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这么个儿子,镇国公是倒了霉。胤禔没真打算让这位镇国公府的少爷回京，镇国公拿出两千两银子，这事儿就算翻篇。

  “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本王也不跟你商量，直接把人扔你府门口。”

  说完这话胤禔扬长而去,除了镇国公府还有好几家呢,他琢磨着这几家溜下来起码能赚上万两银子。

  不只镇国公谁都不愿意背上个‘叛逃’的罪名,毫无疑问这些人最后都是拿钱了事。

  胤禔当即就吩咐大家拿着银子去买物资,他扬着手里的银票,“回去给大家加餐。”

  终于吃上一顿有肉的饭菜,这些‘贵族’没人高兴的起来。

  直亲王大摇大摆，虽然他们没有被送走,到底是丢了人。日后提起他们，恐怕就会有人说‘哦，那个差点被当场逃兵退回来的某某某啊，花了几千两银子的那个。’

  他们心里清楚，若不做出点成绩，逃兵两个字将要伴随他们一生。

  被迫看了一场戏的弘皙等人脸色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心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当时没有脑子一热就跟风选择退出。

  对他们来说,胤禔这动作就是‘杀鸡儆猴’,他在用这群人告诉他们，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弘皙相信经过这件事没人再敢阳奉阴违，不管直亲王的命令多离谱，大家都只有咬牙上的份。包括他自己。

  这件事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脑海里是另一片景象。假如当时他翻了脸……

  弘皙赶紧摇头把这个想法散掉。

  打住，不要想，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若他因为这种理由被大伯扔回毓庆宫，阿玛该如何看他？

  弘皙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阿玛如同看废物的眼神。还有他那个嫡出的弟弟，那小破孩说话肯定更难听。

  所以，他一定要干出个人样，不能被大伯找到机会。

  一定不能。

  胤禔的法子是有效的。之后不管他怎么刁难，弘皙一声不吭，全部咬牙坚持下来。

  这样的后果就是，弘皙累到回去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

  如此过了大半年，胤禔觉得差不多了，他把这些新兵蛋子叫到一起。

  “你们来军营也有些时日了，没有经历战火的士兵不能算士兵。明天我会带着你们去战斗，你们很幸运，大清这些年国泰民安，没有仗打。”

  “战场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要人命的地方。”

  “虽然没法打仗，但咱们也不能闲着。回去收拾你们的行礼，爷带着你们去剿匪。咱们就从附近的小山头开始，一点一点加大力度。”

  京郊附近是安全的，胤禔早就派人去打听那些山匪的地址，他这次一个老兵都没带，带的全部都是弘皙这一批的新兵。

  用他的话说，山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若连山匪都对付不了，也别占着军队的名额，趁早滚蛋。

  什么先礼后兵，悄无声息，胤禔统统没选，他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走到山匪老巢附近。

  他侧头问弘皙，“紧张吗？怕死吗？”

  弘皙看了他一眼，心想又来了。他收紧缰绳，深呼吸大声喊道：“不紧张，不怕死。遇上我，死的只能是他们。”

  他以为胤禔肯定要阴阳怪气一顿，哪知对方只是颔首，“很好。你们呢，怕吗？”

  “不怕，”所有人异口同声。

  看他们的表情，胤禔就知道他们是真的不怕，而不是口是心非。他心里冷笑一声，也没点破，只道：“既然如此，就拿出你们的气势，出发。”

  这群新兵都是十五岁往上，二十岁往下的年轻人。包括弘皙在内都是第一次见血。希望他们见血之后还能有这般气势，还能说出‘不怕’的话来。

  既然是锻炼，胤禔并没有上前，他在山门前就停止了动作，只坐在马背上看着他们。

  离开了胤禔的视线，弘皙紧张的舔了下嘴唇，他手指不停地乱动，抓着缰绳的手早已经湿润。

  就像胤禔说的，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还是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弘皙毫不怀疑，若自己的真的出了事儿，他那个冷漠的大伯绝对不会出手相救。

  内心的挣扎不过在转瞬间，以胤禔的视线看就是弘皙略慢了几步。

  “磨蹭什么，临阵退缩罪加一等，想想你们的老子。你们自己丢人不要紧，若是连累了自己的老子、家族跟着丢人……”

