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想做咸鱼第67天*修文
作者:迟晚      更新:2022-03-07 09:43      字数:6594
  这位活阎王, 怎么会在这儿?

  这一刻,酒楼之中的来客,全然寒毛直竖。

  离王性情有多阴鸷、行事有多暴戾、手段有多狠辣, 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来客都吓到了, 更别提说书人,他眼前一黑,只想捶胸顿足。

  离王在此,那么与他同行之人, 也就是方才不许他再讲这个故事的少年, 想必就是近日在京城大出风头的离王妃。

  ——据说生得极美, 连丹青圣手杨柳生见了他都惊为天人,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还深受离王的宠爱。

  早知道他就老老实实地闭嘴。

  早知道他就马不停蹄地滚出去。

  说书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性命垂危, 几乎抖成糠筛。

  安平侯倒不像他这般,吓得面色灰白, 只是屏风被挪开, 看清里面的人之后, 也是瞳孔一缩。

  离王与……江倦。

  自从上回在妓子身上看见他们订婚的信物, 安平侯对江倦,心情便极度复杂。

  他恨江倦。恨江倦不给自己丝毫颜面,把玉佩赏给妓子, 让他受辱,也恨江倦任由自己误会,看着他像个傻子似的一再表明会补偿却也不解释。

  他也怨江倦。嫁入离王府之前, 江倦日日向自己诉衷情、表情谊,嫁入离王府之后,往昔的情愫江倦收得一干二净, 专注的目光只给了离王一人。

  思绪渐渐飘远,安平侯注视着江倦的眼神也变得怨恨交加,直到他听见薛放离又开了口。

  “侯爷,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他下意识望去,男人一身深色的长袍,生得倒是唇红齿白,可笑起来却只让人觉得一片森然,唇色红得好似饮过血一般。

  “……没什么。”

  安平侯心中一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王爷与王妃。”

  “此时倒是知道客气了,”薛放离笑吟吟地问他,“侯爷,可还要让本王的王妃出去?”

  停顿片刻,他眉眼凉薄道:“亦或许是本王与王妃都出去,为你腾个地方,你看如何?”

  安平侯艰难道:“我并不知晓是王爷与王妃。”

  “不知晓,好一个不知晓。”

  薛放离笑了笑,神色微嘲,“侯爷真是好大的官威,本王都自愧不如。”

  见他执意要追究此事,安平侯暗暗地咬了下牙,他双手高抬,又弯下腰来,行了一个揖礼,主动赔罪道:“王妃,方才之事,多有冒犯,望您海涵。”

  “不论如何,您贵为王妃,我都不应与您如此说话。”

  安平侯好似在赔罪,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踩江倦。

  他的“不论如何”,既指的是江倦之前的跋扈行为,也指的是自己并不知晓屏风后为何人,意思也很明显。

  他赔罪只是因为冒犯。在王爷与王妃面前,他一个侯爷自然不能如此说话,但他还是不认同王妃的做法。

  如此一来,安平侯不仅道了歉,也能为自己换来些许声誉。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座的来客大多吃他这一套,他们就算面上不显,听完安平侯所言之后,心中也喟叹不已。

  安平侯当真是高风亮节、高德高义!

  不愧是白先生指点过的人,果真得了白先生几分真传!

  白先生又是何人呢?

  他全名白雪朝,为两朝之臣,年少时因一首《白雪辞》而名动京城,才学冠绝当世,后来白雪朝从官,深受先帝的重用,在先帝驾崩后,又尽心尽力地辅佐弘兴帝多年,也深受信赖。

  白雪朝此人,大公无私、刚正无恶,他为官多年,手下判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也一心为民谋求利禄,是以广受推崇,被尊称为白先生。

  安平侯师从白先生,在京中并不是个秘密,见他堂堂正正赔罪,却又坚持本心,众人自然赞叹不已。

  可这并不包括江倦与薛放离。

  江倦受不了这委屈,连王爷都没对他说过这种话,管他什么安平侯、小心做人的,反正已经得罪过很多次了,江倦破罐子破摔道:“为什么你说海涵我就得海涵?我心眼比针小。”

  江倦在记仇,并没有多想,安平侯的惺惺作态,薛放离却是看出来了。

  他握住江倦的手,广袖掩住了薛放离揉弄少年指尖的动作,他腔调悠悠然,“侯爷可听见了?王妃耿耿于怀呢,你说该怎么办?”

  “他有心疾,平日在王府上,本王可都舍不得让他受一点气。”

  安平侯低头不语。

  薛放离又问江倦:“想让本王怎么处置他?”

  江倦想了一下,他不擅长折腾人,思来想去,也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爷,你把他给我撵出去。”

  “只撵出去?”薛放离眉头一动。

  撵出去还不行吗,江倦不确定道:“那再给我好好道个歉?”

