忘乎所以,就……”

  而浩浩荡荡完成了搬家大业的半狼人们,原先只以为是找到了临近水源又相对温暖宜居些的好住所。真正安下家来后,有村民却在某天深夜看到了角落里窜过去的细碎阴影,紧接着更古怪的事发生了,另一名村民早上起床后竟然发现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又格外丰盛的菜肴。

  “这题我会。”祝槐笑盈盈地说,“这在我们那都叫‘田螺姑娘’。”

  虽然听不懂她口中的典故,但精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是在夸奖自己,兴高采烈地捧来几块看着就很酥脆香甜的点心,她弯眼接下,“谢啦。”

  “对对,一开始真是让人吓了一跳呢。”老板娘感叹道,“而且利格本来不太爱露面,我们好不容易才发现它们的存在,然后村长出面跟它们的族长谈了谈,大家终于算是达成一致了。”

  与其说“一致”——双方本来也没有什么冲突可言,恰恰相反,精灵们向他们展现了相当强烈的欢迎的热情。它们以魔力为食,不论其主人是否真的会使用法术,平日里不自觉溢散在空气中的粒子就像世界上最好的甜点一样美味。为了感谢迁徙者带来新鲜的魔力源泉,精灵也不吝在方方面面提供帮助,尤其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料理方面。

  大概是因为生存本身便仰赖于其他种群的食谱,那些小家伙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很快,这就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双赢,并持续绵延至今。

  塞缪尔:“所以……”

  “跟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他问。

  “有什么关系。”祝槐笑道,“不也挺好的?”

  如此寒冷的冬夜,不会有人乐意多在零下负十几度的户外停留,但姆西斯哈的前子民们很显然地不在其列。小广场——其实就是村庄中央的一小片空地——正中央支起的火堆足有一人多高,噼啪燃烧着的篝火驱走了周围彻骨的低温,那昏黄温暖的光泽仿佛也染上了每个人的脸颊。

  他们不论年龄与身份,快乐地邀请目之所及的同族与自己一起唱歌起舞。焦黄的烤肉烤得滋滋流油,散发出一阵阵足以勾起馋虫的香味,熟练穿梭在人群腿脚间隙的精灵也随着鼓点打起了节拍,村民们也注意着不要踩到这些勤奋的小蜜蜂们,虽然在后者的眼里这无异于也是一场快乐的自助餐宴。

  而这也是它们想方设法拜托村民好好招待任何误入村落的旅人的原因,就算能尽情地吃饱,偶尔也还是想要换换口味的嘛。

  既然知道了原因和渊源,他们又在老板娘的引荐下见了村长,鹤发童颜的老头子满口包票地答应会和提瑞斯镇好好谈谈,将宴会的频率协调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

  宴会上的情景也恰好验证了老板娘无奈的说法——当真有顶着狼耳的小孩子玩到兴起,嗷呜嗷呜地大叫起来。他们的血统已经在时光的长河中流失,但无疑还有一些能力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留存,极具穿透力的狼嚎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换来的是自己家长已经知道这在扰民的一个爆栗。

  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两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还是被村民们热情地再三挽留。当然,主要是因为小精灵还舍不得这么快就跟崭新口味的魔力说拜拜。

  特别是祝槐。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异常吸引神话生物的亲和性,连她自己也很难确定到底是因为这才被定为祭品的人选还是成为了那个人选才有了这样的特性。不过时至今日,已经都不重要了,这一点在他们的旅途——啊不是,四处奔波的工作中倒是起了不小的助益,别的不说,有效避免冲突是做到了的。

  只是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些走歪。

  正在不远处徘徊犹豫的少年才十来岁出头,塞缪尔莫名其妙地有了些直觉,下一秒,果然见对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朵盛开着的杜鹃花,大着担子递到了祝槐的面前。

  塞缪尔:“?”