  胤禔一声怒喝，弘皙双腿夹紧马腹冲了出去。

  他说的没错，以大伯跟阿玛的关系，若自己不好好表现，他肯定会去嘲笑阿玛的。

  阿玛、若阿玛因为他被嘲讽，只怕会更不看好他。

  弘皙一马当先，山上的匪首自然也注意到他，在他还犹豫杀不杀人的时候，数支箭矢冲他飞射而来。

  ‘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临行前直亲王说的话犹言在耳。

  弘皙抽出马背上的剑开始回击，而他也终于把剑对准了冲下来的山匪。

  来之前他们就知道了，这群山匪无恶不作，附近的村民饱受其苦。

  什么事第一次都是艰难的，杀匪同样如此。

  战斗的时候憋着一口气还没什么，一场战役下来，打扫战场才是痛苦。之前压下来的情绪爆发，弘皙没忍住吐了出来。

  也不知弘皙，很多人都吐了出来，有的甚至崩溃哭喊着要回家。

  什么逃兵什么丢人，在性命面前他们全都不在乎了。

  胤禔难得没有过来嘲讽他们，他只冷眼看着什么都没说。

  等他们自己平静下来，他才说道：“这就难受了，告诉你们真正的战场比这残酷的多。别以为你们背后给本王起诨号，本王不知道。平时多努力修炼，战场上才能更好地保住性命。”

  “你看看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山匪。武器没你们精良、功夫没你们好，就这你们都能给我死十几个人，还不带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这样的你们真到了战场，能回来几个？”

  说实话，胤禔对他们是失望的。

  他永远记得葛尔丹的战场，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没人知道胤禔心里是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好好练兵，至少要让他手底下的士兵在敌人的炮火下最大程度的保住性命。

  面对山匪都能死十几个人，说到底他是失望的。

  第一次上战场没迎来褒奖，反而一顿批评，弘皙等人心里不太舒服。只是这半年来，大家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人反驳。

  批评一顿还不算，中午的时候，胤禔还让人做了一顿特别的饭菜。

  麻婆豆腐，鸭血粉丝汤，不是红就是白。

  承受能力差的当场就吐了出来。看到这些弘皙脑海里就是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想到这些就反胃。胤禔就坐在他旁边盯着他，弘皙忍着恶心，一口又一口。

  弘皙觉得在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被胤禔折磨疯了。可偏偏骄傲不允许他说出退出的话。

  有一就又二，第二次见到死人，大家承受能力好了很多。这次的山匪比上一次强很多，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大家伤亡越来越深。

  镇国公少爷小声嘀咕：“山匪也不过如此嘛？”

  大家虽然没出声，心里是赞同的，就连弘皙都跟着点头。

  一次比一次的胜利让他们升起了傲慢、轻视之心。胤禔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

  北方的准噶尔，南方的倭寇，还有隔着海洋的西洋人，他们一直对大清的江山虎视眈眈。

  胤禔反复琢磨，回京之后他给康熙上了一道折子，他绝对带着这些人去南方沿海驻防。这些人不是觉得打仗就这么回事么？他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战火。

  事实上比起男方去西北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西北的葛尔丹是个难啃的骨头，他也担心带着这群人是肉包子打狗，所以他只能选择南方。

  正好这些年胤禔一直带着人研究海战和战船。倭人狡诈，他们不会大规模进攻，用他们练兵是个不错的选择。

  弘皙现在就在胤禔手下，胤禔提出这个建议，胤礽就开口支持。

  “汗阿玛，如今八旗子弟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吃着大清的俸禄不干人事，长此以往大清将无兵可用。儿臣觉得大哥的提议很好，用倭人唤醒我大清将士骨子里的热血，再合适不过。”

  以前的满族不论男女老少，上马就能杀敌。如今？也就老人有点用处，男人、女人尤其是入关后出生的这一代年轻人，只知道享受，刀都提不动了。

  两人争斗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团结，康熙觉得新鲜。“朕记得弘皙也在军营里头，你倒是舍得，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就不怕？”

  胤礽：“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享受了皇家优厚的待遇，大清有难，自然要冲在最前头。说实话，儿臣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去战场。弘皙是我的儿子，他去战场拼搏也算是替我完成了心愿。”