  “你可真是……”

  好似很会恃宠而骄,真要给他做主了,只会“宠”却不会“骄”,薛放离瞥了江倦一眼,笑笑地说:“那你按你说的来。”

  “来人,把安平侯给本王撵出去。”

  他递去一个眼神,几名侍卫来到安平侯面前,安平侯并不意外,只是说:“本侯自己出去。”

  可侍卫却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声“得罪了”都没有,直接上前困住安平侯,又以一种押送要犯的动作,制住安平侯。

  “松手!”

  安平侯挣扎几下,他是一个成年男性,力气不小,可侍卫本就受过训练,又不止一名侍卫,是以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挣脱开来,还被扭送下了楼。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平侯又好面子,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后,安平侯不再挣扎。

  只是被撵出去而已。

  只是道个歉而已。

  安平侯反复在心中默念,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度,他被侍卫拽到酒楼之外,安平侯掩去不悦,只是隐忍地说:“该松手了。”

  下一刻,侍卫倒是松了手,可他们又陡然朝他膝窝踹来一脚,安平侯一下跪倒在地。

  安平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侯爷,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勃然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松手!”

  “王妃要本侯为他道歉,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光嘴上道歉不够有诚意,”薛放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侯爷,就这样道歉吧。”

  安平侯神色一变。

  弘兴帝并不在意君臣之礼,是以安平侯就连见弘兴帝也很少跪拜,现在他却被迫跪在地上,面向江倦与薛放离,好似跪的是他们,又好似在为所有人下跪。

  他的爵位,是弘兴帝金口玉言赐下来的,可在这一刻,安平侯就这么被按到在地,跪在众人面前,只因不够有诚意。

  安平侯倍感羞辱,双手缓缓握成拳头,薛放离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微笑道:“侯爷,还不道歉?”

  酒楼之外,路过的百姓探头张望,酒楼之内,来客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多道目光落在安平侯身上,好似如有实质。

  安平侯有过狼狈的时刻,可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愤怒与怨恨在心中肆虐,安平侯知道自己应该隐忍,他也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可是——

  为什么?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自己,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

  理智的弦被崩断,安平侯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喉头的话语。

  “——离王,你真是欺人太甚!”

  “本侯为何要道歉?”安平侯怒道,“本侯斥责你这王妃,何错之有?”

  “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羞愧,只会仗势欺人,欺压百姓!”

  江倦:“???”

  莫名其妙挨了骂,江倦也不高兴了,他正要反驳,薛放离却轻捏一下他的手指,示意有他在,薛放离语气森然道:“本王的王妃也是你能说得的?”

  “来人,掌嘴。”

  安平侯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下一秒,“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朝他甩来,安平侯人都被打懵了。

  薛放离:“本王的王妃,最不会的就是仗势欺人,你倒是好,欺压百姓的话张口就来。”

  安平侯:“他……”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打来,安平侯的头歪向了一侧,话也被打断。

  “啪、啪、啪——!”

  巴掌声接连不断,没过多久,安平侯就鬓发散乱,脸上全是巴掌印,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却被侍卫按得死紧,心中实在气不过,也不堪如此羞辱,安平侯咬紧牙关,尝试把话说完。

  “他怎的不会仗……”

  “啪——!”

  侍卫都是练家子,力气也用了十成十,安平侯嘴角渗出血丝,想说的话也再一次被打断,可他没有求饶,甚至还在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这看在酒楼来客眼中,这更加证明了一点。

  ——安平侯真君子也!

  被摧残至此,也在痛斥离王妃!

  就这样,安平侯艰难地吐字,侍卫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他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酒楼忽而到来一队官兵。

  “安平侯可在此处?”

  官兵出示令牌,有人示意他低头,官兵一眼望去,当即惊骇不已!

  堂堂侯爷,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掌掴掌得面上一片红肿,再也看不出平日的分毫风采,比那乞丐都还不如!

  “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官兵环视四周,突然瞄见了薛放离,当即就把事情猜了个六七成。

  大抵是侯爷又把王爷给得罪了。

  为什么说是“又”呢?

  官兵对安平侯拱了拱手,“侯爷,是这样的,有名女子报案说您抢了她的玉佩并砸碎,还一走了之,请您与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名女子,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一个妓子。通常情况下,妓子报案,官府不会受理,何况她状告的还是安平侯,可偏偏这妓子手中持有离王的令牌,这么一来,官府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他们琢磨着离王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主儿,会给妓子令牌,只能是安平侯把他给得罪了。

  官兵此言一出,酒楼之中,一片哗然。

  安平侯抢夺他人的玉佩并砸碎,甚至还一走了之?