  祝槐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扑哧笑出了声。

  “抱歉。”她正色道,“姐姐虽然还没有送花给我的人,但是已经有了会送花给他的人哦。”

  塞缪尔一愣。

  那格外不好意思又勇敢的少年闹了个大红脸,磕绊着为唐突道歉后就钻进了善意笑着的人群。宴会进入尾声,两人也在村民的夹道欢送中回到了自己的车上。按理说可以等到天亮再出发,不过他们从这些不远千里的迁徙者口中也获得了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搬家的原因。

  和秉性良善的半狼人相比,将他们赶走的家伙可就不怎么好相与了,威胁性也显然更大。扰乱信号的是精灵一族为了隐匿自身存在而世代设下的法术,他们得尽早离开这范围向世界树回报消息才行。

  “怎么?”她打趣道,“还不高兴?”

  “……我可不至于跟小孩子生气。”

  “还有,”他嘀咕,“我明明送过。”

  祝槐:“是是是。”

  是她自己说不收的。

  言语间,悬在后视镜上的小挂件也随着引擎的打火而微微摇晃。空气内循环系统开始运作,让冰天雪地下的干冷车内也逐渐多出几分暖意,内灯亮着,祝槐凭借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将村长口述的迁移路线重新标注上那张地图,晃动的挂件在她的侧发和图纸上都投出一点影子。

  那是一小朵天堂鸟。

  塞缪尔在送的时候其实也猜到她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于是准备了另一个备选项。而这个被收下的备选项在他们乘上了这辆越野车后就挂在了后视镜上,不出意外,也将伴随着他们余下的全部旅程。

  他也不知道这徘徊不去的焦躁来源为何。

  刚才的状况只能算是个引子,他想起的是之前发生的一些类似的事,还有伊莱——大概是某种不确信带来的危机感,明明清楚不会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威胁,但有个角落就是隐隐地难以安定。

  他长出一口气,索性不再去想,低头重新尝试了一下登入世界树的通讯网,果然还是无法连通的状态,看来只能等离开这片区域再说了。

  那一头,副驾驶上的祝槐已经盖上了笔帽,正欲收起地图,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着把东西往他这边递过来,“确认一下?我怕没听清楚村长的口音。”

  “嗯?”

  塞缪尔信以为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他探身看向地图之前——

  他的领口忽然被轻轻拽住了。

  于是预定好的方向倏地失了准心,比那更出乎意料的是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他一直追寻着的气息前所未有地贴近,隐约的湿润唤起战栗,塞缪尔睁大了眼睛,以至于有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这是个极清浅的吻,甚至可以说只是嘴唇之间的轻轻碰触,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依然令他难以置信地久久无法回神。

  “我……”

  祝槐松开手,塞缪尔仍有些怔然,但凡眼尖点就能发现红色正在以他的耳根为中心向外蔓延。他抬了手腕试图遮挡这热意,可到底放弃了这个打算。塞缪尔张张口,不知该先问“可以”还是怎样,他仍然保持刚才的位置,看到了对方嘴角近在咫尺又分毫未改的弧度。

  望着这似是而非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了行动比言语更切实的存在意义,剧烈得像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盖过了除此以外的一切声音,遵从着内心的想法再次低下了头。

  飘落在玻璃上的雪花很快化成沿着坡度淌下的晶莹水滴,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远比车内正在攀升的暖意更能抚平浮躁。

  他赌到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怎么样,”祝槐笑吟吟地问,“还要再来一次吗?”

  塞缪尔:“……”

  “该出发了。”他明知道对方在以看自己这样的反应为乐,还是硬生生转移了话题,“反正离提瑞斯也不远,应该来得及赶在天亮跟镇长打声招呼前找家旅馆休息一下。”

  “哎呀,这个时间点,不会只有一间房吧?”

  “……到时候再说!”

  祝槐笑笑,假装自己的余光没有瞥见仍未完全消退下去的红晕,抱着胳膊靠上了椅背闭眼假寐。

  已经启动了的越野车平滑地向前驶去,她在挂件下面串了几颗小小的铃铛,那些细小的铃心在石子或凹坑偶然造成的颠簸下叮当碰撞,串联出悦耳的鸣响。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前路或许仍有坎坷——

  但此时此刻。

  她听到了自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