  顿了很久，他又说道：“若他真的不幸有个什么，那也是他的命，怨不得谁。”

  “好，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他孙子都派去了，想必那些大臣也无话可说。

  他们的儿子尊贵，能尊贵的过皇孙？

  胤禔看着有些懒散的军队微微皱眉，“你们很得意？”

  “你们是大清的正规军，不过是赢了几个山匪就高兴成这样？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弘皙昂首挺胸，他大喊一声：“面对山匪我们能赢，对别人自然也能赢。大清将士毫无为惧。”

  “毫无为惧？这是你说的？”胤禔走到弘皙面前，带着嘲弄，他又去看了看其他人，这些人的表情跟弘皙差不多。

  胤禔暗中摇头，到底是没经历过真正的战火，不过是取得一点成绩就开始沾沾自喜。

  “原本我还打算对你们训练一番，既然你们觉得自己能跟正规军对抗，那咱们的训练就免了。我现在放你们几天假，让你们回家去跟家人告别，三天后咱们出发去沿海。本王要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正规军。”

  “沿海？沿海有什么正规军？要去就去西北，我听说准噶尔部屡屡进犯，咱们去端了他们吧。”

  胤禔冷笑，“端了准噶尔部？你倒是真敢说。”

  “汗阿玛三征葛尔丹，都没能把准噶尔部拿下，你觉得你们能比得过那些禁军？三十五年，本王有幸跟着去亲政，你们知道那一场仗，大清死了多少将士？”

  “数十万人的部队，将近五万人彻底的留在了战场。他们哪个不比你们有经验？你们要去西北？是觉得自己命长不想活了吗？”

  他转过身平复心情，“想去西北可以，等你们什么时候零伤亡剿灭倭寇，本王亲自去跟皇上请命，让你们去抗击准噶尔。”

  还以为这段时间的战争让这群人消停，没想到却加剧了他们的狂妄。葛尔丹是没了，准噶尔部还是那个准噶尔并没有因此改变。这群人去打准噶尔部，只有送人头的份。

  胤禔眼里的蔑视很明显，弘皙堵着一口气，他心想不就是一个小部落，大伯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等他们打退了倭人，非让大伯看看不可。

  大伯老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

  弘皙自信满满，然刚到了沿海就懵了。

  倭人滑溜的就跟泥鳅似的，他们也不大规模上岸，只悄悄进行。当你接到通知到达地方，他们早就扫荡一圈走人了。

  找不到人，弘皙气的直咬牙。“该死的倭人。”

  倭人的影子都找不到，还怎么立功？

  急于立功，弘皙干脆缩短休息时间，带着人在倭人行动的区域转悠。

  “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

  远远的听见有人呼救，弘皙想也没想就带着人过去查看，这一看让他怒火中烧。几个倭人打扮的男子正对着一个村妇施暴。弘皙箭术不错，一箭过去带走一条性命。

  “不好，是大清的将士，快跑。”其他人见族人被射杀，撒腿就跑。

  弘皙一行有些懵，说好的大战一场呢？就这？

  倭人也太怂了。

  村妇收拾好自己，跪在弘皙面前，“多谢各位大人救命之恩。”

  “起来吧，如今正是倭人肆虐的时候，你怎么还到处乱跑？”弘皙蹙眉问道。

  村妇用袖子擦擦眼泪，“回大人，民妇的外祖不幸过世，民妇是去外祖家参加丧宴的。外祖在世的时候对民妇最好，民妇自然要去送他一程。这条路民妇走了很久，平时安全的很，哪知会遇到倭人。”

  弘皙一看，她身上确实带着孝，便道：“你倒是孝顺，这样你家住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大清重孝道，对纯孝之人弘皙天生就有好感。

  村妇感激的直磕头，她咬咬牙说道：“大人，民妇懂几句倭语，刚才那几个人好像说什么，他们在、在什么地方藏了不少人。”

  弘皙来了精神，他语气急切，“什么地方？”

  村妇有些愧疚，“民妇无能并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什么庙？哦，我们这有不少庙宇，只不过如今收成不好，大家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会去求神拜佛。所以，有些庙宇就荒废了。”