  对方还是个弱女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安平侯又向来被夸赞懂礼知礼更守礼,这、这也——

  太不应当了吧?

  他竟是连一个弱女子也欺负得下去?

  他方才还在怒斥离王妃仗势欺人呢!?

  此事是真是假?

  安平侯本就被打得耳边嗡嗡作响,甚至眼前一度发黑,没有听清楚官兵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一拉,竟就无比顺利地把安平侯带走了。

  他不挣扎也不反抗,倒是在无形中表明了确有此事。

  官兵们来去匆匆,倒是为首的官兵,他在临走之前,还不忘来了二楼一趟,恭敬地捧上一物,“王爷,您的令牌。”

  薛放离“嗯”了一声,收了起来,他淡淡地说:“你们倒是来得巧。”

  可不是来得巧,刚好赶上离王与安平侯对峙,他们来之前,都做好了带不走人、还被罚一顿的准备,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就是这被夹在中间的倒霉蛋,结果——

  侯爷已经被料理了一顿,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走了。

  “若非王爷,今儿个还要费上一番功夫呢。”

  官兵感慨不已,薛放离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懒洋洋地说:“好好查案,该罚就罚,该赔的——依本王之见,那女子颇为可怜,不若让侯爷加倍偿还。”

  王爷都撂下话了,官兵自然点头,“应该的,王爷说得不错,那女子确实可怜,幸亏遇见了王爷您,还得了您的令牌。”

  “王爷您可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官兵只是在说一些客套话,但饶是如此,他也说得颇是艰难,毕竟以此来形容离王,真是见了鬼了。

  薛放离却神色不变道:“本王只是见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官兵:“……”

  他颇是欲言又止,也很不理解这话离王是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口的。

  江倦看看薛放离,又联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终于反应过来那次从大皇子那儿离开之前,王爷把令牌给那女子,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安平侯打碎了人家的玉佩还跑得??快,那就报官让官府来制裁他,赔偿女子的损失!

  江倦弯了弯眼睛,“嗯,没错,王爷心很好的,他就是见不得人被欺负,也很乐于助人。”

  官兵:“???”

  心很好?乐于助人?

  官兵的面容出现了一丝龟裂。

  这个时候,在说书人的故事讲了没多久,就被薛放离遣走的侍卫返回,他低声道:“王爷,问过掌柜了,他们不知情。”

  薛放离“嗯”了一声,与此同时,那名说书人也被掌柜拉去,低语几句,听完掌柜的话,说书人的心都险些跳了出来!

  老天爷!

  说书人只觉得腿脚发软,他几乎是爬上的二楼,“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涕泪满面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原来这少年不许他再讲这故事,并非是他为人跋扈嚣张,而是另有隐情!

  这故事竟非前朝之事,也非虚构之事,而是……

  当朝的深宫秘事。

  说书人不傻,掌柜一提点他,几乎立刻就醒悟了过来。

  既然这是当朝之事,那么那疯子不就是……

  离王!?

  难怪王妃一再阻拦。

  难怪王妃不许他再往下讲。

  王妃竟是为了保住他这条命。

  毕竟那可是离王啊!

  说书人越想越后怕,他感激不已,“多谢王妃救了小的一命,是小的不识好歹,是小的不识王妃一片好心!”

  江倦:“???”

  他在说什么?

  什么救了他一命?

  他只有怕王爷听了伤心不许他再说书啊?

  江倦不解地扭过头,用眼神询问薛放离,薛放离当然知道这人在庆幸什么,他也确实该庆幸。

  若非江倦在场,不论这故事说书人从何得知,今日他只会缝上这说书人的嘴巴,让他日后再不得以此为生,也不得再传播这故事。

  但这些事情,薛放离不会告诉江倦,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必理会。”

  江倦“哦”了一声,心里却还是茫然,但王爷说不必理会,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江倦茫然,酒楼之中的其他人,见到此情此景,却是更为茫然。

  什么情况啊?

  这发展他们怎么看不懂了?

  本该是君子的安平侯,却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本该是活阎王的离王,却对这名弱女子出手相助。

  这就算了,安平侯厉声斥责离王妃仗势欺人,到头来仗势欺人的却是他自己。

  反倒是离王妃,被他“仗势欺人”的说书人给他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感恩戴德不已。

  这是???

  今日之事,过程曲折,结尾出人意料,可谓是迷雾重重,令人一头雾水,不过有两件事却是无比清楚的。

  其一便是安平侯欺负弱女子,人品实属不佳!

  平日再如何伪装得彬彬有礼,终究是现了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二嘛——

  堂堂离王,生杀予夺、暴戾恣睢,威风成这样,怎地回了王府,竟也是个怕王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卷,躺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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