  弘皙也跟着皱眉，他身后一个人凑上来，“弘皙阿哥，咱们扫荡闹的轰轰烈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老乡们也说，他们每次出动都是百人往上，像这样几个人基本没有，所以我猜他们的落脚点肯定就在附近。”

  “若是咱们能把他们的巢穴给端了，这可都是功绩。”

  又有人凑了上来，“是啊，迟则生变，那几个人回去肯定会告诉他们的部队，再晚就来不及了。”

  到底是立功心切，弘皙大口吸气，他道：“通知弟兄们准备战斗。”他看向村妇，“你们这附近可有破庙？”

  村妇慌忙点头，她抬手往西指去，“有的有的，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

  弘皙扔了一块碎银子给她，“你可愿意带路？若愿意我再给你五两银子。不愿意，你就按着这碎银子归家吧。”

  村妇有些犹豫，最后她咬牙说道：“民妇愿意，民妇的男人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民妇做梦都想报仇。”

  她脸上带着恨意，弘皙不疑有他，让人带着村妇，一行人往前。

  走到一个僻静的小路，村妇说道：“大人，就在前面。以前这个庙很灵验，现在哎。”

  弘皙挥手，他给了村妇银子，“拿着银子走吧，一会儿若打起来我们也顾不上你。”

  村妇接过银子却没走，她道：“民妇一家子差不多都霍霍在倭人手里，民妇想跟着大人亲眼看着他们的下场。您放心，民妇只远远的看着，绝对不会给大人们添麻烦的。”

  她眼里有祈求和恨意，弘皙略作犹豫就同意了。

  村妇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只不过里面空无一人。

  摸着还有余温的灰烬，弘皙说道：“他们走不远，追。”

  追了没多久，就听见风啸声，不少箭矢从周围的荒草丛中射出来。弘皙这才明白自己等人中了计，“小心，”

  弘皙等人艰难抵挡，他没发现村妇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一把匕首横在他脖颈。

  “让他们都住手，不然就杀了你。”

  弘皙脸色难看，“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是还不明白，真的蠢到家了。

  村妇冷笑，“你说呢。原本我们只是想杀几个人给大清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居然抓了你这条大鱼。我都听见了，他们叫你弘皙阿哥，你是皇族。”

  村妇是地道的倭人，倭国人与大清差别不大，若穿上大清的服装很难分清到底是谁。村妇就是倭人自幼培养的，目的就是混入大清。

  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抓了个皇族。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弘皙被抓其他人投鼠忌器，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放下武器的时候，忽然听到惨叫声。

  趁着村妇愣神，弘皙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掰，随后把匕首插进她的腹部。

  胤禔带着人骑马而来，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弘皙，明明什么都没说，弘皙却羞愧的低下了头。

  “哟，都活着呢，能喘气儿就走吧。”

  弘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他走到胤禔面前，“大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胤禔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说呢？若不是你阿玛求我，像你这么蠢的人，直接让人杀了得了。”

  来之前他反复交代，不要莽撞冲突，若发现倭人的踪迹要立刻报告，不能擅自行动。不管对谁心里都要存一分怀疑。

  结果呢？

  弘皙就这样让人骗到了包围圈。

  若非老二给弘皙配了个暗卫，那发现不妥偷偷留了信号，他就只有给弘皙收尸的份儿。

  弘皙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我是看那女人实在可怜，便，便”便什么他没说出口。

  这话说的胤禔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是第一次出来，其他村子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倭人肆虐的季节别说村妇，就是男人都不敢独自出门。她一个女人，你居然不怀疑？”

  “她一个人去参加外祖的丧礼你不觉得奇怪？平民大都喜欢跟附近村子的人联姻，你可有在附近听见哭丧声？”

  “这样漏洞百出的话你都不怀疑一下，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上下打量弘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阿玛说的没错，你这样还想去争储，别直接给老八、老五送人头。”

  弘皙猛地抬头，他心跳的厉害。自己的小心思大伯怎么会知道？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满脑子都是‘完了’。大伯都知道他的小心思，那其他人不全知道了？

  弘皙可没忘记，他阿玛一直说大伯是没脑子莽夫。

  胤莽夫禔也没管他，这种事情总要自己想通。虽然说是锻炼他们，他也真想做出一点政绩来，今日是凑巧他在附近，他日呢？

  这么多人，他不可能只盯着弘皙。：，，